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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且年少,不经世事

沐时雨| 2020-10-6 00:00 阅读 11176 评论 0

  

  楔子

  春光之暮,池州城外春景越发浓丽。紫藤花清香烂漫,城外的小道边玉兰灼灼。天色微青,是雨水即将降临的预兆。空气中尽是恬谧与芬芳,沾有露水的青草偶尔传出一阵阵虫鸣。

出了城门,再往西北走三十余里,春色好似因无人观赏而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一片落败与萧瑟。

  半人高的蒿草轻轻悠悠,不知是和风微抚,还是草尖露珠滚落。从那落败到极致的荒芜之中,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往昔。这里果真人烟稀少,鸟雀成群压低了翅膀掠过低垂的天空,四周空旷不见半丝炊火的痕迹。

  此人一袭素白的长衫,头上戴着一顶垂着白色面纱的斗笠。虽瞧不清正脸,但背影清逸修长,轮廓的线条优美精致。这样的人,扔在池州城的大街上,即使是路人看不清此人的样貌,但就凭他如同落入丹青的身姿,照样会引无数人频频回首。

  “如你所愿,你既已身死,我当知晓你一刀两断的决心。”

  就像是一幅画,却被世人遗忘,就如同这处衣冠冢,和那位渐渐被世俗抹去痕迹的主人。草木在疯长,玉兰花硕大如玉,沾着温润的水汽。

  “我也要离开了,最后一次来看你,望小姐下次遇见我,还能记得我这个故人。”

  男子唇角露出一丝释然,立于阴霾的原野中,他像一株灼灼玉兰,热烈纯粹。

一.林中熹微露未晞

  池州,九华山下,苍穹如盖,山温水软。这里群山围拥,野花摇动,飞鸟斜枝。沉暗的天空中,湛蓝的光时隐时现,东边的苍穹似乎裂开了一道缝,光便从那裂缝里乍泄。日出夹杂着些许凉意,阳光驱散的了林翳,却终归不够暖和,少女紧了紧披着的薄氅。

  “小姐啊,今日又偷偷溜出来不去校场训练,大公子要是逮到了,又该要罚你了。”

  小厮苦口婆心痛心疾首,但很明显,这早不是初犯。但梁小姐看来,多说无益,要罚的时候再说嘛。

  池州梁氏,是远近闻名的武将世家。官家不待见武官,也不待见商贾。祖父和父亲都是不大不小的武官,虽说是养了个女儿,但却没怎么当成女儿养。校场上风里来雨里去,骑马拉弓虽不能说样样精通,但均有涉猎。

  大哥与父亲一脉相传,刻板严肃,二哥与母亲更相似,温柔善良。

  而这个最小的姑娘,竟落了个两不沾的田地。投错了胎,白白错生了女儿家。

  自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交到梁家大公子手中,大公子行事风格愈发严苛了。这不,前两天又惹恼了梁家大公子,刚刚结束了禁足,便又四处闲逛。

  “林谷,你要是再啰嗦一句,下次出门就没你了。”少女扬扬下巴,眼睛里露出一丝丝光“我大哥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严苛没有人情味的人。烧我珍藏的草药书,不准我习所谓的岐黄之术也就罢了,他说的什么亲事,我才真正的不稀罕,那个徐家长子徐嘉玉,我压根就没见过几次。我大哥就这么草草让我跟人家订了亲,我怎么觉得是他喜欢徐嘉玉喜欢的紧呢,倒不如……”

  林谷虽是小厮,但自幼同梁小姐梁湘琦一起长大,且梁家对他甚为上心,对那些出身之类的东西嗤之以鼻。与其是说二人是主仆,更不如说二人亲如兄妹。

  “什么?”林谷见少女故意停了言语,温声提醒道。

  “不如就让他代我嫁给那徐家大公子?”

  林谷没料到少女是这么个想法,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他实在不敢想,大公子听到这般言语,会不会直接气得闭气。所以他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们在这里等了半天,是要买什么吃食吗?”

  少女蹲坐在路旁的大青石上,迎着洒落的斑斑点点的光,微笑着指着前面不远处的糕点铺子。那铺子不大,装饰得却极其精神,门外竖着一根杆子悠悠扬扬晃着招客的旌旗,那竹蒸笼置在装着水的大铁锅上。上头是竹篾编的大网隔着水,底下烧着深红的柴堆,大团大团的白色水汽升腾着,和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在空中飘浮。店主人家是发鬓斑白的的老夫妻,在这里经营多年早点生意。据很多年纪大的阿婆阿公说,这店主人是出了名的巧手儿,就没有他家做不了的糕点。九华素饼更是九华山这一带的上乘,只要吃过这家的素饼,别家的生意就没了指望。若是没有预约,在此处等上数个时辰也不是什么怪事。

  “九华素饼,买上个八盒十盒。”

  林谷自觉地挪动步子,挡住她的去路。街角里,两人默默对视。清晨的光,穿过墙上的常春藤,簌簌荡起翠绿的光影。

  林谷笑得依旧温和:“支开我想去干嘛呢,送命?你是皮痒了还是嫌命太长?”

