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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婚

admin| 2020-8-23 00:51 阅读 8978 评论 0

远在


 

一 退婚帖子



尚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家里迎来了宋家的退婚贴。区别于当初下聘时候那张灿若红霞的喜帖,这次的用纸是苍白得有些发青的苔宣,似乎连动都未动便直接转到了我的手上,宋伯父的字迹一如当年那般俏俊挺拔,上面书:“竖子无德,令爱仙姿芳卓,实难堪配。”同书信一同被退回来的还有装有我生辰八字的八角坠珠玳瑁小盒。这桩亲事,终是彻彻底底得黄了。

宋家伯父在退婚贴中看似把我捧上了天上,把自家小伙贬得不堪。但是其实整个瀛洲城都知道怎么回事。唐家大姑娘唐灼华自去年深秋患了悲痨之疾,这宋家三少宋秋至风华正茂,又是刚从沙场凯旋的少年将军,怎肯屈就去娶一个病秧子,万一染上了,更是要命。

老爹谋划这桩亲事多年,闻之虽然伤肺伤肝,我却打心底里透出几分欢喜。如若不是宋家退婚,少不得我要抹脖子上吊来威胁老爹,这还未必管用。而今,我攥着退婚贴,欢喜地去寻陶先生。

陶先生是府内聘的养生大夫,老爹那几房姨太太一个个都依仗他才能肤白如脂、狐媚勾人。但我觉得谁都没有陶先生好看。他入府那天正是二月微雪,他伸手轻轻去扶我房前那株桃树。小风卷着碎雪一吹,他身上玉白衣料卷起微妙的涟漪,衬得身段更显妖娆,小半张脸露出来,长眉沁鬓,着实俊俏得紧。

彼时我还扎着总角,在窗台上贪看美人,不料积雪被摁实了,那窗棂滑得很,正当我一个不慎堪堪要翻落的时候,明明方才还在树下的陶先生突然出现在窗下,衣袂随风飘舞,翩然欲仙。我坠到陶先生怀里,陶先生只冲我微微一笑:“大姑娘,小心些。”

我料想陶先生定然是位谪仙,才会这般的神乎其技。我亦是小心翼翼地守好了陶先生的秘密,生怕惹仙人生气,再也不眷顾凡尘。陶先生虽然大半年都在府中,却每逢桃花盛时离开,直到暑气渐退才回府。那一年瀛海镇气候分外暖些,桃花足足开了一个月有余。我堪堪在那年的花期盘起发髻,及笄成礼。待得陶先生回来,我亦是许了宋三,儿女情事,总是分外催人心肝。


 

二 情事初探



偷偷摸到陶先生房间里,我又有点畏怯。我知道我这病也许会染人,就算是仙人,也保不成没个七灾八难的。是也,我总是在表白心迹和固步自封之间来回犹疑,最后忐忑半天,将退婚贴轻轻地塞了进去。

正待离去的时候,一只手带着暖意抚上我的肩头:“大姑娘,你怎生来了,还穿得这样单薄。”

我回头,看陶先生正站在我面前,俊俏的脸上满是关切。不晓得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自从生病以后陶先生反而对我分外好些,不像以前总是守着礼数,一分也不逾越。

他顺手用自己身上系着的黑色点绛的薄绸披风,将我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玉一样的手擦过我的脸,我看他如此打扮,念及又是桃花将开的时候。慌乱间用手抓住他的袍袖:“你怎生又要出门?不能陪陪我吗?我时日无多,能不能熬过这个春天还不是定数。”

他的手在我脸畔一僵,沉吟了一下:“大姑娘,天气暖了,你的身体自然会好,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脑子一乱就开始胡说八道:“你怎知我身体会好?我难受得很,每日里都像有把钢刀在五脏六腑里面来回地搅。就是想着你,才能勉强出来走走。”我一瞥眼,看见方才塞进去的退婚贴还好端端地搁在地上。忽然面红过耳,猛地推开他,后退几步,不料却当真触了病根,引出一串剧烈的咳嗽来。

他伸手想扶,却又犹疑。不知是碍着礼数还是碍着我的病。我正是一把心酸,只见贴身丫鬟坠儿正沿着花树下一溜儿跑过来,口里还嚷嚷着:“大姑娘,不好了,宋三将军来下聘了。”

这可真真是惊得我魂飞魄散,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这可不是说着玩的,那厮不是退婚了吗?”

