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生不换 千百年之后，我顶着自己如霜似雪的长发，望着那山的缺口。我的面前，是那一片水阔长空。 哥哥问我：你后悔吗？ 我浅笑道：为他守这一生，不悔。 一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总是盼望着可以出去看看。每当傍晚，我看到玉孤山下那一片浅潭，广袤如浩瀚的湖面,映着灿烂的霞光，就像是一片倒过来的天空。几只飞鸟轻点而过，划出几道浅灰色的弧线。山下风光秀丽得就像是一幅平铺在大地上的水墨画，我无比向往着那样自由纯净的世界。可是，每当我提出要去外面看看时，哥哥却总是说道，外面很危险的，这里才是对你最安全的地方。 那时还小的我，只是以为他担心我的安危才这么说的。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了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当时我说道，哥哥，咱们也是有灵性的一族，如果我的灵力有一天足够厉害了，没有人能伤害我了，你能让我出去吗？我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 他长叹道，有的伤害不是靠灵力的。 单纯的我不禁问道，那靠的是什么？ 哥哥却不言语。 但是他安慰我道，阿沫，你等着，在你十五岁时，我带你出去看看。不过，在此之前，最好老老实实在山上呆着练功。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朝夕不停地练功。在玉孤山，除了迟暮的老人，最年轻灵力最厉害的人是不知疲惫的。玉孤山虽然有傍晚，但太阳出来都不会真正落下，我听他们说，因为如此，玉孤山也叫不夜城。 哥哥是我们的族长，他也是我们中间灵力最高的人。他时常把他的嗜灵剑带在身边，那是我们灵族权力与地位的象征，没有足够的灵力，是不能驾驭它的。 我暗暗下定决心，有一天也能像哥哥一样，驾驭着嗜灵，成为我们灵族的英雄。 有一天，哥哥和我说，阿沫，你该学习飞翔了。 我激动不已，如果我能飞起来，就能飞过那些山的障碍，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哥哥站在最高的岩石上，他张开双臂，为我做着示范。在灵力不足的时候，灵族的人只能凭借风的力量飞翔。哥哥自然能随时飞起，但他为了教会我，也在尝试着他快要遗忘的最古老的最基本的飞行技术。 我们都在等山风的到来，但只有我无比地紧张，我一直默念着咒语，像哥哥一样，张开了自己的双臂。我似乎听到了风在我耳边吹过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人渺远的呼唤。在那一瞬，我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自己就像那些傍晚的鸟儿一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哥哥的惊呼。 我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沿着峭壁笔直地下落！ 我急忙抓住了峭壁上突出的岩石，但那些石头太细碎了，我的身子还是滑落下去，手掌心被划出一道道血口子。 不过，这也减慢了我下滑的速度，此时哥哥已经跃身而下，托住了我的肩膀。 重新回到山顶的我们长舒了一口气，我有些沮丧地和哥哥说道：“看来我一辈子都无法飞翔了。” 哥哥为我打气道：“别丧失自己的信心，阿沫。” “可是我如果不会飞的话，那到时候我该如何出去呢？”我问哥哥。 哥哥却说道：“阿沫，哥哥不会骗你，外面的世界没有那么好的。” 我从来没有放弃练习飞翔，但从来都没有一次成功过。可是我修习别的灵术却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问题，也许是自己天生就不会飞吧。 身边的伙伴一个个都渐渐到了十五岁，也都顺利地学会了飞行。每次她们回来，我都缠着她们，问她们关于外面世界的一切。和我关系最好的玖儿告诉我，她每次都能看到人间那些车水马龙的街道，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有夜晚的，她最喜欢那些夜里美丽的灯火，还有在树丛里飘飞闪烁的萤火虫。她还告诉我，人间有一个节日，在那天，满街都挂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天上还有那些稍纵即逝的烟花，说不出的缤纷与绚烂。还有那些恋人们，那一天，也是他们一年里最浪漫甜蜜的一晚。 听着她绘声绘色的描述，我对夜的美丽与动人产生了深深的向往。我不禁感叹道，要是我能走出这里，去看看夜晚到底是什么样子该多好。 玖儿说道，夜也并不是那么美丽的。除了我们玉孤山，天下还有一个地方，在极北苦寒之地，那里，永远只有黑夜。那里，叫做永夜城。 永夜城？ 对，玖儿说，永夜城就是传说中候鸟永远飞不到的地方，那里的人，他们的瞳孔是一片漠然的苍白。 苍白色的瞳孔？那能看到东西吗？我问。 他们只能看到夜里的东西。 听着玖儿的讲述，永夜城似乎只是志怪小说中的一折。