末了,果然,梁湘琦见被识破了有点不好意思:“我今日要去九华山那半山腰子的秋风林。”

林间荒野,草药丰沛,大哥不许我去,我偏要去,大哥不许我学医术,我就偏要学。

二人提着两盒素饼走在还算平整的山路上,林间还算宁静,没什么不妥当的。

可当小姑娘的面前突然掉下一庞然大物,梁湘琦恨不得把刚才在山下说的那句话活生生吞下去,不得不说林谷的阻拦确实是有先见之明的。

  秋风林虽在山腰上,但总的来说地势较平整绿草茵茵,放眼望去上有断崖侧有繁花,柔软的溪流环绕在侧。南方多雨,树木繁荫。加上林子十天半个月没人经过——据说林子里闹过人命,秋风林看着太平,实质上却是飞禽走兽遍地走的黑笼子。人烟稀少,连家中难以糊口的樵夫都不愿意在此处过多逗留。村子挨着山脚,每村每户的大人教导自家的孩子在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家,还有,一定不要私自闯进秋风林。

  林谷走在前,只听到身后一声巨响,脚下一阵轻晃。一条巨蟒横在二人中间,沿着他的视线,刚好可以看到巨蟒呈三角的后脑勺,正好挡住了她的身形!

巨蟒通体呈青灰色,足足有成年小伙子一腰之宽,正高高抬起头睥睨着眼前的少女。蛇目瞳孔拉成竖线,泛着幽幽的绿光。鲜红的舌头映着森白的尖牙,就在同一刻待二人未来得及反应,巨蟒尾部一扫林子间陡然冷风阵阵,天色似乎突然暗了下来。

  林谷眼前一花,少女的身形却已到面前,下一秒,少女抓住他的手狂奔向前,一刻都不停歇。

  “往山上跑!”少女低喝,一面扯掉碍事的披氅,她来不及多想,身后的巨蟒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山上有可以制服这怪物的人!快走!”

  林谷脚下一踩,奔到梁湘琦的身前,只顾着拉她逃离,回头的那刻,只见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向他们扑来,林谷心里一紧,脚下生风般拉着少女在林间狂奔。二人直奔山上,山路并不宽阔,没跑出多少步,竟是越走越崎岖,越走越偏僻。

  “是我犯的错,跟你没关系!你快走!不然我们俩都得死在这儿!去搬救兵!”少女在分叉的路口强行从林谷的手心挣脱,大力又将他推了出去“快走!”

梁湘琦一边跑,一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两寸长并指宽的匕首。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周围只剩下鸟鸣和细微的风声。

二、不枉相识陌路君

  少女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渐渐放缓了步伐,最终由狂奔变成慢跑,慢跑又变成慢踱。她断定巨蟒不会轻易离开,而自己却在这片树林中绕了不知道多少圈。巨蟒心情貌似不错,和她慢慢兜着圈子,一圈接一圈。就好似大街的茶楼里,那些鬓角别着花身上佩着锦绣香囊的纨绔,拿着草杆逗着瓷缸里的蝈蝈,不厌其烦。

  梁湘琦余光瞥见地上巨蟒爬过的清晰印记,心里频频犯怵,更不敢松半口气。

  突然,林间响起极其尖锐的笛声,笛子的竹制不甚合格,毛毛刺刺的音色不禁让人打了个寒噤。眼见她的脚即将踏上面前的青褐色山石,准备与那怪物同归于尽。忽然听见短促的一声“哧”。她的耳朵刚捕捉到那点破碎在风里的声音,随即便感觉到四周的空气被撕裂——巨蟒在刹那暴起!一道羽箭呼啸着割裂空气,破空而至!泛着青光的箭头狠狠旋转着,她甚至能感到冰凉、充满铁腥味的箭头擦过手臂。

  “咻咻!”又是几声短促的呼啸声,随声便听见重物砰然倒地,在落叶中疾驰的簌簌声。

一人从树尖上一跃而下,眼前一花,他身形已到面前,少女已被眼前的变故晃了神:援兵这么快就到了?离近了梁湘琦这才意识到,眼前的那人,不过是个一身乌黑粗布麻衣、不及弱冠的少年郎。

  “冒犯了!”下一瞬梁湘琦脚下一轻腰间一紧“起!”