行至前院,见堂前已经摆满了一担担的聘礼。老爹正陪着宋秋至堂前说话,厅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连三姨娘也拉着刚及笄的小妹妹柔华出来看热闹。料这亲事最终还是峰回路转,板上钉钉,我不由得心丧欲死。正逢宋秋至扭头向人群外扫了一眼,跟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我满怀郁痛愤恨地看了他一眼,当下撩起裙裾,推开人群,踉踉跄跄地跑到院里的井边上,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

身后似乎有人追过来,很是沉郁好听的一声:“灼华。”

我从来不曾听到陶先生这样唤过我的名字,心中极慰,有心再多听一遍,却吐出个气泡,咕嘟一声,水没了头顶。


 

三 因缘造化



我本是不想活了,不料清醒过来时,正躺在陶先生的怀里。他轻怜蜜意地拢着我,一双眼睛看得我如沐春风,让我顿觉人生美好。我抓住他的衣袖,小声念叨:“先生,先生,此番可别再弃我而去。”

他身体一震,居然压低声音,极轻地说了一个“好”字。

我欣喜若狂,却冷不防看见一个极高大的人影站在我面前,芝兰玉树一般,正是宋秋至。我本不想理会他,却怎料他将一张脸逼近,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句:“唐大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我生出一丝儿不祥的预感,方抓着衣襟靠着陶先生勉强站起身来,老爹已经冲了过来,而后,一个重重的巴掌就打在了我的脸上,嘴巴里还嚷嚷着:“下作的东西,把你妹子许了宋将军,你就寻死觅活,做出这般丢人的事来。”

脸颊火辣辣的,但心中却是丝丝儿地拔出欢喜来。原来,宋三聘的竟然是柔华。我不由得包含深情和感激地看向我的小妹妹,不料她竟然眼神复杂,背转了身子。三姨娘则是妖妖娆娆地走到我面前,挤出几滴眼泪来:“大姑娘,你切莫怨怪柔华,这,都是造化。”

这、这是怎生说起。

宋三似乎是思虑良久,转身向老爹道:“岳父大人,此番退婚终究是我宋家思虑不周。不若这样,小可冒昧,聘唐大姑娘做个如夫人吧。她们姐俩嫁作一处,也好照拂些。”

眼瞅着老爹颇为心动,一个“不”字却噎在我的嗓子眼里,硬生生被逼出一串咳嗽来。陶先生却轻轻地放开我,我刚要下意识伸手去挽留,却看他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眼神,走到老爹面前,一撩袍裾,跪下了。声音玉样温润:“小可不才,仰慕大姑娘多年,愿以正室夫人之位许之,令其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虞。”

我应景儿地倒退几步,掩住了口,满目讶然。心里却像是点了个小炮仗,缤纷热闹。

老爹有些拿乔:“陶大夫,你入府多年,我极重你的才华,但灼华是我唐府大小姐,终究要许个门当户对的才是。”

陶先生神色不动:“家财虽薄,却也不至于攀不上唐家的门槛。明日下聘,还望唐老爷惠许。”

他站起来,仙姿卓绝地冲我一笑,说到:“你放心。”

黄昏时分陶先生便出府了,我心里藏着心事,终究是忍不住去寻了宋三。客院在西厢,斜角里开一树极好的月桂。我刚走进院落,就被树下的宋秋至唤住了:“大姑娘。”

我犹豫一下,走到树下,行了个礼:“宋将军。白日里的事情,我想向你解释一下。”

宋秋至朗然一下:“我都明白的。一个下人对小姐的仰慕罢了,宋某虽是一介武夫,但是大姑娘投井以表心志,我还不明白吗?”他一笑,竟然走上来,握着我的手,“我能唤你灼华吗?”

