故事都是围绕着某个大问题,讲述问题的前提和解决方案。最好的谋篇布局往往都是根据问题本身而确定的。 所以要去构思一个故事的话,我都是以问题为导向的。 (一)故事的一般结构 我的故事并不一定要有明确的答案,但一般都会有明确的问题。确定这个问题后,接下来我的故事结构和谋篇布局,都会围绕这个问题来确定。 以戏剧故事传统的三幕结构为例。 第一幕:起始性事件 戏剧在刚开始,需要花一点时间交待人物背景,然后会有一个诱发事件,但是还不够形成行动的决定性力量。 再后来,一些起因会出来,能够让主人公进入行动,构成追求他想要的东西的动机。 比如说他的女儿受到威胁,他要去营救;或者是他本来是一个要金盆洗手的人,但是现在世界面临威胁,他要去拯救世界; 或者是他自己生活被打破了平衡,他要去挽救自己的一段婚姻生活等等。 到第一幕结束时,这个重大的起始性事件就要开场。如果说是电影的话,到30分钟的时候,得让这个人投入情景, 你要给他制造足够强烈的投入理由和动机 —— 他到底要去追求什么,不管是拯救世界,还是拯救孩子,还是拯救他自己,还是去干什么, 反正你先确定他要追求什么,在第一幕讲他怎么样开始追求。 第二幕:阻碍与冲突 谁是阻止他的力量,谁是反面人物,谁是困境的制造者,他遭遇了哪些危险,在电影里面会讲究阻碍和冲突的最大化 —— 让他生命受到威胁,让他遭遇到一连串致命打击, 或者阻碍他的力量实在太过于强大,以至于一切都像是不可能达成;或者说是他自己遭遇了一个非常非常重大的信仰危机等等。 就是为了一点:让阻碍和冲突最大化,这样故事才会张力十足。 第三幕:解决方案 他如何化解危机达成心愿,或者是他也可能没有达成心愿和目标,阻碍和冲突把他给压垮了。通常好莱坞的剧里面有九成是主人公战胜了阻碍和冲突。 但正是这些压力和张力,使得他的人性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最后解决了问题。 这三幕结构的内涵不难理解,就是将故事大问题按照时间顺序叙述,用行动来展示,用戏剧高潮来表达问题的深度和情感冲击的强度,最后解决问题。 (二)小说结构的自由性 那么,小说呢?小说在某种程度上要比影视剧更自由,可以超越传统的戏剧结构。 小说也可以是以问题为导向,也可以表现为影视剧里面展现的强度非常大的问题和张力结构。 但是小说可以不按照时间顺序叙述,可以没有那么清楚的主线与冲突。 一个故事能打动人,或者说故事能抓人,并不是这个作者在故意的去卖一些小谜题,然后每一集给你抛出来一个新的谜题等等,只要故事的核心问题是读者关心的就行。 小说可以大大突破戏剧的传统结构,但是它仍然需要勾勒出人物的人生的最大问题,然后展示出这个人物情绪里面最深的部分,只要故事前面的氛围和结构勾勒的足够好,读者就能够理解这个过程的一切。 比如科尔姆•托宾的《母与子》用极短的篇幅勾勒了主人公生活的背景,以及他看到失散多年的母亲时百感交集的情绪,以及到底相认还是不相认的纠结,直到最后选择悄悄离去。 如果这是一个影视剧的话肯定不行,这个影视剧得要帮他牵出很多母子双方的往事纠缠。 小说,某种程度上,可以很自由的写这些微妙的、难以捕捉的,甚至是日常生活中难以描述的瞬间,而这些瞬间是非常宝贵的。 文字在任何时候都仍然是最强大的。因为其抽象性和任意性,文字所营造出来的氛围体验和空间感受是可以超越图像之上的。 塞林格《九故事》、卡尔维诺《烟云》、博尔赫斯《沙之书》、福克纳《我弥留之际》等等都是如此。 当然,传统的戏剧三幕结构我们仍然要铭记于心,将来也会时常用到。 另外,关于“问题”补充一点,纯文学和类型文学的差异在于对“一般性问题”的关注。 类型小说更多关注类型化的问题,比如杀人犯到底是谁,是推理小说关注的问题;某些科学问题则是科幻小说关注的问题。 而人类生存中的一般性问题,比如自由与束缚、自我认知、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基本政治问题,往往是所谓纯文学、主流文学会更关心的。 我是怎么写故事的? 我讲一下自己的写作过程,就是从构思、设计到实际落笔完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的写作过程。 