但我没想到，它会成为我一生噩梦的开始。 玖儿也看出我想出去的心情日渐浓烈，她悄悄告诉我，我哥哥的那匹小马驹能带着我穿过那片浅潭。 趁着哥哥出去的空当，我悄悄牵走了他的马。小马其实是我从小养大的，对我比对哥哥还亲。我几乎不费力地骑上了它，踏过那片浩渺的水面。 水虽然不深，但地下有很多处深潭与淤泥，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只有玉孤山中那些经过特殊训练的马才能平安地渡过。小马的马蹄踏破那平静的水面，也惊起几只涉水嬉戏的鸟儿。 我看着那山的缺口，心想，只要走过那里，我就可以看到外面了，看到外面夜的胜景。 小马带着我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我却始终看到那座山的缺口，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在我眼中一直是那么大。我又不禁扭回头，却看到身后的玉孤山，也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是为什么？我不信，哪怕我累死了都要看看外面。 在那时，我似乎听哥哥在我背后叫着我的名字，我慌张地催促着小马快跑。这时我觉得身下一陷，不好，小马陷到淤泥里了，我还来不及想到对策，就感觉仿佛有一只恶魔的手把我拽进了地底。 二 在我醒来时，我看到了一片黑暗，之前我从未见过黑暗到底是什么样子。难道是我瞎了双眼吗？不过，我似乎可以看到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光。我的手指在地上摸索着，我能感觉到这里应该是一片柔软的草地。我抬头，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我从未见过这么璀璨绚丽的夜空。原来月亮可以这样柔和明亮——在玉孤山，我们只能在暮色时分看到月亮，而那时的月亮，单薄得就像是一个随时可以逝去的灵魂。 我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知道惊动了草地里的什么，有一团光芒突然从草地中飞出，散作无数莹绿色的光点。我先是被吓了一跳，不过又想起玖儿和我说的萤火虫。这些小虫子，原来这么可爱与晶莹。 这些萤火虫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去，我的目光也顺着它们移向远处一个黑影。这些绿色的光点又重新凝聚在一起，点亮了黑影手中的权杖。在那光芒闪烁的一瞬，我看到了一张异常冷酷英俊的脸，他的瞳仁，是苍白色的。 他冷冷说道：“你是谁？” 那声音冷得让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我怯生生地说道：“我叫阿沫，来自玉孤山，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了这里。” 只听到他低声说着：“错了，这些没用的蠢货。” 我不禁问道：“什么错了啊？” 他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说你们玉孤山的梓阳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听他夸我哥哥，我高兴地向他问道：“你也认识我哥哥啊？” 他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兴奋与得意的表情，不过一会便消失了。他点了点头。 我问道：“这是哪里啊？” 只听他淡淡说道：“荒草滩。” 我本来想问问他回到玉孤山该怎么走，但又心想好不容易出来了，不如好好去看看这个世界。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还是很漠然地说道：“寒景。” “在这里，每年都会有非常美丽的流星雨，”他突然说道，“你不想看看吗？” “流星雨？”我睁大了双眼，呆呆看着那非常绚丽的天空。 他突然笑道：“傻瓜，现在还没有呢。”听他这么说，我有点泄气。 他又说道：“要是你有耐心，再等几天的话，你就能看到百年来最浩大的流星雨了。” 我微笑起来，抱怨道：“你干嘛不一口气说完一句话呢，害得我还遗憾了半天。” 此时，我听到了远方传来一阵野鸭的哀鸣，抬头望去，只见几只鸟儿的剪影，就像突然折断翅膀一样，垂直地从天空坠落下来。 我突然想到玖儿说的话，望着他那一双苍白色的瞳仁问道：“寒景，这里就是永夜城吗？” 他的脸上现出惊慌的神色，微微点了点头。 我笑道：“永夜城原来这么美。” 他脸上的表情突然释然了，笑道：“我也在等几天后的那阵流星雨，除了这些，永夜城还有许多独特的美景。” “真的吗？”我好奇地问道。 他点头微笑，这时我看到他苍白色的瞳仁突然闪出琉璃般的光彩。 三 寒景应该是我出来以后结交的第一个好朋友了，他虽然很多时候都是一副冰冷淡漠的表情，但他一和我说话，脸上总是现出了微笑。我总是时不时地望着他那双苍白色的瞳仁，他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刚开始我以为永夜城那些苍白的瞳仁一定很可怕，直到看见了寒景，才知道他们的眼睛原来这么凄美，就像是我们的瞳仁在面对一大片雪海荒原时反射的那种光芒一样。 