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四月廿九,宜入殓、安葬,忌动土、破土。 在京城最为出名的酒楼醉霄阁里,几位青年才俊围坐一桌,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众人七嘴八舌之时,忽听得窗外街道上一阵喧哗,几人眉头一皱,移步至床旁往外瞧去。 “按我大梁律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年先皇按照律法亲手处置了一名皇子,现在既然他犯了法,又有何不得招惹之处?”黑衣男子横眉怒目看着楼上几人,脚下还与他们拉开了几分距离,似乎不屑于与他们为伍。 “我们也想教训教训这家伙,奈何背后有人啊。”众人看到他的举动,不由得苦涩地笑笑。 “哦?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庇护这恶霸在天子脚下逞凶,难道就不怕圣上治他得罪吗?” “我们遇上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插手管过,官府那帮人总是推脱敷衍,但结果总是不了了之,最后我们还得跟着老爷子去跟人家道歉。” 张浩不免有些惊愕,在座的不说是王公之后,也都是京师豪族子弟,怎会落得如此狼狈,那下面那人又是何身份。 不及他开口询问,众人便说了出来。 “那个家伙叫张泰,是张恭的义子,身边集了一群狐朋狗友,自称京城第一公子。”几人愤愤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将价值不菲的酒杯砸在地上摔个粉碎。 张浩似乎想到了什么,摸了摸放在胸口的东西,默不作声,转身看向了窗外,将腰间的钱袋解了下来。 “老丈,这钱你赔给这位公子十两,剩下的拿去看看身上的伤吧。”张浩将钱袋扔了下去,自己却是退了几步,隐去了面目,使得楼下的人看不到自己。 张泰抬头看了看楼上,发现看不到对方的面目,失声笑了起来。 “公子,要不要上去将他带下来。”狗腿子很是自觉。 “不用了,既然不敢见我,看来是怕我记恨他,应该是知道我的身份。既然钱到手了,那就算了吧,不过这个老头我还是看他不顺眼,另外这个人也给我查查。” 一行人拿了钱便又是横冲直撞地离开了,沿街的商贩纷纷扛着自己的东西跑到了路边,将街道让了出来。张泰等人见此状笑得好不猖狂。 老头见那帮恶人走了,跪在醉霄阁门前磕了几个头,拿起自己的箩筐回头朝张泰等人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眼,就快步离开了,撒了一地的果子也再没去捡,只想尽快离开,害怕那帮恶人再回来刁难自己。
几人继续饮酒,不过没有了之前的欢愉,转而是一杯又一杯沉闷的无言。待众人散去,已是夕阳西下,虽是彤云密布,凉风习习,却无人欣赏,街上空旷寂静,与热闹喧嚣的中午判若两地。 张浩出了醉霄阁,看到地上四散的果子,有些已经被踩烂了,经过一下午的炙烤,由黄转黑。捡起一个完好的果子,用袖子擦了擦送进嘴里,香甜的汁水在嘴里迸开,心头却是越发的郁结。 日落月升,乌雀回鸣,张浩依旧徘徊在街头。 “浩儿谨记,今宦官干政,张恭等人备受宠信,我等老臣日受排挤,数已辞官告老,先皇之治今已不再,白蚁蚀木,宦者腐国,今恐大厦将倾,复前朝之恶果,吾于昨日辞官,欲往终南山避世求道。此次进京,可求僻壤以自保,切记,远离朝堂。若有事,可向汝师王九岭求助。父张怀仁留。” 这封书信张浩已经攥了一路,等到自家庭院的时候,隽永的小篆已经被手心的汗浸透,早已看不清字迹。 张浩一人走在街上,却未发现有几人不远不近地在身后吊着,和他一同隐没在树荫下。 月色入户,为院中青色石桌裹上一层玉色,再往外看,整个帝都笼罩在一层皎洁的宁静之中。樽中影与天上月两相对应,何人初见樽中月,明月何年初照人。 一夜无话,一夜无眠。 初升的太阳究竟是气力不太足,没有晌午那么火辣。张浩换上一袭青衣便出了门,昨天见了朋友,今日该去拜访老师了。 端是风光无限好,却是消不去张浩眉眼间的倦愁之色。 还没到官府门前,一片哭喊声便是传了过来,路上行人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围了过去。 张浩一看就愣住了,哭喊之人赫然是昨日被他解围救下的老头。 黑红色的血痂布满面孔,眼眶里翻出白花花的肉,鲜血还在往下滴,显然是被打瞎了一只眼。