首先,我会画一些结构图。 其次,独立构思人物性格。我会去想这里面的每一个人物,让每一个人物的性格相对独立,脱离故事情节本身,仍然可以想象这个人是什么性格。 然后,完整叙述的过程。前两步可能是一个时间很不确定,也很漫长的过程。比如,我一个小说可能要构思好几年。 对我来说,写作的过程也是时间不等的,半个月、一个月、几个月,都很正常。 最后,修改。写完初稿以后,我可能会把它先放一放。放上一段时间,然后再拿出来修改,因为修改的这个过程很多时候也是一个重写的过程。 其实,在构建人物的环节,我们可以向电影制作领域学习。 电影一般会强调人物跟情节相互推动。故事发展过程中会有一个情节,然后会因为主人公的一些性格弱点使得他犯了一个错误, 情节就又往前推进了一步,主人公和配角再产生冲突,情节继续向前推进,如此往复。 电影剧本讲究的就是这样一个滚动的过程。好的剧本通过情节的紧张刺激,把人物的性格全都凸显出来,这个是电影剧本创作里面比较流程化的东西。 小说写作,其实很多时候可以不像他们这么严格。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像电影学习到很多 —— 一个故事梗概的构造,独立的人物小传,以及人物和情节间的相互推动。 最后,我讲一下自己在写故事过程中的一些经验。 从灵感到构思酝酿,可能是很漫长的过程。然后中间不断围绕构思去看书学习各种资料,寻找新的线索。 一般情况下,一个故事会在我头脑中有一定成熟度再落笔,这样相对效果会较好。等到我真正落笔之后,我就跟随我手底下文字的走向。 我不会从一开始没有想清楚就轻易落笔。 给初学写作者的建议 如果你已经是一个成熟作者,我就不做建议了。因为每个成熟作者都有自己的习惯,都跟别人不太一样。各家有各家的习惯。 但是如果是第一次写故事,我强烈建议不要纠缠在开头的地方,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推动自己写下去。 哪怕对开头多么不满意,也不要重新写,一股劲地继续往下写,每天一定的量,哪怕500字或者是1000字,保证不能停,一定要直到写完,哪怕你这个东西写的再不好,也要坚持写完。 所以第一次写故事,我现在觉得写的再怎么失败也没有关系,写完了就好,后面再慢慢的重新审视,重新修改。 最后说作家的生活方式。可能别人经常会问:作为一个作家,你是如何生活,如何写作的? 但是真的,我觉得一个作家如何生活完全不重要,只有他的写作方式是重要的,找到自己能够顺利写下去的生活方式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我喜欢全职工作,给了我一扇窗口,让我不断见到人,与人打交道,走在路上。这些都是我构思的过程。 对每一个写作者、尤其是与改革同行的“50后”、“60后”作家来讲,他们的文学记忆和个人经验或许多有殊异, 但一个共鸣是大体不差的:无论新媒体、新科技怎么变,资讯信息如何爆炸性增长,一些基本的标准、一些坚持和守护,不太可能轻易改变。 借用画家黄宾虹的一句话,就是“屡变者体貌,不变者精神”。这精神,也就是文学的常道。 在一些优秀的作家那里,文学的常道和变道是合一相成、共时共振的。 虽然任何一个作家都逃不脱这个当下、这个传统和新变的碰撞,甚至传统在新变面前的疑难, 但是好作家内心都拥有这样一个“农历时间”,在守常里达变。 城市化进程加剧以后,原有乡村秩序、乡村伦理的消失、更迭和面目一新的新农村建设,在文学的层面怎么去重新定义故乡? 怎么建构一个有故乡的写作?自从有了微博、微信、知乎等自媒体平台后,人人都成了草根作者,人人都在发声和表达。 由非虚构写作热而涌现的自媒体如腾讯的“谷雨”、网易的“人间”、微信平台的“正午”, 以及“中国三明治”、“真实故事季”等等都聚集了一批写作人,这些自媒体正在影响和规约着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写作。 非虚构写作风生水起,好故事不断刷新着我们的想象力、认知力和感受力,我们面对的是奇观式的社会实景。 “50后”、“60后”以及更早的前辈作家们可能还有丰厚独特的个人生活经验用于写作的给养, 而对在新媒体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写作者来说,作家最大的生活——来自内宇宙的个人性、异质性正在慢慢稀释。 资讯越发达,索取越便捷,个人信息就是共享经验,我们都生活在大同小异的世界里。 最近作为一个文学评审,看了一些“80后”“90后”作家的新作,感觉一代有一代的文学。 比如有位毕业于复旦创意写作专业的“90后”,会中英双语写作,关注科幻题材,小说获过星云奖。 她的一些小说以科幻形式将现实中存在的问题置于极端情况下讨论, 如跨文化交流、人工智能、情绪控制、身份认同、自我发现等等议题,注重和现实的关联,展现科技发展给人类带来的情感和伦理问题。 还有两位年轻作者写刑侦小说,大类上属于推理探案小说,这类小说在日本和欧美都已发展得相当成熟,对这一类题材的书写,放在中国文坛,作者是稀缺的。 网络上那些类型小说可能还有模式套路和故弄玄虚的成分,泥沙俱下。 这两位作者都擅长于心理分析,案件和故事背后是人性的还原和实证专业的犯罪心理、科学先进的办案精神,这两位为这一题材的开拓做了可贵探索。 荡开看去,“80后”“90后”作家正在成为我们文坛队列的新生力量,还有多位有创作活力和思考力的年轻人, 他们都在以坚韧的写作力进入一个个人物、一条条街道、一栋栋建筑,以此结构出一个地理和想象意义上的城市。 作家们细腻的感受力,曲折深幽、特别善于从小处、细微处着笔的能力,对城市遍布于街道和弄堂深处的浩瀚深广的投注, 各种探索性的写作尝试,使城市文学有了更丰富的生命表达、更纵深的历史细节和更开阔的看世界的眼光。 虽然一代有一代的文学,我们也感受到,今天的社会环境催生的是一种类群体性的焦虑,个体的精神生活淹没在差异性里, 年轻一代的写作,作品里的个人已然是中年心态,所以也有评论家认为这一代作家的小说里没有青春也不见人物。 此论难免苛刻,但是细思量,我们年轻的小说家确实更愿意生活在虚拟的世界里,更对虚拟的现实抱有热情,而对活生生的现实无视无感无心。 虽然小说家们都很会虚构故事,叙事、语言和技巧都驾驭得游刃有余, 但小说里的现实很难和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同频共振,小说里的现实和生活里的现实有时是割裂的,很难互为同构和彼此映照,也难得和历史主动对话碰撞。 局部的现实不能水滴石穿,作家的虚构热情和写作姿态变得可疑……久而久之,内在的创造性活力,积极主动的冒险探索精神,对经验世界的机警之心、饥饿之感都在下降 想象力是需要经验激活的。缺乏对现实的感知能力、洞察能力和书写能力,“想象的真实”就会出现信任危机。 有作家谈及“假小说”和“真小说”的问题。真小说能理解,就是真正打动人心的小说,当然它可遇不可求。 同时我们也发现,或者有一个共同的阅读感受,很多发在文学期刊上的小说,看上去是一个很像样的故事, 技术、叙事都无可挑剔,可是读完以后,深入不了心灵,隐去名字也猜不出作者,给个对应名词,或许可以叫“假小说”。 怎样把“一个故事”写成“一个好小说”,怎样让“应该写”转化为“真心想写”“不得不写”? 我想可能这是包括“90后”在内的年轻一代作家们面对自媒体时代的一个普遍难题。 所以面对新媒体时代,我们需要重新发现写作的意义和重新赋予写作的职能。 而一个写作者,一个好作家,无论写什么、怎么写,他都应该有能力发明生活、发现生活,有能力惊醒生命的生机,感受时间里的命运。 在今天来说,可能第一步是抬头或转身,从大量的自媒体故事里走出来,逃出经验,走到信息和故事的背面, 除了事实的想象力、虚幻虚弱的现实感,怎样尝试创造价值的想象力,重新建构起一个更有行动主体性的内宇宙,这或许是未来文学的出口与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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