我正欲挣脱,却见月下姗姗行来两位丽人,正是三姨娘和柔华。我正觉得好不尴尬,却见三姨娘拉住了柔华在月洞门前站定,一手将檀香木的小食盒递给柔华,一边谆谆嘱咐:“柔儿,娘可是下了大本钱才整来那奇药,让灼华那丫头看上去像得了悲痨,才让你有如今的正室之位。此番,你可万万要争气。”

柔华尚带着稚气的脸上莫名坚定,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只觉得一股子寒凉之气从脊梁骨窜上来,宋三脸上也满是意外的神色,他正要踏步走出,让我死死地扯住了。只见母女俩迈上高阶,敲了敲厢房的门,见无人应门,才无不遗憾地放下食盒,回去了。

宋秋至缓步从树荫里走出,望着母女俩离去的背影,脸色复杂,转身看着我,竟然也吐出那三个字:“你放心。”


 

四 洞房花烛



我亦走出树荫,端端正正地冲着宋三跪了下去。

他一怔,疾步走过来要扶。我身子一偏,闪了过去:“宋将军,灼华求恳您,明日不要再提聘我做如夫人的话了。”

宋三喃喃道:“此番明了真相,我怎还会让你做我的如夫人。你本就是我自小订下的,本应明媒正娶的妻子。若不是家父以为你得了恶疾,又怎会坏了我俩的姻缘。若不是你姨娘和小妹狠毒……”

我磕下一个头去,语声坚定:“这便是灼华要求将军的第二件事。无论将军明日悔不悔婚,不要揭露此事。”

宋三大怔:“这又是为何?”

我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因而分外坚定:“恕灼华直言。灼华的意中人从始至终只有陶先生一人。但陶先生家世薄,决计攀不过宋家。灼华若没有这恶疾,即便不是宋家,父亲也会重为灼华定一门亲事。”我又磕下一个头去,“宋将军,请你怜悯灼华一片痴心吧。”

宋三沉吟:“你跳井也是为了他?”

我点点头:“上穷碧落下黄泉,痴心所系,唯君而已。”

第二日,出乎意料的事情有两件。一是陶先生居然布下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地前来向唐府大小姐求亲下聘,其家世财力何其雄厚,旁人不得而知;二是宋三居然再次退了亲,留下聘礼只当作赔礼,只身策马回了钦城。

我无心看三姨娘和小妹灰败的脸,满腔欢喜都系在陶先生身上。他递过婚帖后,漫步走到我面前,手拂过我的额发,声音依旧轻柔:“傻丫头,哭什么?”

我自然是要哭的。父亲许了我们的婚事,我又知道自己本身没有恶疾。嫁离了唐府,身体自然会慢慢好转,从此以后,就我和陶先生两人,天长地久,恩爱两不疑。

老爹难得疼了我一把,婚事办得很快。我穿上嫁衣,贴好花钿,翠玉明珰,镜中的恍然是鲜妍明丽的美娇娘,又何曾有半分病态了。回头看柔华,明明还是小小的身子,眉宇间已经颇见世故。我略有不忍,轻轻捏捏她捧着首饰盘子的小手:“莫急,很快会有你的好姻缘。”

她似乎一颤,堪堪打翻了首饰盘子。

我一笑,门外喜娘的声音已经响起来:“大姑娘,时辰到了,新郎官已等着急了。”

盖上红盖头,一路拜别父亲等众亲人,贴身丫鬟坠儿更是哭成了泪人。她本要陪我嫁过去,不料一贯温文的陶先生却坚持要她留在唐府。我看得不忍,方要求恳,陶先生就低头在我耳边微笑:“有我一人侍候大姑娘还不不够吗?”我面红耳赤,此事也就依了他。

上轿的时候,一双手轻轻地扶住了我。我在盖头下,瞅见了这双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手,心里一暖。他将我送入轿子,放下轿帘。我感觉轿子微微一晃,已经抬了起来。我伸手轻轻地抚摸轿壁,心里感慨万千。此番,我可真是他娘子了吧。

陶先生的府邸不在瀛海镇,轿子在路上晃了一下午。我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待醒来的时候,正睡在一张竹床上,床前的高脚小几上点着红色的龙凤喜烛。我怅怅然地倚着床畔,直到房门被推开,陶先生提了一个食盒进来。烛光下望去,陶先生一身红色喜袍子,越发衬得眉目秀致。

我纳罕:“什么时辰了,客人们都去哪儿了?”

