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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川与烟

半杯酒| 2020-8-13 22:14 阅读 12248 评论 0

1

破落陈旧的角巷里,弥漫着劣质的烟草味,拳打脚踢的惨叫声时不时传进徐烟的耳朵里,她不耐烦地蹙了蹙眉,掐灭了手中刚燃起的烟。

从简陋的石墙上挺起身,她拍了拍背后的灰,径直走向惨不忍睹的案发地,一群扛着棍棒的社会青年围着一个被揍得血肉模糊的受害者,他们打完似乎还不解气,一边吐吐沫一边还发出不能入耳的叫骂声。

徐烟撩了下眼前碍眼的黑发,正准备走近些,肩膀就被旁边纹着刺青的领头青年拉住,他坚毅的眉头微皱,开口道:“别去,省得脏了你的手。”

徐烟闻言红唇微勾,嗤笑一声,给青年一个放心的眼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道:“天哥,他毕竟是我手下的人,最后的收场也应该由我来收,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天哥闻言,摆了摆手,只能作罢。

被打的人叫小六,家道中落辍学后就跟着徐烟混,徐烟是二中出了名的女混混,因为长得漂亮,在圈子里性格也放得开,有不少混社会的男人都觊觎着,想要和她交往试试看。

小六大概是被钱迷花了眼,收了点别人的贿赂,就在酒吧徐烟的杯子里下了迷药,要不是天哥及时赶到,摔了徐烟的杯子,后果不堪设想。

徐烟看着小六的那张脸,想到了前天晚上差点喝了迷药的不愉快,一点不怜惜地拽起了小六流血的胳膊,拉起他让他坐直身板,遂自己蹲下来与他青紫的肿眼泡对视,认认真真地直言道:“这些年我待你也不薄,自问收到点好处也从不徇私,然而是你背信弃义,害我在先,就不要怨我不记往日情分,至你于不顾,如今你也受到了惩罚,从今以后,咱俩恩怨一笔勾销,下次见面我也不会再留情。”

话音刚落,她似是肩担卸去,一身轻松,随意地拍了拍身上,与天哥道别,潇洒离去。

徐烟刚遭到身边人的背叛,心情可谓是一团糟,沿路一直踢着碎石子回到家门口。

走着走着愈发觉得不对,身前有一团阴影笼罩在她身上,她抬起低下看路的头,就看见身着篮球服的少年站在她面前,汗黏湿了他额头上的碎发,白皙的皮肤更是因为运动过度而微微泛红透亮,微喘温热的气息不稳地喷洒在她的额头上,清冽好闻的少年气息向她袭来,令她心魂一怔,僵在原地,喃喃道:“纪鸣川。”

见少年清隽的眉头紧蹙,漆黑的眸子一直盯着她手上未干的血迹不放,她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藏了起来,她无所谓地咧嘴笑着说:“走路不小心磕到了,摔了点小伤口。”

纪鸣川知道徐烟撒谎的时候手会无意识地揪着衣角,他瞥了眼她攥紧上衣的手,目光沉沉,漆黑的眸中隐隐有暗光闪过。

下一瞬,他拉住她的手腕欺身而上,把她娇柔的身躯抵在墙上,他没有刻意收着力,将少女嫩白的手腕攥得泛红一片,引得徐烟低呼一声。

纪鸣川另一只手撑在她的脸颊旁,他深黑的眸子掩在眉弓阴影处,运动过的汗水顺着他清隽的脸颊轮廓慢慢滑落,白色的运动衫早已被汗沾湿浸透,散发着阵阵热意,不断侵袭着徐烟的感官。

“徐烟,我不是说了别再跟他们一块混了吗?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听我的呢?你下次要是再受伤怎么办?!”他拧紧了眉尖,漆黑的眸中翻滚着愤怒的火焰,时闪时灭。

徐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漂亮的眸微微弯起,唇角荡开惑人的弧度,浅笑:“你不用担心我,我没有鬼混,也没有受伤,手上沾的是别人的血。”

“这次没有受伤,难保没有下次。你听我的,别再这么堕落下去了,和我一起回学校上学,好吗?”纪鸣川松了口气,软下语调,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好生劝阻。

眼前的少年眉目如画,皮肤苍白,头发乌亮,平日里清澈坚定的眉眼此时却充斥着满满的无力感,徐烟缓缓地叹了口气,眼里的光轻而疏浅,不浮不躁:“我不值得你这样关心我,你与我的世界本就不同,选择的生活方式更是不同,如此这般,你又何必强求?”