一天，寒景突然和我说：“阿沫，你知道吗？你被一种咒语困住了。” 我不禁惊慌道：“什么？这怎么会呢？” 寒景笑道：“你也别惊慌，这咒语只不过是想把你困在一个地方，现在，我已经偷偷地帮你解除了。” “谢谢你，寒景。” 但我内心还是疑惑不已，我几乎从来都没有出去过，除了我身边的人，谁也无法施咒语给我。而且我也实在想不明白，到底谁会施这样一道咒语。 寒景说道：“一会我们就会看到那百年难遇的流星雨了。” 我看着夜空，只见那些星星都非常执着地亮着，但我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他所说的流星雨。我不禁向寒景望去，而他，此时也呆呆望着星空，神色也有些紧张，我听见他呢喃道：“怎么会这样？” “寒景。”我呼唤道。 他并没有理我。 又过了许久，他才低下了头，在他杖头的绿色荧光中，我看到他深锁着眉头。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他抬头对我一笑，“我要回去了，你愿意到我家去看看吗？” “好啊，你家在哪里？”我点头道。 他的手指指向了荒草滩附近的那片冰海，说道：“渡过这片海就到了。” “咱们怎么过去啊？” “飞过去啊。”他笑道。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 他宽容一笑：“无所谓的，我教你，并不难学。” 我吐了一下舌头，又说道：“不可能的，从小我就练习飞行，直到现在还没学会。” 他倒是昂起头说道：“天下可没有笨徒弟，只有笨师父。我来教你。” 我不满地嘟嘴道：“我师父可是我哥哥哎。”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就托起我向空中飞去。寒风在耳边呼呼直响，我看到身下已是那片冰海，像镜子一样倒映着满天星光，还有我们两人的身影，就像两只缠绵在一起的鸟儿。 他在我耳畔念着咒语，接着说道：“记住了吗？” 我很小就把这句咒语记住了，但现在听他念着，我却大吃一惊。 “怎么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快。 “没什么。”我掩盖了我的疑问。 他笑道：“那我放手了。” 他放手的时候，我心里还是砰砰直跳，不过独自飞行了一会，我却无比享受这样自由愉快的感觉，我想起了每天傍晚时分那些在玉孤山浅潭下嬉戏的鸟儿，竟然也想像它们那样无拘无束地玩耍。我猛地俯冲下去，这时听到我身后传来寒景的惊呼。 冲到海面时，我一转方向，继续贴着冰面飞行。这时寒景在我身后埋怨道：“阿沫，你想下去玩倒是说一声，吓得我以为你掉下去了。” 我透过那镜子般的海面，看到那一双苍白色的瞳仁一直注视着我，而他背后的权杖上的荧光，把他英俊的面庞映得时明时暗。 那时我的心里有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在流动。 四 寒景的家是一座黑色的城。 寒景把我安排在一个房间里，告诉我，暂时在这里呆一会。不过，我出于好奇，还是悄悄跟着他到了一处大厅。那处大厅应该是十分空旷的，但由于太暗了，我从大厅外面那个小窗口里只能看到几个模糊晃动的人影。 我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城主，今年星雨未至，恐怕上天要诅咒我们永夜城了！” 全厅一片哗然，寒景也不由得一声长叹。 “叶老也不必这么慌张，千年前永夜也遭遇过这样的劫难，不还是平安度过了吗？” 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平安度过？千年前星雨只是未能及时到来，我们永夜便失去了千百位同族人的性命，而且现在上天的诅咒还未消除，候鸟都不能飞到永夜城来，让我们永夜彻底成为了不毛之地。而现在，星雨根本就没有来，上天指不定要降临什么样的苦难！” 只听寒景说道：“那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有，”那个苍老低沉的声音说道，“但要把一位族人活活烧死祭天！”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虽然他们明知道只用牺牲一人的性命便能救活上百条人命，但谁也不愿被活活烧死祭天。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寒景问道。 “没有。”我听到了那个苍老的声音变得无奈。 待寒景回来之后，我看着他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于心不忍，就忍不住问他：“寒景，你们永夜城真的会遭遇这场劫难吗？” 寒景听到这话，瞳孔突然收缩，有些不满地问道：“你都听到我们说什么了？” 涉世不深的我这才意识到偷听别人说话是多么的冒失，我急忙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说，也许我可以求我哥哥帮你们。” 