  少年声音沉潜,却无时无刻不在透漏出意气风发的张扬。他的手托在她的腰侧,妥帖又不失分寸。

  “前面没路了!”少女绝境逢生的喜悦陡然飞灰湮灭。

  “那不是路吗?”少年的语调微微上扬。

  梁姑娘稳了稳呼吸,抬头,好家伙!断崖!断然拒绝:“我不!”

  小姑娘年纪更小的时候,迷恋过话本子里的老掉牙的跳崖故事,所以二哥曾今苦口婆心教导过:话本子里的都是骗人的,跳下去只会变成瘸子!

  少年哭笑不得:“想哪里去了?不要动。”

  这下,梁湘琦这才看见,现在所处的林子地势极高,貌似是地裂造成的,两边的裂口极力挤压,迫使中间向上竖立。断崖之下树木百草丰茂。树木荫蔽,看不清底下的景物。

   “起!”少年用力一托,梁湘琦感觉自己仿佛一抬脚身体就越过了所谓的断崖。

正值午间,骄阳从树叶缝隙透过,一点也不烈,醇和温暖,正如同这少年身上的气息,既不精贵也不粗鄙。那人眼眸中好似烧着了什么东西,就像岩浆从地表迸出,一发不可收拾。就像是漫天霞光,在白昼夜晚交替之时,将沉入深夜的星星依次点亮;想雨后山涧间光出云的刹那,一线惊虹,掠过山崖水间。

   “呼……”小姑娘呼出一口气,筋骨疲乏不已,后知后觉的恐惧感这时才慢慢从心底翻腾起。

   梁湘琦回头一看,那少年虽半蹲在光打下的阴影里,浮沉的目光丝毫不减光辉。乌黑的长发被一根粗糙的木簪随意束起。侧脸似旧日生了大病,留下一块不小的疮疤,若是少了这疤痕,不知会生的如何绝色。

   梁湘琦这么想着,脚似乎不听使唤了,一屁股瘫坐在柔软茵绿的草地上。那人虽生了张不甚讨人喜的骇人面容,但他的一颦一蹙没有明显的羞怯。笑容带有少年人的青涩,看得出来,这个人应该是不常笑的那种人。

   她想,自己的模样应该也不成样子,狼狈不堪莫过如此。在树林里兜兜转转这么多圈,梳的发髻被枝丫勾得凌乱,襦裙也在灌木丛里划了几道口子。

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代尔取之的就是漫无目的的忧伤恐惧……这下回家铁定要被大哥打折腿。

  “你怎么样?”少年靠近她伸出手却又尴尬地在半空中停住——男女有别。

  “我……不怎么样。不过我想,回家了就更不怎么样了……”大哥会打死我的。

  少年哑然失笑道:“不是,我是说,你有哪里受伤吗?”

  梁湘琦这才缓缓反应出痛觉:“嘶……好像就只有这里……”

  女孩抖了抖衣袖,胳膊外侧是一处清晰的擦伤,刚才那白羽箭划伤的。血色洇出,格外鲜艳刺目。

  “抱歉……伤到你了……我箭法……不甚精通。”少年的口吻瞬间柔软下来,低垂着头。就算不看,梁湘琦也能想象到少年脸上赧然的神色。

  梁姑娘勉强站起身,从裙角撕下一块长布条,利落的摁在还在渗血的胳膊,简单地包扎了。

  她回道:“总比刚才被巨蟒一口咬死好得多。”

  “遭了!”少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骤然低沉下来,语气带上几分无奈的意味“见了血,这林子我们怕是不能轻易走出去了。”

  巨蟒嗅觉奇灵,但凡嗅见一星半点的血腥味,绝对会穷追不舍。

  少年见她如此利落地裹好了伤口,想着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不方便查看,便又蹲了下来,从随身带的旧布包里翻找着,可能是想找点有用的东西,以便面对突发的任何局面。

  梁姑娘不存在闺阁小姐娇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问题,即使是日日往府外跑,家里的兄长大多情况下都睁眼闭只眼。当然,前提是不会惹出像今日这般的大乱子。

四周又一次陷入沉默。梁姑娘也不好意思停歇,从衣袖里拿出那匕首在地上挑捡了几根树枝,细心褪皮削尖。

  梁姑娘自然还是明白其中的道理,见少年依旧一脸淡然,好似小小年纪便看淡了生死,于是好奇道:“你对这里很熟悉?你经常来这里吗?”

  少年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忽略脸上奇怪的疤痕,他的皮肤苍白得厉害,笑意朦胧如薄纱,似隔窗看雪。

  “谁会经常来这里啊,这里,很危险的,随时可能没命的,难道不是吗?”