纪鸣川一听,心急如焚,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她抱到怀里,任性地嚷嚷道:“我不管!我不能看着你就这样一条路走到黑……”

徐烟身体一怔,晃了晃神,沉寂片刻,扶额无奈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固执啊……”

“——纪同学?!”

徐烟还想说什么,便被一声惊呼阻断。

只见眼前是穿着校服短裙,留着一头乌黑漂亮的长发的女同学,徐烟眯了眯眼,她认得她,二中重点班的尖子生,简摇。就是她,前几天还给纪鸣川递了情书。

此时女孩眼眶泛红,如兔子般懵懂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纪鸣川紧拥着她的双手,似是魔怔了一般,呆愣在原地。等她反应过来,嘴角微微颤动,哆哆嗦嗦吸了好几口凉气,手指指着徐烟,捂住了嘴:“你……不是徐烟吗?”

徐烟连忙挣脱了纪鸣川的束缚,然而早已于事无补,只见那女孩视线从纪鸣川的脸上扫过又看了看徐烟,支支吾吾地说了句:“你你们……俩……呜呜呜……”转头洒泪跑开。

徐烟此刻满头黑线,心知那姑娘恐怕是误会他俩关系了,她叹了口气,不满地睨着纪鸣川那张呆滞的俊脸,手拍了拍他的肩:“自己的桃花你自己解决!

话音刚落,她转身就走,手上早已枯干泛黑的血迹也隐隐泛有粘腻之感,她淡淡地蹭了蹭手心。

 

2

朝霞散去,接踵而来的就是暗夜降临,皎月下中心广场喷洒着泻着银辉的泉流,映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更加耀眼夺目,忙碌冷漠的行人匆匆离去,徒留寒夜的冷风划过空荡的斑马线,满目萧瑟。

E11s酒吧。

震耳欲聋的蹦迪音乐在耳边炸开,半脱不脱的舞女歪扭着妖娆的身子在舞厅里与沉迷欲望的男子纠缠,身着黑白制服的调酒师保持着标志的微笑,乐此不疲地服务着各种各样的人群。

“一杯威士忌。”

徐烟抽着烟,纤细的手指绕着海藻般的黑发,一圈又一圈,无意随心之举,在周围想搭讪的人的心中漾起了波纹。

调酒师在玻璃杯边装饰了薄片的柠檬,缓缓推向徐烟,徐烟接过,对他勾了勾唇角。手刚要举起酒杯就被人打断,来人身着牛仔马甲,头上顶着一道红色英文字母的发带,侧头轻声在她耳边交代:“烟姐,天哥叫你去应酬。”

徐烟了然一笑,示意她知道了,便放下酒杯随着牛仔小弟进了楼上包间。

推开门时一阵酒气袭来,熏得徐烟眯了眯眼,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人,都是道上混出点门路的人,她收拾好心情,漾开红唇浅笑:“让各位久等了,我自罚一杯。”

众人看着她扬起白皙的脖颈,爽快地将酒杯喝了个干净,都承了她这个情。

天哥招呼她在他旁边坐下,其他人也热情地说着客套话与她敬酒干杯,她都一一应下,毫不犹豫地对嘴干。

酒过三巡,徐烟连杯猛灌的后劲起来了,烈酒下过肚,烧得她精致的脸蛋通红,散发着几丝魅惑,惹得周围几个坐着的男人蠢蠢欲动,见着她的身姿摇摇欲坠,都作势要扶她起身,顺便摸几下赚点油水,可还没碰到衣服,就被坐她旁边的天哥一一挡了回去。

天哥长得俊逸,此刻他坚毅的眉头紧蹙着,略带怜惜地扶着徐烟,手握成拳,不让任何觊觎她的男人近身,只是站起身代劳喝酒。

徐烟睁着半眯不迷的桃花眼,注视着天哥忙碌的身影,有些发愣。

她知道天哥对自己有些意思,不然也不会帮她还继父欠下的债,给她提供了吃穿温饱的来源,为她在这一片胡同陋巷里撑起一片天,让她逐渐开始丰满自己的羽翼,有了养活自己的收入。