陶先生一笑:“新娘子睡着了,见堂也没的拜,吃了几分酒,就都散去了。”

我大急:“这,不拜堂如何算作成亲?我如何算作是你娘子?”

陶先生清风朗月地一笑,走过来挽着我的手,带我走出厢房,进了院子。我从来没有想到,陶先生的家竟然会在这样美丽的山谷中。夜本已经深了,却有着很好的月光,衬得远远近近层层叠叠的山谷笼了纱般的美丽。本才三月初,谷里却是桃花缤纷,花瓣扬扬错错间,陶先生拉着我在庭院里跪了下来。

我知他心意,和他对着明月清风跪了下来,拜过三拜。

上有朗月繁星,下有红桃郁柳,我愿做陶先生的妻子,生生世世,至死不渝。他俯身过来吻我,气息清甜,我伸手微勾住他脖颈,感觉身子一飘已经被他抱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窗扇被风轻轻推开,香甜气息伴着桃花瓣悠悠地飘进来,洒了满床满榻。他解开发髻,万千青丝轻轻垂于我脸畔脖颈,勾起一阵酥麻。离得这般近,我才发现先生的眉梢眼角,尽是风流意味。

烛火被夜风一吹,噗的一声便熄了。我担心喜烛灭掉不吉,微有踟蹰,陶先生已经扣住我的十指,俯下身来,唇齿之间呢喃着:“莫要管它。”只看见一室粲然星光,摇晃不尽。


 

五 重桃叠嶂



次日醒来,晨光熹微,一室的桃花甜香,被晨风吹得稀薄。我倚在床头,呆呆看窗外盛开的桃花,不经意念叨出声:“谷里这般多桃花,怪不得先生这般爱桃。”

身子被轻轻揽住,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徘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的名字叫作灼华,正是桃花浓处的盛景。如今我不再错过你的年华,你却还唤我先生吗?”

我忆起他名帖上笔画劲瘦的姓名,握着他的衣襟,面红入鬓,轻声唤道:“陶璋。”

新婚的日子,本是分外甜蜜。然而我的身子反而不见好,我本料想嫁离唐府,三姨娘自然无法在我饮食中下药,身子本应该慢慢好起来才是。却不料一日日虚弱瘦削下去,咳嗽略轻了些,却多了头晕恶心的毛病。身子更是时冷时热,夜间盗汗,虚弱得很。

陶璋依旧每日记得时辰让我吃药。我微有犹疑要不要告诉他我生病的真相,但身子这般差,着实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陶璋看着我的眼光,也每日每夜地愈见沉郁。终在一夜,我猛然惊醒,看见陶璋正看着我,他对上我的目光,也不见躲闪。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声音低沉:“灼华,不嫁给我,于你会不会好些?”

我心中顿时惊慌,捉住他手:“先生。”

他闭一闭眼,长睫温柔地一扫:“没事,我说着玩的,你快些睡吧。”

心中依稀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便更加不敢把这事说给他听。晃眼间新婚一个月已过,正是瀛海镇一朝回门的日子。揽镜自照,发现自己消瘦得厉害,不觉一阵伤痛,将妆镜扣下,回身正看见陶璋站在我身后,温柔说道:“走吧,轿子已然备好了。”

我坐进轿子里,想着此番回家,定然要找到三姨娘,即便是撕破脸皮,也要讨到解药。人总是贪心的,我渴望能和陶璋天长地久。轿子一起,许是思虑过多,我竟然又晃晃悠悠地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却已经到了瀛海镇。陶璋掀起轿帘,把我从轿子里扶出来。一出轿子,正对上一个人的背影,在马匹上面坐得挺拔,来来回回在唐府墙外溜达着,却是宋秋至。我一愣,宋三已经看见了我,他从马上跳下来,劈头盖脑就是一句:“你怎生病成这样?”

