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

“轩主，真想不到，你竟然弹得一手好琴。”

我看着迎面走来的男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数不清多少回再见到他了。

每次来，他总是点上一杯咖啡，然后让我给他讲上一个故事。

这一坐，就是一下午的功夫。

“尔尔罢了，和这把琴原先的主人相比起来，我倒是略显笨拙许多了。”

“轩主，这么说来，我今天又有故事可以听喽？”男人看着我，笑道。

“既然如此，那今天，就给你讲一个关于琴的故事吧。”

……

妙音坊中有一老翁。

老翁座下有两位爱徒。

一男一女。

世人都说，女孩的天赋要比男孩强上不少。

就连老翁自己都承认，自己的这个男徒弟属实是有些笨了。

相较之下，男孩，倒是有些成了女孩的陪衬。

衬托女孩那耀眼发光的天赋。

自然而然，老翁便更加偏爱女孩一些。

男孩从不羡慕，每天照旧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

洗衣，做饭，打扫庭院，偶尔会陪着女孩一起练琴，看着女孩纤细的手指抚在琴上，他能做到的，只有静静地聆听。

老翁也从来不关心自己这位男徒弟到底练习到了什么程度，偶尔进来观望一眼，也不过是看看男孩是否还活着罢了。

也只有女孩，会每天过来陪着男孩坐上一会儿。

她从来没有歧视过他，就像最初相识那般。

她从来没有嫌弃过他笨，纵使二人之间有着天壤地别的差距，她也总是会耐心的指出他的错误。

这时间，一晃，便是二十年。

这期间，倒是有无数来听女孩抚琴。

而男孩，则是为这些听客端茶倒水，整理衣服。

人们使唤他，倒是成为了一种常态，也没有人会想起来，他，也是那位老翁的徒弟啊。

……

这世间琴房，又不只妙音坊一家。

十大琴房，皆是赫赫有名之辈。

技艺精湛，更是常人所不能及。

虽说妙音坊名列第一，但是与其余九大琴房的差距微乎其微。

老翁不过是险胜一筹而已，仅此而已。

至于这排名，不过是那雪山之上，一年一度的琴会分出的高下罢了。

只是今年，老翁却抚不动琴了。

两位爱徒，他对男孩并无指望。

“今年的妙音坊，希望你能挑起大梁吧。”

老翁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着。

至于男孩，老翁倒是满眼失望的瞅了他一眼，长叹了一口气。

男孩知道，是自己，给妙音坊拖后腿了。

不然的话，女孩又怎么如此辛苦。

而自己，却又什么也帮不上忙。

他只能憨憨的傻笑着，望着师父越走越远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了起来。

……

一月的城中已是大雪纷飞，一年一度的琴会也即将开幕。

男孩为女孩收拾好行囊，在师父的再三嘱托下和女孩一起来到了雪山。

这凌冬的寒风是那么的彻骨，男孩坐在马车上，望着熟睡的女孩，将自己身上的棉衣脱下来披在女孩身上。

对于男孩来说，女孩不仅仅是妙音坊唯一的希望，还是他，唯一的亲人。

纵使大雪纷飞，这雪山之巅，也是人海茫茫。

男孩轻轻晃醒女孩，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已经不多了。

女孩背着琴，顶着雪风艰难的走了上去。

男孩站在台下，忧心忡忡的望着台上的女孩，女孩羸弱的身体，他担心，她会撑不到最后一刻。

“哟，今年的妙音坊来的居然是一位小姑娘，看起来，那老头子，应该是不行了呢。”

“谁知道呢，去年的时候，妙音坊的坊主可是拼到吐血，才摘得桂冠。”

“我看今年，这妙音坊，应该是悬喽。”

“谁说不是啊，我听说，今年的九大琴房，可是商量好先联手对付妙音坊的，就算是妙音坊的坊主都不一定能够坚持的住，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了。”

台下的听客议论纷纷，男孩也只能祈祷着女孩能够坚持下来。

琴，能养人，亦能伤人。

强如师父，不也受了伤吗？

小师妹，真的能够坚持住吗？

……

十位琴师，皆是当世之巅。

望着妙音坊一席之地坐的是一位小姑娘的时候，其余九人皆是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似乎，是做好了什么约定一样。

只不过，女孩不知道罢了。

悠扬的琴声缓缓响起，十位琴师皆是弹奏着自己的拿手之曲。

场上的气氛逐渐变得火热起来，漫天飞舞的雪花，被这荡漾的琴声震得粉碎。

……

女孩终究还是漏出了破绽。

这如此寒冷的气候，她又怎么可能承受的住，身体冻得颤抖起来。

众人见状，皆是心头一喜，手中木琴对着女孩便是声声作响。

女孩面前，微微颤抖的琴桌竟在这一刻被琴声震出一道裂痕。

一道又一道与众不同的琴声齐齐的落在女孩的身上。

她苦苦的支撑着，纤细的手指被琴弦划出一道道血痕，脸色逐渐变的苍白了许多。

只不过，她又怎么可能是那几位老奸巨猾的琴师的对手。

纵使她再过天赋异禀，对付一人就已竭尽全力，更何况是九人齐齐出手了呢。

或许，再给她十年，她能成长到那种地步。

可，却不是现在。

……

她，最终还是败了。

一口鲜血从嘴中喷了出来。

女孩的身体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男孩像疯了一样冲了上去，一把抱起倒在地上的女孩。

女孩的身体凉了，七窍都在流血。

内脏已经被琴声震碎了。

她强撑着睁开双眼，望着抱着自己的男孩，露出了一抹微笑。

“师兄，我，等不到你来娶我了。”

“芊儿！”

男孩撕心裂肺的喊着，双眸陡然间变得猩红，愤怒的望着台上坐着的九位琴师。

即便是他们，迎上男孩的目光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一股恐惧之意油然而生。

男孩紧紧地揽着女孩，双手抚在琴上，弹奏起了木琴。

男孩，顶着妙音坊废物的称号坐在了众人面前。

手指拨动着琴弦，那般熟练地操作，怎么看，也不像是众人口中的废物。

那是出乎众人意料的琴声，失去了往日的悠扬，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宛如雄狮般的咆哮。

以一人之力迎九人合力，却仍然不落下风。

没有人知道，男孩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男孩自顾自的弹奏着木琴，眼中缓缓滴落一滴眼泪。

直到，琴声缓缓落下。

九人面前，木琴皆碎。

男孩没有伤害他们的性命，却也只是碎掉了他们的执念。

“你，究竟是谁？”

“亡妻之人。”

男孩背起木琴，抱着女孩的尸体，消失在人海之中。

从那之后，世间多了一个传说。

一个，白衣琴客的传说。

那个属于男孩的传说。

……

从那以后，世间再无妙音坊，老翁也失去了踪迹。

至于雪山之巅的琴会，也再也没有了争斗之人。

只是有人看到，先前琴会之地盖起了一间木屋。

木屋的旁边种着一棵桃树。

一棵，女孩最喜欢的树。

……

男人走了，杯中留下半杯咖啡。

与男人擦肩而过的，是一位衣着白色长袍的男人。

那位，琴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