她非常感激他,但是这种架在利益之上的感情,她却无法回应,两人都心知肚明。天哥利用她来做这种酒肉交易,把她推进了嘈杂肮脏、利益熏天的地狱,论设身处地,她很理解他,所以并不怨他。只不过这么多年,她心中还是多少存着几分郁结,存着对那些臭气熏天般肮脏的不甘。

思及此,她起身对天哥道:“我有点晕,去趟洗手间。”

“好。”

……

洗手间。

一阵冰凉的清水将她的呕吐感和眩晕都冲洗殆尽,她拿纸巾慢慢地擦干脸上的水渍,又照着镜子补上了精致艳丽的妆容,再次睁眼,又是那个昂起胸板、恣意快活的徐烟。

“……徐烟?”一道娇细的声音响起,其中还夹杂着几丝不确定性。

“嗯?”徐烟回头,简摇穿着淡黄色的百褶裙,亭亭玉立,站在她身后,乌黑的长发被她编成了两缕垂在肩侧。徐烟未曾想到会在酒吧碰见简摇,但她面上不显,此刻也只是勾起薄唇,友好点头。

不成想简摇却面露苦相,上前抓住她白皙的臂膀,语气略带恳求的意味。

“你快去看看纪鸣川吧,他都醉的不省人事了……”简摇笑得有些苦涩,但还是与她交代了来龙去脉。

他们班同学聚会,在楼上订了个包间,不经意间谁开了个关于徐烟的玩笑,纪鸣川便恼了,与那同学起了不小的争执,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简摇想让她去看看纪鸣川,徐烟蹙了蹙眉头,虽然纪鸣川是因为她而与别人起的争端,但她没办法去负这个责任,况且自己现在还有交易在身,天哥那边还等着她回去应酬,加之现在的场所也不是应该与纪鸣川有交集的地方,她思忖再三,拒绝了简摇的请求,转身离去。

简摇望着她摇曳的身影,有些怔愣,她眼前的徐烟仿若夜幕盛开的烂漫烟花,潋滟一刹那便悄然离去,只留给观赏者一个虚幻的回忆。

当简摇回到包厢,纪鸣川清隽的脸上已是有了些糜绯的醉意,幽深的眼眸也是雾蒙蒙的,隐藏在眉弓的阴影处。

简摇本不想说刚才的经历,但又不忍他再这样作践自己,重重的无力感爬上心头,咬了咬牙,还是开了口:“纪鸣川,我刚刚碰见……徐烟了。”

低迷的纪鸣川猛地一抬头,好似在向她求证话的真实性,在简摇点头的那一刻,无边的黑暗裂开了缝,让阳光争先恐后的涌入,照亮了他的视野,再回首,便是少年夺门而出的场景。

那一刻,他的身影似无形之刀,深深地刺进了简摇的心里。

另一边。

徐烟站在走廊上,她揉了揉被高跟鞋折磨得红肿的脚跟,正打算继续走,谁料身后伸出来两只手,一双有力的胳膊将她紧紧地环在怀中,许是撞得有些疼,身后那人发出了一声闷哼,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收紧了手臂。

“徐烟……”

纪鸣川声线压得很低,透着股慵懒的沙哑,因为酒精的缘故,声音变得更加有磁性,似是声带在缓缓摩擦。

徐烟回过头,酒醉的少年喉结轻滚,眉目如画,额前的几缕碎发随意地垂着,衣衫的领口因为燥热解开了领口,显得有些凌乱,隐约露出了一截白皙的锁骨,光滑如绸的肌肤泛起了无边春色。

“……我好想你。”

纪鸣川的眼中已出现了重影,他眨了眨眼,想认清徐烟的轮廓。

少年凑近了些,墨色的眼眸注视着她精致的面容,薄如蝉翼的睫毛禁不住轻轻颤抖,原本阴郁的表情,此刻见了她,阴霾面色竟一扫而光,他忽而漾开清澈的笑容,清浅的弧度,却如破云而出的朝阳,令人移不开眼。

徐烟看着这样的他,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鸣川盯着她的眼睛,心下便已了然,他将头深埋进她的颈窝里,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你什么也不必说,只需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徐烟心头一怔,愣在原地。空气间弥漫着暧昧的气息,时间仿佛静止了几分钟,仿若周遭的嘈杂噪音都早已消退,周围只余他两人相拥而立。

良久,徐烟有点不适地推开他:“纪鸣川,你喝醉了。”

“我……没有醉,我很……清醒。”纪鸣川微微歪着头,像是在回想什么“你知道么……刚刚竟然有人说你的坏话,呵……他真是活腻歪了,要知道,你的坏话只有小爷我能说,什么时候轮到他了,于是我就把他给揍了一顿,没成想那混蛋根本不经揍,一打就跑了……嗝。”

他断断续续说完,还打了个酒嗝,一边说话手里还不停地比划着。

“你都不知道,当时那小子跑的有多快……”

徐烟扶着他有些摇晃的身体,望着他醺红的面色,无语片刻。

这不是喝醉了是什么?