我虚弱无力,正想问他为何来此。去见宋三一手甩了马鞭子,上去就冲着唐府的红漆大门踹了一脚。门房老伯匆匆来看门,看见我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已经被宋三一把搡了开去,“把你们家三姨太太给我找出来!”

我大觉头痛,陶璋却突然开了口,“灼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抬头慌乱地要解释,陶璋却已经别过头去,径直跟在宋三后面进了府。


 

六 一朝梦破



事情终究还是闹开来,宋三将军二临唐府,还口口声声要找唐家的三姨太,惊得阖府老少密密麻麻地攒了一院,一时间竟然都没人注意到大姑娘和姑爷回府了。陶璋嘴唇抿得紧紧的,站在我身边,也不多说话。

三姨太本是妖妖娆娆地走进大堂,冷不防被宋三一声断喝:“解药呢,你下给唐灼华的药,解药呢?”

老爹本是莫名其妙,待得宋三将那天月夜下的事情端了个底朝天,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三姨太,气得险些要晕过去。柔华在身边慌忙扶住,老爹回首就扇了她一个巴掌:“你们,你们。”

宋三长得好看,生起气来却是极吓人。三姨太连惊带吓,又见大势已去,只得扑通一声跪下来,痛哭流涕地去扯老爹的袍裾:“老爷老爷,我都是为了柔儿啊,老爷啊。”

宋三怒吼:“毒妇,还不快吧解药拿出来。”

三姨太痛哭道:“那药是勿需解药的啊。只要不再服用,慢慢就会好的啊。我没想害大姑娘性命,我只是想给柔儿谋个好前程啊。我的柔儿啊。”她爬过来,抓着我的裙角,“大姑娘,大姑娘,是我对不住你,不关柔儿的事。那药、那药、确然不用解药啊。”她忽然直起身子来,“大姑娘,许是你自身染疾,这诚然不关我的事啊。”

我身子一抖,仿若最后一丝希望也悠然而逝。陶璋却突然扳过我的肩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第一次看见陶璋发怒,只觉得一股浓郁的甜香突然泛起来,不由得一阵头昏,强忍着难受说道:“我本想身子慢慢好了再告诉你,不想一直不见好,便更加不敢说了,你别怪我,好吗?”

他的手指捏得我肩膀发痛,我蹙起眉头,宋三却已经上前一步,拦着陶璋:“松手,你捏痛她了。”

陶璋仿若突然惊觉,松开手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苦笑道:“错啦,全错啦。”他转身欲走,我一慌,忙要上前抓着他的手,他却回头看我一眼,那眼神饱含着郁痛,将我深深钉在原地。待我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追出门外,却只有桃香微微,再不见陶璋的身影了。我只觉眼前一黑,生生晕了过去。


 

七 只待君归



醒来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听得床帐外边有人说话,正是宋三。陶璋弃我而去,我不免迁怒于他,正要掀开帐子与他理论,却听见另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应是郎中:“大姑娘这病,像是瘴毒。”

宋秋至追问:“什么是瘴毒?”

郎中沉吟一下,说道:“将军不是瀛海镇的人,不清楚也是应该。瀛海镇东首有一处山谷,每逢春夏,桃花开得极盛,千百年花叶枯败蕴出的桃花瘴毒,极为厉害。只有到秋冬,瘴毒清散,谷中才进得去人。后来瀛海镇镇长为防人畜误伤,每逢春夏都会封了山谷。大小姐这症状,便极似染了瘴毒。”

宋三急吼吼地道:“你且说如何治。”

大夫唯唯诺诺:“我只能暂且开些清毒的方子。但这瘴毒委实厉害,不然当初镇长也不用封谷了。”

我坐起身子,掀起了帐子,宋三见我醒了,急匆匆地就问:“姓陶的究竟带你去什么地方了,怎的你染了瘴毒?”

我不理他,冲大夫一颔首:“先生辛苦了,去账房领一封银子吧。”

大夫依言谢过,退出了房间。我轻轻阖上眼睫,低声道:“你今日怎来了?”