  语气里竟无意间带了几分说不清的酸楚和委屈,让人无可适从。

  “你家住何处?怎么称呼你?”梁姑娘意识到这人虽看着极好说话,实则心底的某处脆弱异常,便急忙忙转移了话题“我家住在池州都监府,梁氏人士,名湘琦,你若不觉生分,便可直接唤我名字。”

  “青阳县,韩良辰。”少年勉强,又微微扬起唇角,轻声回答道。

  其实,梁湘琦一时半会儿不会知道,少年真正是算得上了解秋风林的可怜人。

  因为他令人嫌恶的容貌,家里屋外都是丢人现眼的货色,家里的至亲视他如敝履,每日逼他来秋风林砍柴打猎,人人都知秋风林是吃人不眨眼的黑笼子,可偏偏这对至亲能狠得下心来,巴不得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恨不得立刻永远消失在自己面前。

  “我身边本带了同伴,我让他回去搬救兵了,不出两个时辰,我们就能走出去啦……”

  “你箭法真心不错,师从何人,学了多少年啊,我二哥经常骂我连弓都拿不稳,你若是喜欢这类的,可以经常来我家,我二哥一定会很高兴和你切磋的。”

  “跟你说,我二哥特别好,我每次闯祸受了罚,都是他偷偷帮我求情的……他特别喜欢弓箭,箭法在池州这一带数一数二……”

  “咦?这是……”梁湘琦突然停止一厢情愿的喋喋不休,因为她突然摸到了藏在衣袖里的某个硬邦邦的东西“素饼?”

  突然的安静,让一个奇怪的一声“咕”显得更加突兀。

  梁姑娘摸了摸油纸包的点心,看来是刚刚情急之下,只有一早无心揣入兜的素饼还有保守。九华素饼是九华山名点,每至佳节家家户户必会准备好这些糕点,祭祀可用,家人围聚可食。哪怕是出门拜访旧友,也总习惯备些类似这样的点心。

  但确实,最正宗的,绝对当属九华山下的那家老夫妻开的素清阁。素饼外皮酥脆而不油腻,馅料是红薯的,柔软香甜,滋味甘甜香脆。回味之中,清香如同绕梁余音,久久在舌尖盘旋,舍不得散去。更妙的是,这滋味是循循渐进的,鼻息之间缓缓吸入,那香味便如同被人捏温了的暖玉,贴着肺腑一层接着一层传递着温度,而这清香如同那温度,慢慢将人的感官引入佳境。

  “分你一半怎么样,韩公子?”

  韩良臣僵硬的背影彻底僵硬了。那天,在那个让无数人闻风丧胆,让无数人折戟罔顾性命的秋风林。绿荫,鸟鸣,风动。韩良臣吃到半块素饼——比以往的任何时候吃到过的东西美味千百倍。不知道是因为今早母亲连一口粥都不愿意施舍当前眼下实在饿得慌,还是父亲昨日让他赶他去秋风林砍柴眼神里决绝无情的模样实在让人刻骨铭心,总之,这个陌生的少女施舍的温暖,就像是一道破开密密乌云的光芒。

  林谷和二哥带人找到他们时,天际擦黑了大半,天空飘渺地下起了小雨。那巨蟒张着的血盆大口上颚被匕首贯穿,周遭稀稀拉拉插着简易削尖的箭,那个其貌不扬又苍白的少年,手臂淌着止不住的鲜血,林间草地上斑驳着的血迹,人的,亦或是巨蟒的,狰狞得好似将背景扯进了阿鼻地狱。

少女回眸,对视的那一瞬间,眼前所见的人有那么多,但惊鸿半生的,只是自己一个人。

三、身世浮沉不归路

  梁姑娘对那个救过她的陌生少年念念不忘,在家禁足的三个月,她但凡钻了空子,必定会派林谷出去打听那人的消息。

  这是少女对爱恋懵懂的认识,那个少年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还救了她的命。二哥说的也不是绝对嘛——居然真的可以让话本子里的情节在生活中演绎。活生生的例子,活生生的人。

  青阳县的韩家,小儿子韩良辰,在县里劣迹斑斑——偷过县老爷家的牛,调戏过邻间未出阁的大姑娘,平日里喜欢喝喝小酒上上赌坊……要多不成器就有多不成器,梁姑娘听了这位韩公子的种种劣迹,完全不知道林谷打听的和自己遇到的那个人究竟是否为同一个人。

林谷还神秘兮兮地凑了上来:“听说此人不仅长得吓人,身上还生疮!就这么一个渣滓,家里还给他订了门好亲事!你说稀奇不稀奇,那订了亲的女子居然没哭没闹没自杀!”