她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脸:“喂,还能走吗?跟我说你家地址,我送你回家。”

纪鸣川头脑昏昏沉沉,好似听不懂她的问题,他摇了摇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徐烟明艳的小脸,眼神迷离。

半晌,他低低笑起来吐出几个字:“……你真好看。”

说罢,他一张精致的脸庞离她越来越近,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抬,低头吻下去。

趁她失神,他手心覆在她的脑后,吮住少女的下唇,舌尖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碾过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落,时而轻吮,时而重吮。

瞬间,徐烟的鼻息间充满了暧昧的酒气,她有些慌乱地推开纪鸣川有力的身躯,捂着胸口,重重地喘息着,以此来平复刚刚激荡不安的心情。

纪鸣川被推了一个踉跄,他有些头痛欲裂,神志不清地拖着身躯半倚在墙上。

徐烟盯着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去摸他的裤兜,想找他的手机,不成想却掏了个空。她郁闷道:“你手机呢?我给你哥们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刚刚打斗的时候摔坏了……”他声音有些萎靡低沉。

徐烟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早说,现在怎么办?你晚上睡哪?嗯?”

“……”

纪鸣川低头扯了扯嘴角,憨憨地朝着她笑,也不言语。

这里是酒吧的走廊,她和纪鸣川这样很有可能会被天哥那一群人看到,徐烟微拧起眉尖,她拖着个大活人肯定是不能再回到原来的包间里了,如今纪鸣川的去留便留成了大问题。

她皱着眉头思忖半晌,决定不能再在酒吧里停留,遂给天哥发了条有事先走的信息,便拖着纪鸣川出了酒吧,上了出租车。

车内。

“纪鸣川,纪鸣川,醒醒,你家住哪啊?”

“……”

她拍了拍旁边早已昏睡的纪鸣川,奈何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早已进入梦乡,怎么唤都无济于事。徐烟有些头疼,只得给司机报了她家的地址,把纪鸣川往她的出租屋里带,决定收留他一晚。她一个人住,倒也不担心打扰到其他人。

下了车付完钱,她一手架着纪鸣川一手开了楼道里的门,“咔嚓”一声,她又艰难地把门锁锁上,像甩累赘一样把他甩在了沙发上,心道,今晚就让他在沙发上瘫一晚吧,倒是便宜他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潦草地洗漱一下,便回到主卧的大床上双手张开地瘫着。脑袋放空时,脑海里又不自觉想起刚刚在酒吧的那个吻,脸颊有些潮红,心绪纠结又复杂。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懊恼地在半空中蹬了几下腿,窗户缝隙漏出几丝微凉的夜风,吹得她有些哆嗦。她腾起身子下床关了窗户,关到一半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在柜子里找了一床被子走到客厅里盖在纪鸣川的身上,又小心地把他的姿势摆正,让他舒服地躺在松软的沙发上。

她望着安静沉寂的纪鸣川,觉得此刻与往日里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相差极大,恍若隔世。只见他轻薄细密的睫毛小幅度的颤抖,浅浅的呼吸声从少年高挺的鼻梁下传出,可以看出他睡得极其安稳。徐烟抱着脸微微歪起头,一双墨色的眼睛闪过几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盯得久了,她的眼皮有些沉重,视野也渐渐变得灰暗下来。

狭小的沙发一角,两个人蜷在一起睡意绵绵,画面温馨。

 

3

“砰——”

“砰砰砰——”

天色还暗沉着,徐烟就被一阵疯狂的砸门声吵醒,楼道里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咒骂声,徐烟刚醒的脑袋有些眩晕,她眯着眼睛摸黑向门口走去,锤门的声音也愈来愈清晰。