宋三难得迟疑了一下,半晌才说:“上次一别,我总放心不下你。想着你今日回门,便赶来想看你一眼,看你是不是康复了。”

“宋将军。”我打断他的话头,“当日你成全我,我很感激你,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求你。求你带我去那桃花谷,只要带到谷口就可以。”

宋三的脸唰的板了下来:“你真真是病糊涂了,瞎说什么呢?”

我从发髻上拔下簪子来,牢牢地抵着自己的颈子:“宋将军,灼华不是傻子,很感念将军对我的一片怜惜。只求求将军,再怜惜灼华一次。”见他迟疑,我狠心将手送了几分,簪子顿时戳破肌肤,流出血来。

宋三白着脸:“你哪里傻了?你这是当我傻来着。”

宋三最终还是依了我,快马跑了两个时辰,远远地已经可以望见谷口蒸腾着的红色瘴雾。他勒了马,把我抱下来,径直就要抱着我走进谷里去。我苦笑出声:“宋将军,放我下来吧,我可不想再把簪子抵到脖子上啦。”

宋三手臂一僵,将我放下来,低声道:“我在谷口等着你,两个时辰你若是不出来,我就进去寻你。”

我裹紧了披风,毅然走进了那一片红色瘴雾中。乍闻到那熟悉的甜香气息,只觉得眼眶一红,堪堪要哭出来。凭着直觉几兜几转,眼前乍然出现熟悉的庭院,终究是忍不住,扑过去扶着庭前的桃树,眼泪像珠串一样地落下来。我自个儿抓着衣襟,大喊着:“先生,先生,你出来呀。先生,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为什么呀?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这不好吗,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

声音空渺,我却终究是掌不住瘴毒,膝盖一软,扶着桃树干缓缓地滑在了地上。眼帘里却突然出现熟悉的人影,我欣喜抬头,正是陶璋。


 

八 守得花落



他站得极远,一袭白色点绛的袍裾,从雾气中沾染出几分明艳的绯色来。他走近一些,但眉眼之间颇觉秾丽妖异,极似平常的先生,却又不似寻常的先生。

我踉踉跄跄地奔过去抓住他的袍裾,手拂过他的脸颊:“先生,你为何要舍了我?我骗了你,你打我骂我就是,不要弃了我。”

他的手是冷冰冰的,眼神却是郁痛:“你为何还来,你不恨我吗?你染了瘴毒,可全是我害的。”

我将他的手拉起来:“如何能算是你的错,我们不在这谷里住了就是。我们出去,找郎中,找大夫,治好了瘴毒,就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夫妻。你说好不好?”

“你真当那瘴毒是源自这谷中的红色瘴雾吗?”陶璋看着我,嘴角尽是凄然,“傻姑娘,我不是人,我是这谷中千百年毒瘴凝成的无根无形之物。可笑的是,这团脏东西在谷里待了千百年,竟然也觉得寂寞了,竟然也想要去人间转转了。过往每逢春夏,我离开唐府正是因为那是我身上瘴毒盛起的时候,恐惹出麻烦,连累无辜。而迎娶你的那十里红妆,也不过是这谷内桃花变化而成。”

我难以忍受他眉宇中的凄凉孤独,伸手抱住了他:“莫要这样自苦。我的先生是天上的仙人,是心肠最好的人。他怜悯我命不久矣,愿意娶我,给我一段最好的时光,我感激得很。”

他将我生生推开,盯着我的眼睛:“灼华,你不要傻了。你当我真的如此良善,你对我的情意,我清楚得很,得知你得了绝症活不过今年夏天,我心里居然很是欢喜。我只是孤单寂寞得太久了,想要有枕边人陪着,即便是短短几个月也好。我只是告诉自己,你是注定要死的,那么跟我在一起也无妨。可是,你并没有得绝症。这都是我害的。”他苦笑,“你当这毒是说笑的吗,过往我给你吃的药,俱是延缓毒发的,我只盼你最后是死于自己的病疾,而非是死于我手。这毒瘴一经沾上,饶是大罗神仙,也是救不活的。”

他推开我:“去吧,去找宋秋至吧。让他陪你过最后一段岁月,欢喜快乐。我却是不配。”

“如何不配?”我摇着头,“即便是这样,不过是跟原来一样。我命不久矣,却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上穷碧落下黄泉,心之所系,唯君而已!”