老头双手撑着身子缓缓挪动,身下是两条血路,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不知是谁下此毒手,使这可怜的人瞎了一只眼,瘸了两条腿。 “青天大老爷,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那该死的畜生,昨天拦路讹钱,亏得有贵人出手相助,替我解了围。” “本以为就此事了,不想昨天夜里那畜生闯到了我家里,看我女儿貌美,将她奸淫并掳走。我追上去想阻拦,却被打折了腿扔进了屋子里。” “今天早上一伙人又闯进了家里,扔进来一个麻袋,我撑着身子爬到院中,打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的竟是我的女儿啊!早已断了气,全身都是伤,不知道是受了多大的折磨。” “今日我爬了二里地来报官,希望大老爷能将这恶徒绳之以法,让我女儿能够安息。” 县丞听到这里,也是怒发冲冠,历声问到:“你可知那人叫什么名字,我等必然给你一个说法。” 河南旱灾居然采用那么不合理的措施来解决,自己的反对意见还没说完就被喝停。朝堂之上多出了不少陌生面孔,自己在朝堂之上是越来越没有话语权了,那帮老狐狸都油滑的很,看见势头不对一个个都溜走了。 “要是别的事张恭还能一手遮天,但这涉及命案,如果不能严惩,怕是要动摇我大梁的律法。” “何况朝政已经腐败到了这种地步,情况还能更糟糕嘛?为京城百姓除掉这个祸害也是我辞官之前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王九岭摸着胡子,眼里满是苦涩。
张浩在老师的安排下在丞相府留宿了一宿,但是夜里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勉强在鸡鸣前小憩了一会儿。 “公子,该吃早食了。”来唤自己的是府里熟识的那个丫鬟。 洗漱穿戴整齐,陪老师师母吃过早饭后,王九岭上朝,自己与师母闲聊了几句。在勉强应付了那番为自己说亲的念头后,便告辞返回了自家宅院。 张怀仁在辞官离开前辞退了家里所有佣人,现在只有张浩一人独居。仔细看了一番,倒是也没丢失什么东西,值钱的都被父亲卖了当做盘缠带走了。 刚到午时,张浩便被一阵嘈杂吵醒,起身出了院门,见几百甲士将自家团团围住,看其盔甲的样式,赫然是拱卫皇城的禁军。 不及张浩开口询问,带头的那名文臣一挥手,几名甲士就把他给绑了起来。
“众卿又是启奏,无事退朝。”皇帝说完就起身打算离开。 众大臣从刚开始的面面相觑到现在的无动于衷,显然是早已习惯了。只是这朝中众臣屡次朝自己投来不可言喻的目光,王九岭很是不解,就连皇帝也注意到了这点。 “臣有本要奏。” “哦,丞相请讲。”皇帝又坐了下来,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微臣奏监国张恭教子无方,蔑视律法,包庇其义子张泰当街纵马,扰乱皇城秩序,肆意殴打欺诈百姓,甚至强抢民女且奸淫至死。老臣临走前要将这贼子绳之以法,望陛下明察,还京师百姓一个公道。” 王九岭这一番话震动了朝堂,张恭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怎敢迎其锋芒。更多人听到了后一句,这朝堂还有多少希望,正道仕人的官宦之路还能走多久?一批批老臣皆隐退,开国功臣也要辞官告老了吗?众人眼中皆是惊恐。 “大监国,这事你知道吗?你该如何平息丞相和京城百姓的怒火呢?”皇帝百无聊赖,手里拿着块木头雕着,懒洋洋地问道。 “丞相大人,不如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犬子这一回吧,我回去必定严加管教,他犯浑造成的损失我十倍赔偿如何?”张恭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吐了出来,众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浓浓的煞气。 皇帝竟也默许了他的所作所为,瞥向了王九岭。 “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被害死的百姓能闭得上眼吗?先皇和众位功臣能闭得上眼吗?此事必须给个交代,不然不会罢休!”王九岭周身气势丝毫不弱,仿佛一头雄狮复苏。众人才想起,王九岭的丞相之位是随着先皇和鬼谷先生等人浴血杀出来的。 “既然丞相大人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我也不用客气了。” 