徐烟一颗心倏地沉了下来。

是有人在蓄意砸她家的门。

她揉了揉眼睛,使自己的视野更清晰些,透过猫眼看见几个皮肤黑黝带纹身的壮汉,正不耐烦地在她家门口抽烟。

她并不慌乱,相反越是这样的情况她越是冷静,她迅速打开手机,拨打了110,小声地交代了出租屋的地址和有人堵门的情况,挂了电话,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又打了个电话给天哥,让他尽快赶到。

一系列的措施做完,她又到茶几上摸了把小刀,揣在怀里以备不测,做好准备,她又调整了呼吸,僵直着身体,紧盯着门口,一口气也不敢松。

忽然身后一道黑影袭来,一双有力的手臂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惊得低呼一声,连倒退几步,一不小心撞到膝盖,“咚”的一声,她摔倒在地,模样极为狼狈。

那人没料到徐烟的反应如此强烈,急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嘘,是我。”

“纪鸣川?”徐烟瞪大了眼睛。

是了,昨天晚上她把纪鸣川带到家里过夜,怎奈她睡醒一觉起来,竟忘了个干净。

就在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之人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他们显然是听到了门内的动静,料定有人在家,更卖力地敲了起来。

“砰砰砰——”

一阵比一阵响,如鞭炮声在耳畔炸裂一般震耳欲聋,徐烟有些不堪忍受地捂住了耳朵。纪鸣川看着她的样子,微蹙眉头,伸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声音低沉却令人心安:“别怕,一切有我。”

外面的人吵闹着,如索命的魔鬼一般吼叫:“我知道你在家,出来!你爹还欠我那么多债,如今也找不到他的人影,那么多钱我不问你要问谁要?!”

徐烟攀着沙发腿支起身,皱眉喊道:“钱我早就还完了,况且我妈与那男人早已离婚,我们一家早就与他断绝了所有联系,你找不到他人,却到我这来要钱,真是够了!我上哪给你凑那么多钱来,你还是趁早回去吧!

门外的纹身大汉似乎不信,仍要追究到底:“不可能!你别给我整那些有的没的,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拿不出钱来,你就休想我会放过你!”

这下把徐烟给气笑了,她嗤道:“你做梦!”

破旧的老楼房的门本就不结实,锈迹斑斑的铁门很快被踹得有了凹陷,徐烟的一番话更是激怒了门外的大汉,几个结实的男人拿着棍棒不断敲打着门把,更有甚者,竟还有人在门外拿刀锯门把。徐烟的身体逐渐有些禁不住地打颤,一层瑟瑟的寒意直涌上她的脊梁骨,恐惧在她心里蔓延开来。

她手心冒着冷汗,只能紧紧握住手机,祈求着警察和天哥能早一点到。她租的房子本就在陋巷里,并没有电视剧里那些所谓的及时雨治安,只有冷眼旁观的邻居,躲在隐匿的暗处,闲嚼着她的舌根,却从不露头帮忙。徐烟心里跟明镜一样,若是等到门外的人他们闯进来,她只有等死这一种可能性。

可惜,噩梦还是降临了。

“哗——”上锈的铁门不堪重负,它坚持争取了少许时间,便轰然倒地,徐烟望着眼前走进来领头的小六,瞳孔猛地一缩,手脚有些冰凉。

叫骂,殴打,拳脚相加,待徐烟缓过神来,纪鸣川已经把她揽在身后,拿着她手中的小刀和几个壮汉打了起来。

徐烟的喉咙发紧,心跳快得失序,但没有时间让她犹豫,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她果断埋头上前,也加入了混战之中。

她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转瞬间弯腰侧身,躲避几个飞来的拳头,一伸手便抓住了领头的小六,眼神阴翳地盯着他,屈膝进攻他的下方,用力一顶,扫了他一巴掌,气愤地喊道:“小六?!还不快让他们住手,你难不成疯了吗?!”

小六咬着牙龈吐了一口血沫:“我呸!你问问你的良心,当初你们一群人打我的时候,你有替我求过情吗?!你没有!那你凭什么在这让我住手?!别跟我在这假惺惺!没用!”

徐烟眼角一眯,知他现在怎么也不会停手,一狠心咬了咬牙,弓起肘部,青筋蹦起,用力戳在了小六的肋骨上,眼神流露出几丝失望,嘴上却毫不留情:“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小六腹部和肋骨都有被打到,忍不住闷哼一声,向后倒去,徐烟本来转身欲走,却见受伤后的小六面露怪异,他剧痛隐忍的表情竟隐藏着几分胜利的笑意,他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徐烟背后,徐烟这才暗道不好,自己身后肯定有人!她急忙转头,一道寒光闪过,光亮影射进徐烟的眸中,是刀!

