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是有情痴

人生自是有情痴

 简介： 听说京城的花又开了，红如艳阳，娇若彩霞。

听说今年有个寒衣学子，殿试时作诗一首惊动龙颜。

  听说今年的状元郎即将迎娶的公主仪态万千，不可方物。

听说雍凉郡里出状元了，好像姓张。

听说，莫府的梅花一夜开满枝头，朵朵如血般殷红。

秋山有梅，寂寞如雪。

                               一

 张落右手拿着一卷破破旧旧的古书，无奈的看眼前这个已经连续好几天来找自己的小姑娘了，她来也不做什么就只是晃悠晃悠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抓抓蝴蝶，采采小花，玩累了就盯着张落读书一直看到张落脸色赤红，才咯咯咯的掩嘴笑起来。

其实只是因为几天之前这个冒冒失失的女孩一头窜进了这林中，临近夜幕也找寻不到回家的路，好在那晚小女孩的哭声实在是有些...嘹亮，在附近守墓的张落便循着声音过去才发现莫宁正抱着膝盖，鼻涕眼泪相互缠绕着淌在脸颊上，小脸上更是写满着惊慌和无助。张落生怕吓到女孩儿，弯下身子柔声问道：“小妹妹，你迷路了？不怕，我送你回去。”

当时莫宁眼睛都哭的有些红肿也分辨不了好人坏人，但没由来的听着张落温柔的语调便有一股强烈的信任感，于是乎那夜十六岁的张落拉着十四岁莫宁的小手在宁静的竹林中就这么走着，春风温柔，星光璀璨。

只是莫宁第二天就矢口否认昨天晚上她哭的像个小屁孩儿一样的事实，她再次找到张落的时候双手叉腰很是严肃的告诉少年：“我家先生说过，救人一命当涌泉相报，所以本女侠决定为了报答你就在附近练功了，免得你这里冷冷清清的憋出毛病来。”

  当时正为了母亲守灵特意寻了幽静僻处读书的少年郎先是满脸错愕的看着那个板起小脸的女孩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旋即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满是笑意的说着：“好，不过女侠您可记好了，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姑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不再看张落一眼却转身去捕捉一只彩色的小虫儿。

   张落笑着摇了摇头权当做是小孩儿的游戏心理，不再理会继续低头看起了书。只是他没有看见的是：小莫宁佯装抓蝴蝶回头的一霎，已是满脸绯红，一双眸子里笑意盈盈，嘴角更是挂着几分得逞的狡猾。春日的风往往是温和而惬意地拂过，不经意间就撩起了不知谁家少女的青丝和春心。

她的确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堂堂莫女侠哭的鼻泗横流，只是她很难忘却的是，那夜皎洁的月光映照在少年的青衫上，少年弯腰垂首浅笑着告诉自己，不必怕。星光温柔，少年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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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桃花谢了大半，风中的花瓣纷纷洒落，彷佛一场旖旎的雨，把万物冲洗成温柔的模样，两个月之内，莫宁当真如同报恩一般日日前来，风雨无阻。二人的相处不知不觉中就变得融洽而美好：

张落借着清晨的微光背书，莫宁便踏着小步子收集露珠。

张落凝神落笔做文章，莫宁便乖乖的磨墨换纸，看着他的侧脸发呆。

张落对着竹屋小窗的春景题词，一身红袄的莫宁便在春景里追着彩色的小蝴蝶，只是没人有知道宣纸上写的春景词却是：“此间有红衣，春光做何比？”

张落踏青看闲书，莫宁便杵着小脑瓜问东问西：

“你为什么要读那些书啊，和我先生一样。”

“因为我要去京城考试。”

“然后呢？”

“然后为这个天下做点儿想做的事情。”

“再然后呢？”

张落似乎被问住了一般，沉默了许久才低头看着旁边的她缓缓开口：“再然后，我就回来接你。”

情之一字，本就不知所起，后一往而情深。

少年的眸子一如那夜一般清澈明亮，好像星光都聚在了里面一样。春风温柔的掠过本来左右顾盼却突然愣住的莫宁，俏脸微红，低着头却不说话。

张落在看上去好像发呆一样的她眼前挥了挥手，女孩儿这才晃过神来，却不知为何突然恼怒的瞪了张落一眼，转身跑着离开，便跑便挥手大叫着：“我明天还会来的，书呆子。”

  少年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不是读书读出真意的笑容，也不是作出传世文章的笑容，只是单纯的...开心而已。

只是少年第二天却没有见到那个爱笑的小姑娘。

很久很久。

此间无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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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枯黄的树叶悄然飘落在少年书扉上,原来已经是夏去秋来，有雁南归。

少年合上书,扶着树干看着眺望着山下高大威严的莫家宅院喃喃自语道：“该是她的生辰了吧。”青衣墨发，落寞好似那无根之秋叶，再看了远方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离去，赴京赶考。

曾有个雨夜，清贫却倨傲的读书少年郎全然不顾儒家礼法瘫坐在那扇冰冷的铁门前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却终究没有见到她，只是收到了她绣的一条手帕，上有四字：“勿等，勿念。”