张恭淡淡地说道,公鸡嗓让人极度不适,但却是无人敢与其对抗。 “臣也有本要奏,奏丞相王九岭识人不贤,竟然收乱臣贼子张怀仁之子张浩为学生。奏前户部尚书张怀仁及其子为邪恶巫师污蔑圣上,诽议朝政,妖言惑众,张怀仁还前往终南山施妖法咒我大梁国运衰退。” 听到这里,皇帝再也坐不住了,将手中还未雕好的木头扔了下来,在金銮殿内摔成绩几瓣。 “可与证据?” “臣有张怀仁与其子的书信。” “呈上来。” “你们都看看,是不是都对朕不满,是不是还想把我废了重新扶持一个新皇帝?”众人不敢看那择人而噬的目光,纷纷低下头。 在看过那封书信后,王九岭闭上了眼睛。 “陛下,臣怀疑这封信的真伪。”一个曾今被张怀仁提携的官员颤抖着说道。 “将其子张浩带上来不就知道了。”张恭盘踞在皇帝座下,活像等待进食的座山雕。 “去把张恭带来。”皇帝就此不再发声,众臣子跪伏殿内,腰酸腿疼却无人敢起来,只有张恭与王九岭两相对峙,大殿内气氛凝重的可怕。
“报,张浩已带到。”殿内的气氛因这一句话有所缓和,但王九岭这一脉官员却是如芒刺在背丝毫不敢放松。 “看看,是否认得这个东西。”张恭将这张布满汗渍,但字迹依旧清晰的书信摆到了他面前。 张浩瞳孔紧缩,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众人见到张浩的反应,不由得信了七八分。 “不用惊讶,老夫府上有的是能手,把这小小东西复原还不成问题。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本来只是好奇而已,却没想到送了我这么一份足以扳倒王九岭的大礼,你放心,我一定让他好好活着。” 张恭在张浩耳边低语,诡异的笑里三份冰寒,七分肆意。 “向各州发布告示,捉拿张怀仁,将张浩押入天牢,秋后问斩。” “丞相与贼子有染,识人不明,理应同罪。念其劳苦功高,年岁已大,刺其一目,流放西北以了余生。” “排查各级官员,若有与张怀仁等人为伍者,诛其九族。” 一番命令使得朝堂内的气氛又是一冷,顿时人人自危。 “另外,祸乱京城者张泰,斩立决!”
囚车渐渐驶出了京城,王九岭的目光始终看向皇宫的方向。 一阵马蹄声渐渐接近,领头的赫然是新上任的丞相兼大监国张恭。 “老丞相,近来可好啊,牢里的饭菜还吃得惯吗?哎呀,你说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怎么就不会呢?这下一只眼睛彻底睁不开了吧。” 任其说再多的话,再多的嘲讽,囚车上的王九岭始终没有正眼看过他。张恭没有达到炫耀的目的,恼羞成怒,只得做罢,离开的时候一帮人依旧趾高气昂。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知是否是老天有眼,大梁境内大旱三月,皇帝携一众臣子在祭坛上跪了三天也无济于事,接下来暴雨数月不止,洪灾致使死伤无数,各地民众怨声震天。各路仁人志士揭竿而起,赢粮景从。
“陈平,那边的消息怎么样了?”老人躺在床上虚弱的问道。 “先生,京城约半个月前陷落了。起义军直接打上了金銮殿,皇帝自缢而亡,听说和前朝陈帝吊死在了同一个地方。张恭那个老贼被点了天灯,全城百姓都对着他的尸体吐唾沫呢。” 青衣小童一边说着,一边给老先生掖了掖被子,还在火炉里加了两块碳。 “呵呵,我这一生也算传奇,一双眼睛见证了陈国灭亡大梁崛起,一只独目却是看着他们葬送了大梁。” “不过也好啊,这帮年轻人接过帝国的担子,总是比落在宦官手里民不聊生的好。希望张浩那帮孩子能够不忘初心,好好对待这天下百姓,莫要重蹈覆辙。” 世事无常,人生百味,千般身份,万般遭遇。干枯的头颅轻轻一斜,这位一生磨难的大相在西北一隅这间不起眼的小屋子沉沉睡去了。 是谓: 雪皑江澄赋岁丰,孤羌枯冢饲蒿蓬。 开滇姑衍今犹在,坐看朝暮寒暑更。 特别声明此篇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请作者会员发布小说及论坛帖子作品时,严格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 本站所收录小说作品、社区话题、书库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发表系统收录,不代表本站立场!如有侵权可联系qq2848307643及时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