梁姑娘没发表任何看法,既没说个好也没说个不是。因为那人,落入信笺的一笔一划,水墨丹青,清秀自然,文采斐然不敢说,但绝不像别人口里说的那样不堪入目。

再后来,从去见他那一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偷偷溜出门,去见了青阳县的韩良辰。

  在那棵菩提树下,韩良臣温和地告诉她:“家中已为我订过亲。你是个好姑娘,不应该为我而有所羁绊。”

  梁湘琦眼眶突然酸涩:“我不信。你那时为何会不顾性命……在秋风林救我?”

  韩良辰依旧温和,眉眼间带着不紧不慢的笑意:“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受家中父母的嫌恶。我父亲第一次将我带入秋风林时,也遇到那条巨蟒,我父亲看到了,将我推了出去为他争取逃跑的时间。我当时第一个想法,不是害怕,不是怎么跑,而是——若是能活着出去了,将来某一天,有其他什么人遇到这样的危险,我一定不会丢下那个人逃跑。我父亲不愿意做的,做不到的,我就偏偏要去试一试。”

  梁湘琦露出牵强的笑意:“所以,不管是谁,你都会豁出性命去救,对吗?”

只是因为一个永远得不到的结果,因为年少时的一个缺憾,因为幼时被抛弃的痛苦……所以这一切,与她无关,遇上谁就是谁,根本与所谓的儿女情长无关。

  韩良辰点点头,从袖中取出短匕双手递上——是杀死巨蟒的那把银匕首。

梁湘琦捏紧了裙角转身欲走,韩良臣也没有挽留的意向,就那么举着匕首,静静等着。

  “不要了。”梁湘琦背过身去“就当我留个念想。”

  梁湘琦走出树影,疾步向前走了几步,而韩良辰自始至终没有变过举匕首的动作,头微微埋在臂弯间,没有任何言语。

  “我会嫁给你的!”梁湘琦倔强回首,眼眶已经红得不成样子“我富贵好,贫贱罢,终会白头偕老的!你给我记住!”

  韩良臣望着梁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

  寻常路人:“……”

  池州都监府里,大公子面色阴沉,纵使是平日最宠小妹的二公子,脸色也露出几分凝重。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把那要反天的孽畜带进来!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让人不省心!这让我如何放的下心来啊……”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父亲莫要生气……小妹确是胡闹了些,但并未惹出什么大错……”大公子朝父亲行礼“您先……去料理別事,这里就交给儿子打理吧。”

老爷子默默揩去脸上的两行清泪,任夫人掺着进了里堂。

大公子稳了稳气息,瞧了一眼边上木讷的二弟,悲从中来:“你看看你宠的小妹!宠得要上天罢!什么德行!?那样的丑事!恨不得全城的茶楼津津乐道!”
二公子不言语,低头瞥见那熟悉的裙角便默默退到大哥身后。

  “啪!”清脆的一声,大公子再懒得多嘴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直接扬手打了小妹一耳光。

  “就为了那韩家那个不成气候的东西!家里你的至亲,你都可以不管不顾?况且人家也已经有了好亲事,你这般作态,不是要让全池州的人戳着我们梁家的脊梁骨骂咱们家家风不过尔尔吗?当初从秋风林回来,禁足你三个月实在是太过轻了,应该就直接打断了你的腿!闹得今日这般荒唐,你可算满意了?我们池州梁家,虽比不得人家百年书香门第,在池州也算得上名声在外,祖辈谨危慎行,父辈如履薄冰,善行善事,怎么就养出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你待我们梁家何处?你教你未过门的夫家何想?”

梁湘琦纵使多次在兄长这里领罚,可大哥从未动过她一分一毫。这一耳光,打得她脸上火辣辣的疼……父亲母亲……兄长们……一定都很失望吧。

“在你的眼里,永远是家族,名声最重要,我算什么,我的幸福又算什么?韩良辰救了我的命,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从来都不关心我想什么,从来不在意我要什么,你只知道什么家族大业,世家名声,我讨厌你!”

  “你硬是这般胡闹,我也没法。滚吧,父亲母亲已经为你请了马车,不要留在池州了。这些年,就当梁家没养你这样的女儿吧。这一巴掌,算是断了你与梁家的缘分。”大公子转身,抖了抖广袖,不再看她一眼。

  “林谷,你带阿琦下去吧,收拾收拾衣物,天黑之前离开吧。”二公子的语气干巴巴的。

看着小妹慢慢消失的背影,二公子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抢道上前,直直立在在大哥身前,颤声道:“为何?何为至此?”