后来听人说到那夜莫府门前那条不长的青石街道，有个失魂落魄的少年却走了足足一夜。

勿等，勿念。

  少年上尽层楼，却不为赋新词，只因一腔愁思。

                                  二  

  京城，张府。

  已是接近午夜时分，张落才处理完手头的政务，推开小窗抬眼看了看夜幕的星光点点，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仔细一数，原来他到京城已经七个年头了，从未回过故乡，外人直道张落勤于公务，只有他自己深知自己为何不敢回去。谁知今日早朝竟是派遣自己回雍凉郡视察民意，于是一向稳重的张大学士今夜居然辗转难眠。

昔日所学圣贤书幸而没有蒙尘，那日科举得皇上赏识得以步入仕途，后来他又勤勤恳恳一心为天下百姓，不到而立之年已经官拜正三品侍郎，可谓前途一片大好。只是却也有不少朝中阁老并不看好张落，原因无他。七年之前天子喜于张落才华，曾试图将公主下嫁。可万万没想到张落竟然宁肯受抗旨之罪也不接旨，

犹记得那日圣上问他：

“是我女儿生的不如你意？”

“公主国色天香”

“是不愿成为我皇家外戚？”

“普天之下，何人不愿？”

“那汝因何抗旨？”

“草民，心有所属。”

不过十七岁的少年，跪在天下最为富丽的大殿前，声音颤抖着说出了想说的话。好像这句话不经意间竟然波动了天子的心事，沉默许久之后不仅不罚反而大赏，只是仕途一路上注定再没有贵人相助，但张落至今给自己的答案和那年是一样的，虽死无悔。

京城的月色好像一直都是朦胧不清的，就连星辰都是三三两两，白日里正好下过雨，此时微风夹带着初春的气息扑鼻而来，恍如那日竹林。

  后来有知情人为张落打抱不平，问张落：“她都已经让你勿等勿念了，为何你还为了她如此这般？”从不饮酒的张落那夜喝的酩酊大醉：“姑娘不喜欢我，和我没关系，我自己知道，我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就够了。”

这位当之无愧的庙堂新贵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你找到好人家了吗？  如果嫁人了，应该也会是找一个比自己更懂得珍惜你的读书人吧。” 

你看春风又归，就是不知道

姑娘，近来可好？

三     

“大人，可需要小的带您转一转？”

凉州的地方官弯腰对这个不知道比自己小多少的大人问道，张落缓缓摇了摇手，沉默了许久还是问道：“对了，我昔日在乡间读书时曾记得我们雍凉郡上不是有个莫家，如今...如何了？

“嗷嗷，莫老爷子身体还算健壮，莫府一直是本地的大家，平常也算照顾乡民，去年啊这莫府还替郡上建了一座石桥呢，还有前年饥荒......”

张落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不，我的意思是...莫府的莫宁小姐，你知道现在如何了吗？”这郡守本来被打断有些惶恐，此时听见张落居然做此问，虽然万分不解，还是缓缓开口说着：“据下官所知，这莫府的大小姐在七年前已经逝去了，听说是痨疾，不治之症。年方不过才十四五唉，也是可惜。不知大人怎么突然问起此人来？大人..大人您......”原来这位郡守摇头叹息的片刻，居然就发现张落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当即大声问道想追过去，不过张落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不用。

张落今日归乡仍旧是一袭青衫。

故处的竹林仍旧青青葱葱

就连那只彩色的小蝴蝶都好像还活着，飞来飞去

当年忘记带走的宣纸好像风干了，墨痕却还写着：红衣如此，春光如何。

原本以为再相见她已经为人母，自己能含笑的给她道声喜。

原本以为再相遇.......

脑中回忆了好多好多，实际不过又往前走了几步，倏而停下。

张落只是觉得眼睛有些痒，想抬手擦一擦，却发现右手颤的厉害根本抬不起来，他低头想看一下怎么了，只能看见模模糊糊，而后一片漆黑，轰然倒地。

大苦无声，大悲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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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莫宁本想着告诉他一切的时候听见这个傻瓜说，要回来接自己。不知为何，突然就舍不得了，舍不得说出口，舍不得离开他，舍不得让他不开心。

那日卧病在床，听丫鬟说张落跪在门前想见自己一面，莫宁让丫鬟转告四字，勿等勿念。后来听说他高中了，莫宁开心了很久，可又听说他要娶那国色天香的公主，莫宁只是难过了一小会儿便更开心了起来，有人可以替自己照顾她了。

那日，莫宁走了。莫府的树枝头上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开满了梅花，朵朵如血。

终

再后来？张落继续回京城做官，为了天下众生，清正廉洁一直到甲子之年，辞官隐退。所在宅院中无地契，无银两，只有满院子的梅花，令人惊奇的是皆是红梅。

且，一生未娶。

再后来，雍凉郡山上多了位老人，他还在守望，仍旧相思。

一如他十七岁那年说：“心有所属，此生不负。”

   嗟余只影系人间， 如何同生不同死?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