他却是晃了一下,秾丽的眉眼紧紧地拧了一下,随后迅速变得清淡下来。他望着我,吐出一句“傻丫头”,摇摇晃晃后退了几步,赫然委在了地上。我一惊,慌忙过去扶住他的身体,这才发现谷内本是盛开得极盛的桃花树,顷刻凋蔽,花残叶落,好不凄然。


 

九 桃谢微微



我惊慌失措:“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他露出一个缥缈的笑容:“无事,你不要怕。我误了你一条性命,自然应该陪你一条性命。从今而后,再不会有毒谷了。”他微微一喘息,伸手抚摸我的脸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堪配这般盛景的好女子。灼华,我既盼着你怪我,又盼着你不怪我。”

我的眼泪落下来:“我自然不会怪你。你是我的夫君,我满心满念的都是你。”

他微微一笑,极俊俏的眉目好看得紧:“是吗,这就好。灼华,我心里苦得很,你亲亲我吧。”

我抱紧了他,低下头在他的唇上轻轻地一亲:“莫要再苦了。也不要再孤单了,横竖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去的。”

他攥着我的手微微松开,整个人都变得虚幻不实。晚风轻轻起来,他怅然入风,再无踪迹。那些桃树,也彻底地枯掉了。

如同我说,我的先生是天上的仙人,拥有最好的心肠,值得我最珍贵的爱情。他只是太孤寂了,孤寂得让我心疼。

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我抬头,见宋三站在远处,看见我似乎是极大的一怔,便想提步过来。

“别动。”我开口,“毒瘴还没散干净,你过会儿再过来。”

他看着我的脸,难掩自己的讶然:“灼华,你怎么了,不过片晌,如何憔悴成这样。”

我仰头,神色不动:“宋秋至,认识你以来,我似乎一直在求你。如今可是最后一件啦。”说罢,不等他回答,我伸手迅速地拔掉头上的钗子,戳进了自己的心窝。宋秋至不顾我的警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将我抱进怀里:“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我一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不要带我回唐家。那大宅子冷冰冰的,又没有娘疼我,我打小就讨厌得紧。将我合着这谷里的桃树,一把火烧了吧。”

宋秋至凶我,却一不小心将眼泪掉在我脸上:“你瞎说什么,我这就带你回镇上看大夫,你会没事的。”

闻言我握着钗子的手又狠命送了几分,脸上的笑容终于融为一片凄然:“你看,此番我可活不成啦,我求你啦。先生那样苦,我得永远陪着他,他才能快活。”

视线渐渐恍惚了,依稀听见宋秋至的声音:“你对我这般狠。”

狠不狠心,我已是不知道了。愿你这般好心,能找到与你堪匹的女子。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的心里,始终只有那如一的眉眼,冲我朗然一笑,恍若春暖花开。

十 传说

宋三将军不仅在沙场上战功卓著,还为瀛海镇做了一件大好事。他不畏瘴毒,深入毒谷,一把火烧干净了所有的桃树。自此以后,瘴毒清净,瀛海镇东郊自此自由往来,再无阻碍。而宋秋至与唐家两位姑娘均是有缘无分的亲事很是让瀛海镇的人茶余饭后嚼足了舌根。唐老爷则莫名其妙休掉了一向甚是得宠的三姨太,只对其女柔华存了几分怜悯,还许留在府中教养,只是亲事却再无人提起。宋三将军在与唐家的两场婚事均不了了之后,不免心灰意冷。自此不再有意儿女温柔,一心沙场搏杀,战功显赫。

而传言间,曾与宋三将军订过亲的唐家大姑娘随着府内的陶大夫嫁去了外地,再没有回过瀛海镇。痨症似乎是在换了水土以后,慢慢好转,从此以后夫妻恩爱,分外圆满,便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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