大公子摸了摸二弟的头顶,温柔,好似刚刚发火的那个人不是他:“不需何为,世道当如此。”

夜色渐沉,一辆马车从官道上疾驰而过。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马车夫驾着马车遁入偏僻不平杂草丛生的小道。

  梁湘琦失魂落魄,一次一次叠着包袱里的襦裙。马车剧烈一颤,只见收拾好的包袱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叮”——

  梁姑娘呼吸凝滞了片刻,感觉有人扼住咽喉那般。窒息,死亡,这些字眼似乎离自己很近很近。血液几近凝固,只感到心跳一声比一声沉重,指尖冰冷,已经觉察不出手心背后冒出的冷汗。她小心翼翼指尖拈起那掉到地上的红盒子,一对翠玉镶嵌金丝的耳坠。梁姑娘认识,因为那是去年除夕夜时,爹和娘送给大哥的礼物。当时大家还一起笑话大哥,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居然还没有成家的意思,爹娘这不是明摆着要催婚嘛。

爹难得慈祥:“这是给你未来要接进门的新娘子的,家传的,你可要好好收着。”

娘也极其温柔:“赶快娶亲吧,我还想早点抱上大胖孙子呢。”

“哈哈,大哥,看见了没,爹娘操劳你的婚事呢,我迫不及待想见到未来的嫂嫂呢,二哥你说是不是?”

  “起什么哄呢,别以为大过年的我就不会揍你。”

  红木锦盒里铺着软缎,一对翠色的耳坠晶莹剔透,静静躺在里面。眼前的一幕幕跨过时空,层层重叠。眼前的喧嚣已经不复存在,热闹归于沉寂,在岁月中化为尘土。

不至于——根本不会发生这样荒诞的事情。梁湘琦回想起大哥站在都监府门前,穿着素白的长袍,挺直腰板的模样,表情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与肃杀。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丢了两家的颜面,口口声声称梁家不要这样的女儿,口口声声的驱逐或许非是驱逐,而是……梁湘琦不敢再想下去,捏紧了手中的红木锦盒,指关节泛起青白也不自知,疼痛已经丧失,余下的只有无尽的悲怆。

  “林谷,我们现在要去哪?你是不是知道梁家怎样了?”梁湘琦淡声问道,终于松开了微微颤抖的手,将盒子放到面前的台柜上。

  林谷道:“我们启程,去吉安,投靠您的叔公。”

  “然后呢?”

  “没有然后。”

  “我已经被梁家赶出来了,和梁家再无瓜葛,我大……梁家大公子刚刚说的,你可是没听清楚?怎么有理由再去吉安,投靠什么叔父?”

  “小姐只是……大公子只是一时生了气,你还是莫要放在心上,抓紧时间赶路更该上心。”

对啊,大哥从来就是这样,爱生气,爱乱发脾气,从来不会对我有好态度,我是多余的。他还总是冷言冷语,对我冷嘲热讽不说,还爱罚我,祠堂面前的那块地都快给我磨穿了。我该讨厌他的啊,那些恶言恶语,我不是都说过吗,有什么放不下的?

  “怎么偏偏要生在梁家,偏偏遇到你这样的大哥?”

  “你根本不会在意我这个小妹的任何想法,你根本不会在意我想什么。”

  “觉得很丢人吗?那你就当梁家没生过我这样不争气的女儿啊,梁家人,我也不稀罕当罢。”

以往的一切,一幕一幕,像破碎的琉璃,一片一片,重新笨拙地粘连在一起。斯人斯景不再,孤寂冷清的城郊,只剩下她一人,抱着那只精巧的红木锦盒,望着繁华一点一点在眼前消失,大哥严苛的模样,二哥温柔的呵护,爹娘时而慈爱时而严厉的言语,像瓦肆里戏台上,一声醒木响,一首唱曲落,一切猝不及防戛然而止。

  “车夫!给我停下!”梁湘琦猛地撩起身前的车帘“调头,我要回去!”

  “不用理睬她,继续赶路。”林谷不知何时凑到她身后“一定要在亥时之前进城。”

林谷的声线僵硬无比,和他放下车帘的动作一般,毫无生气,毫无情绪。他也陷入了沉默,就那样正襟危坐,挡在梁姑娘的身前。

  “不!我要回去!林谷你让开!”梁湘琦怒喝。

林谷自然不会让开,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开。不会,也是不能。

池州都监府,已经回不去了。在圣旨传来梁家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这悲惨的结局。征讨方腊不利,弹劾的奏疏相继递上,无中生有的,编排乱造的,朝堂之中利害关系得不到缓解时,只能推出最无辜的祭品,杀鸡儆猴。

  是谁不重要,局势是否稳定才是更多人希望看到的,一个小小的梁家,就是生活在盛世的蝼蚁,卑微弱小,要知道,一个人想碾死一只蚂蚁该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

四.天高任鸟飞

  梁姑娘乘着快马,一路疾驰狂奔,夜中露气深重,她的裙裾频频擦过半人高的野蒿草,不一会就湿了大半。月光甚是明亮,星宿隐了身迹。

马蹄惊碎一地白霜,少女红衣,恨不能乘风而归。

  “你是何人?”那官人仰着脖颈,头戴纱帽身着绛红官袍,体态肥硕,姿态散漫,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你可知这是何处,本官为何人?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此女目无王法,明明知晓都监府重兵包围,还要纵快马闯入。