然而徐烟现在闪身也已经来不及了!

危难之时,徐烟下意识地闭上眼,但随之而来的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她试着睁开眼睛,却见纪鸣川挡在自己身前。他不知道被刺中了哪里,整个腹部的衣服都被涌出来的鲜血浸湿,她被他堪堪挡在身下,脸上溅得都是腥热的液体,却都不是她自己的,她不可置信地摸着纪鸣川的腹部,手忙脚乱地想要堵住他的伤口。

却见纪鸣川抬起黏腻的手指阻止了她的动作,他清隽的眉头因剧痛而紧蹙,面色发白,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黑得发亮,他紧紧地盯着她,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皱眉打量着她的全身,语气充满了担忧:“你……伤哪了没有?”

“你怎么愣住了?”

“徐烟?”

“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别吓我啊,徐烟……”

“你是不是哪里伤着了?”

“疼不疼啊?

“……”

徐烟张了张嘴,瞳孔倏地放大,她的嘴唇颤抖着,有眼泪夺眶而出,嗓子像被车轮反复碾压摩擦过,她想要回应他,然而纪鸣川却没能等到她的回应,他再也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顺势倒在了她怀里。

徐烟刚刚还压抑在喉咙间的哭声终于忍不住全部释放出来,她泪眼朦胧地坐在地上,看着在纪鸣川被刺伤后警察闯了进来,迅速制服了几个还想上前施暴的大汉……

她看见警察拿着手铐有序地将他们拷走,又看见天哥从门口出现,焦急地奔向她,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都没有回答,在那一瞬间徐烟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只是盯着手机上刚刚拨打的救护车的通话记录,呆呆地愣神,仿佛失去了神志。

天亮了,夜风卷着喧嚣声急促地离去,消失在了空荡的石板路上。

徐烟敛眉,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可笑她到如今才知道纪鸣川在她心里的分量,她不是不在乎他,而是因为太过在乎,才会下意识地想要排斥他。她一直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觉得自己就像阴沟里不断翻滚挣扎的蚯蚓,永远都摆脱不了那些肮脏的泥渍,越逃避就越是挣脱不掉,那些隐藏在骨子里自己都不敢面对的卑微。

而纪鸣川的出现,是意料之外的意外,打乱了她所有引以自持的节奏。于她而言,他就像朝她奔来的小太阳,太过炽热,直烫得她眼眶发热,心尖微颤。

这个冬天太冷了,往年她都是蜷缩在被子里,兀自取暖。

今年好不容易有了火炉,让她渐渐习惯了暖意,她竟有些舍不得放开了。

*

两天后。

纪鸣川醒了。

纪鸣川的伤口并没有伤在他腹部的要害处,只是在伤口上缝了好几针。再加上这几天他恢复得也还算迅速,医生叮嘱几句,便放心地走了。

徐烟从外面买午饭回来,便见到病房中这一副绝世美男图,身穿病服面如冠玉的少年懒洋洋地倚在病床前,几缕阳光恰好撒在他含笑的眉眼上,光风霁月得让人移不开眼。

徐烟与他会心一笑,狡黠得朝他眨眨眼:“我今天买了你最爱的蔬菜粥,你快尝尝。”

纪鸣川挑了挑眉,唇角微勾:“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徐烟睨着他迫不及待舀粥的样子,有些好笑,一双本就漂亮的双眸微微弯起,她张口喊他:“纪鸣川。”

“嗯?”

纪鸣川心情愉悦地抬头,眼前乌黑凌乱的碎发许是被压得皱了,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拨了拨。

“等我处理完天哥那边的事,我准备……回去上学。”

徐烟能感觉到床上的少年明显一愣,喝粥的动作也有所滞缓。

他放下碗,静静地望着她,少女脸上染上了阳光微柔暖洋的光芒,未施粉黛的唇角漾开,洋溢着烂漫的微笑。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扯了扯嘴角:“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回去上学。”徐烟又重复一遍,紧接着拉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和你一起,上学。”

纪鸣川倏地把她拥进怀里,手臂猛然收紧,单手扣住她的头,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只听他低哑着声线,闷闷地开口:

“好。”