  少女的脸在悠恍的火光中,渐渐失去了颜色,她怀里紧紧抱着那具早已冰冷的身体,长夜漫漫,终于降临。

  纵使她大哥如何再爱干净,如何喜好素白长衣,平日里站得如何端正笔直,此刻却不再了。

她已经不记得了,自己如何闯过那寒光凛冽的层层长戈,怎样错身撞过锋利的刀刃,红衣染血,在凄清的月光下,如同刚从水中打捞起。

  “大哥!”

  一声嘶声裂肺的喊叫,让旁人听了去,都有一种尖刀刺心的痛楚。梁湘琦麻木地闭上了眼,身上的伤口涌出来的血她也顾不上了,任由那血从割裂的皮肉上一滴滴滑过。她轻轻举起袖子,笨拙地擦拭兄长脸上的尘土和血渍。那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她曾今欢喜过,讨厌过,她甚至想过再也不要再看到她兄长这张冷淡的克妻脸,可如今,她比谁都希望,兄长能睁开眼,教训她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下毫无形象,怎么能这般任性,怎么能对待功课这般不上心,怎么能……总是听不进兄长苦口婆心的每一句话……

  “先生,今日家妹的功课劳您费心了。”

  “大公子言重了,老夫年事高,难以有什么真知灼见开导令妹的……不如就今日让老夫辞了这差事。”

  梁家大公子的脸色尽量保持得没那么难看,毕恭毕敬地送走了城里那位最德高望重的老夫子。转身回到书屋,静静盯着自家小妹半晌,那时的梁姑娘还是对兄长怕的紧。

所以那时,梁湘琦抬头的瞬间,只瞧见了兄长扫过门槛的白色衣袂,那背影的落寞,失望。

那时还觉得来日方长,不曾将那些点滴记挂在心,入境至深方有心魔。

原来,每一个人都是普通人,有喜爱,有厌恶,有七情六欲。兄长……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他曾也是孩童,端坐在书堂里,也曾在房间里偷偷藏话本子,也曾贪玩偷偷溜出府。这些年岁改变了太多,时事在变,挣扎着的人也在变。

  “阿玉,我来接你回家了。”

秋风林遇袭,傍晚时分的林子里下着朦胧的小雨,兄长面容憔悴苍白,清瘦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孤单。

  永远便是如此,习惯果真是可怕至极的东西。习惯了,觉得兄长做的一切理所应当。

  “姓梁就是个累赘,为什么啊?你想要的一切都必须强加在我的身上,我是你的妹妹啊,你为什么连一点怜悯都不愿意施舍?”

  “如果可以,我不愿意姓梁。”

  所以,说来说去,二人皆败北。不懂事的小妹一意孤行,在最好的年华里叛逆到底。早慧的兄长担起重任,在最好的年华里将自己的一切献祭于家族。

  “兄长,我现在明白了,你说是不是太晚了?我错了……你……听见了吗?”

  可我连你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听到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我滚出梁家。二哥总说,咱们大哥虽然看起来凉薄了些,疼起人来叫谁也承受不住。

是的了,这是拿命来疼惜自家最不争气的小妹,果真是让人承受不住。

那怀里的身体,温度渐渐散失,什么也阻止不了生命的流逝。他似乎听到,破碎的灵魂,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发出的最后的悲鸣。

  绛红朱袍身边那位师爷扮相的大爷捏紧了嗓子,生硬地叫喊道:“你是何人!朝廷下令封查梁宅,钦差重地你是哪里来的贱民,居然敢冲撞……”

  “我姓梁,池州梁氏,非贱民。”

  梁姑娘淡定地睨视前方,漆黑的眸子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要将眼前目极的一切烧成灰烬。

  不管前面有什么等待着她,她都不会再畏惧。

五、长路漫漫别故人

  “你是湘琦?”

  站在监牢外的是一位披着青色裘皮的男子,雪色长衣上银丝编织的暗纹精妙绝伦,身后燃着橘色的蜡烛,这温和色调给男子的脸添了几分气色。

他的手轻轻搭在栅栏上,轻声道:“是我,嘉玉。如果没有这些意外,我可能就是你未来的丈夫。”

梁姑娘这才缓过气,抬眸看了他一眼,回道:“抱歉……一直是我太任性了,让徐公子和兄长劳心了。”