我等你。

 

4

经过要债那件事后,徐烟再也没受过任何人的打扰,过得十分安稳。她知道事情都是天哥替她处理干净的,因此,她特地抽空请了天哥吃饭,对他表达感谢,同时借此机会也对他表明了自己准备回学校读书的打算,天哥思忖过后,终还是点了头。此后,徐烟也向他郑重承诺,若将来她毕业后有能力赚钱,定会连本带息地偿还天哥帮助她的所有资金。

一个月后。

徐烟漫步在香樟树林立的校园林荫道间,风吹散了炙烤炎炎的热气,往水泥地上洒了一潭诱人的清凉。

操场上举行着如火如荼的运动会,广播里传出学生抑扬顿挫的加油稿,观众席上的呼喊声一阵压过一阵,一时间人声鼎沸,群情激昂,好不热闹。

徐烟驻足在操场的边缘,望着挥洒着汗水的运动员奋力奔跑,他们互不相让,顷刻间尘土飞扬,气势如海水涨潮一般汹涌。

“徐烟?!你怎么在这?”

一道熟悉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她转头看见了一身运动衫的简摇,正含笑着朝她挥手。

徐烟向她挥手:“我回学校上学了,今天刚来就凑巧碰上了运动会,手头闲来无事,就在操场边看看。”

简摇一听,连忙皱下眉头,上前拉住她的手就往观众席前排跑,嘴里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你还在这磨蹭什么?快点跟我走,三千米纪鸣川都快跑完一半了!”

“?”徐烟一头雾水。

坐在观众席上,徐烟满眼都是周围女生手里举着的为纪鸣川加油的横幅,她有些无奈地转脸盯着简摇,简摇却不为所动,一脸神秘兮兮得趴在她的耳边,语气严肃,小声咕哝道:“虽然我放弃了纪鸣川,但是你可不能掉以轻心,你看看你周围,那些女生可都是如狼似虎,纪鸣川只要一过来,准会把他扒得连骨头都不剩,啧啧……你情敌可多着呢。”

“……”

徐烟满脸黑线,这都哪跟哪?

“哎,快看快看!纪鸣川过来了!哎?后面那谁啊?怎么超过他了啊?!”简摇兴奋地拍了拍徐烟的肩膀,让徐烟不得不把目光放在操场上的那道身影上。

 纪鸣川身长玉立,汗流浃背地模样却不显丝毫狼狈,俊秀白皙的五官沾着汗,阳光下更显滑腻透亮,从笔直的肩颈到紧窄削薄的腰,完美的肌肉线条一展无余。

少年在跑道上遥遥领先,手臂上带着黑色的护腕,随着身体的节奏急速地摆动着,他足底生风,抬步似是离弦的飞箭一般奔跑,脸色有些潮红,气喘吁吁,随着体力的无限透支,脚上的速度也逐渐变得滞缓起来。

就在这眨眼的关头,不成想竟被后面的人反超,只见那男生铆足了劲,腿用力一蹬,如脱缰的野马飞驰而去,正准备做最后的冲刺。

纪鸣川咬了咬牙,身板一弓想要追赶,却不敌腹部旧伤的隐隐作痛,那恍若针扎的痛感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眼见他与第一名的差距越拉越大,场上的观众不禁都替他揪心起来,举着横幅的女生更是扯着嗓子呐喊。

倏地,一道亮丽的身影飞奔向他,全场蓦然沉寂下来。

徐烟扎着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跑到纪鸣川身边,用一双纤细的双手拍了拍他的肩,狡黠地冲他眨眼:“你要是能追得上我,我就和你在一起。”

纪鸣川心头一悸,笑了:“好!”

于是,校园内的操场上便出现了闻所未闻的一幕——

名扬年级的女混混徐烟跑在校草纪鸣川的身旁,两人言笑晏晏,后继追赶的纪鸣川突然发力,身影如疾风一般,超过了前方的那名男生,不顾一切地冲向终点。

在跑道的尽头,赢了的纪鸣川并没有顾及旁人的目光,蓦地抱住身边的少女,与她紧紧相拥,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的都是她的身影,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喜欢你,徐烟。”

“……和我在一起吧。”

徐烟眉眼弯弯,漾开唇角,她说:

“好。”

就在此刻,眼前这个少年心里的荒川,终是升起了烟火,拂去燎原,温澜潮生。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原作者: 半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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