  徐嘉玉道:“为什么?你兄长已经为你安排了后路……你这样自投罗网不就是让你兄长做的一切都成徒劳吗?他说过,他没办法给你留下什么东西,但至少,要让你的余生安逸无忧。” 梁姑娘摇摇头:“最后一次了,后悔的事我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也知晓,兄长为我做的,让我来世做牛做马也偿还不清。今生所幸,他姓梁,我也姓梁。我不需要他为我留下的安逸,池州梁氏的后人,个个都该是铁骨铮铮,不该对灾祸有所逃避,这是我现在作为梁氏儿女唯一能做的事了。”

  徐嘉玉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衣冠冢。”

  生者已逝,死者解脱。却也算是自己的解脱,为过去的一切告别。

  “好。”

  徐嘉玉抖了抖衣袖,疾步走出狭窄幽暗的牢房。大门被拉开,发出陈旧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他前脚刚迈出门槛一步,却又好似想到什么似的,侧过身向里面望了过去。梁湘琦正微微欠身,目送着徐嘉玉的离开,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虽然只是个侧影,但不得不说,月华清朗,不禁让人眼前一亮。说不尽的风流容华尽在其中,绘不了绝色丹青,这如云中吞玉的风采,让人觉得亮,温润。

  “你……还有没有其他要说的话?”

  “徐公子……好好保重。”

终话

  “你听说了没,我们监督府变了天,就这几天,梁家从一方世家沦落到阶下囚。”

  “池州梁氏?就是那个监督府?”

  “是啊是啊,成年男子均赐了鸩酒女子皆没入乐籍,总之嘛,这样远近遐迩的大家族一夜之间覆灭了,感觉挺可惜的。”

  “有什么可惜的?我听说啊……那个梁家大公子,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要是上面的官家不查,还不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还记不记得前几年芙蓉村闹了人命,后来官府花了很大的气力才把事情压了下来……后来才有知情人实在看不下去,这才说了一星半点的真相!根本不是什么城外的劫匪!就是因为城东的中草铺子的少东家……”

  “我是说嘛,那芙蓉村的灭口案草草结案是为啥呢,官官相护啊……”

  “再说了,官家要他梁家征讨方腊那样的跳梁小丑都不能如意,官家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他梁家气数已尽,确实是一代不如一代。”

  菩提树下,乌合之众一言一语搭着话,好不尽兴。话到投机处,两两相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真真假假早就不重要了,梁家,最后的价值,就是诸如此类的饭后谈资,亦或是贩夫走卒生活不如意是抱怨挖祖坟泄愤的对象。不管这个家族,曾经有多么兴盛,后人们有多么的努力,曾做过多少善事,一切将在是非不明的的云烟中消散。

  “韩良辰?怎么是你?”

  关押着梁家女眷的监狱大牢之外,一身皂黑的少年愣愣地立在门口,手上不知揣着什么东西,鼓囊囊的,油纸包的,似乎还能嗅到些许甜蜜的香气。

  “我……小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当梁姑娘从狱卒手中接过这份包得整整齐齐的物件时,心底不知为何划过一层涟漪,心绪要化作漫天柳絮,穿过闲庭一般。

  “谢谢。”梁姑娘向狱卒微微欠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层一层油纸,最后摊开,几块色泽金黄的素饼静静地躺在手心——是九华素饼。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滴一滴,夺眶而出。

  “湘琦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梁姑娘低头,大伯家的幺女正可怜兮兮地扯着她的衣角,扑闪着的眼睛里尽是孩童的天真和好奇。小姑娘道:“娘说,我们的家没了,我们回不了家了……是真的吗?”

  梁湘琦赶紧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湿润的脸庞,蹲下身来,从油纸里拿出一块素饼放到小姑娘的嘴边,温声道:“我们要去一个很远的很远的地方,不是家没有了,是……我们即将去更远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小姑娘捧着饼子,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像极了抱着松果小仓鼠:“可我三姐姐说,我们会被卖进一个叫乐坊的地方,供人取乐,会像街上那些杂耍人养的猴子那样……”

梁湘琦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害怕吗?”

  小姑娘抓紧了手里剩下的饼子,眼里的泪花扑闪着光,轻轻点了点头。

  梁湘琦耐心地蹲在一边,道:“ 路再长也有尽头,别怕,听姐姐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池州城外,有一座新的衣冠冢。青阳县韩家那不成气候的儿子,一夜之间消失了,有人说他落草成寇,有人说他跑出去参了军,还有人说说……总之,什么天马行空的想象都有。

  大牢外的狱卒们闲来无事也一起聊着闲天“小刘,你不是和韩家那个丑八怪走得挺近么,你知道他去哪了么?”

  小刘摇头,即没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众人觉得无趣,便不再追问。

  灼灼玉兰,在城郊开得俞烈,香味浓郁,山温水软是池州,故事还乘着风,继续着它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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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刚表态过的朋友 (1 人)

原作者: 沐时雨 来自: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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