他冷笑道：“梓阳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他也无法违背上天的意愿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变得这么冰冷。 不过他又冲我微笑道：“你也不必担心，永夜不知挺过多少劫难了，这次我们也一定可以平安度过的。” 看着他这样坚定的目光，我也不禁崇敬地望着他。 他突然俯下身来，轻轻亲吻我的双唇。他的双唇湿润又温暖，我从来都没尝过这样甜蜜的东西，就像是三月的桃花轻轻抚上我的嘴唇。我望着他那一双苍白色的眸子，就像是坠入了一口幸福的深井。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爱的心魔已经缠上了我。 五 “阿沫，和我回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哥哥抓住我的手就拽着我走，但我狠狠甩开了他的手。他惊愕地望着我。 我直视着他的目光，说道：“哥哥，你为什么骗我？” 哥哥支吾道：“骗你？……什么时候？” “你为什么要施那道咒语给我？为什么要把飞行的咒语改掉一个字？我只不过想出去看看，这要求过分吗？”想到那夜寒景念叨的咒语，那一刻，得知我最信赖的人骗了我，我的心就宛如被最锋利的嗜灵剑割开了一道口子，我渐渐流下了眼泪。 哥哥看到我这样，长叹道：“阿沫，哥哥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可知这永夜城是什么地方吗？” 就在这时，我低头看到水面映着我的容颜，我的满头青丝正在慢慢变白，而哥哥此时也惊讶道：“阿沫，你的头发……”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管哥哥在我身后的呼喊，疯似地跑回了永夜城。 “阿沫，你怎么了？”看到我趴在台阶上捂脸痛哭，寒景扶起了我，而在那一刹那，他也惊讶不已。 “怎么会这样？” 他的指尖幻化出一圈奇异的光彩，点在我的额头。这时，他大惊失色，说道：“这……”而他苍白的眸子，也渐渐有些湿润。 “寒景，我变得这么又老又丑了，你会离开我吗？” 我哭得不能自已，跌到他怀里抽泣起来。 有人敲着房门，又是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城主，城主！” 他抚摸了我的头发，柔声说道：“我出去一下。” 我似乎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再不举办祭天大典的话，上天就真的要发怒了！” 寒景慌张地说道：“哪怎么办？找谁去呢？” “您说呢？” 寒景沉吟了一会，继而几乎是叫了出来：“不可以！” 苍老的声音阴恻恻地笑道：“您有必要心疼这样一个女子吗？她可是玉孤山的人！您觉得倘若永夜城的人都知道了，您这位置还坐得下去吗？” “那你们就把我送去祭天吧！”听寒景的语气，似乎毫不畏惧他的威胁。 他们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寒景进来之后，怜惜地看着我，却总是和我保持着一段距离。我看着自己镜中那苍老的容颜，冷笑道：“寒景，你把我送去葬天吧。” “你在说什么！”他显然有些生气，不过他语气又缓和了一些，说道：“我不会送你去死的，回家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我不回，我哥哥骗我，你也在骗我！”那抹琉璃的光彩又在他眼中转瞬即逝。 “你在说什么？”他有些奇怪地问道。 我冷冷一笑：“寒景，你刚开始不就是为了抓住我哥哥，在玉孤山布下了一道机关吗？可是偏偏是我陷到了你的机关里。你接近我，不就是想靠我来要挟我哥哥吗？永夜城几千年前就是玉孤山的发配叛徒来的地方，可这里偏偏是一片被诅咒的荒凉之地，你们不就是想报这些年来你们先祖的仇恨吗？” 听着我连珠炮般的质问，他惊讶地看着我，说道：“你……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不管是谁告诉我的，现在还有什么用处吗？” 寒景急促地说道：“我知道了，是叶老对吗？你怎么能听他的一面之词，他是要让你当替死鬼，你知道吗！” 我转过身去，故意不看他的眼睛，冷冷说道：“我累了，还是送我去葬天吧。你其实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我说的对吗？寒景。”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泪如雨下。 但我听到寒景轻轻说了一声：“对。” 只不过是一个字，那一瞬，我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脏撕裂的声音。 六 我看到那火光在我脚下蔓延着，透过火光，我又看到他那双苍白色的眸子，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们身后那片浩瀚的冰海，映着万年沉寂的月光。 那声“对”还在我耳边久久回荡。 我身上虽然感受到火的炙热与滚烫，但我的心却变得和那片冰海一样冰冷。 这时，我却看到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闪耀着变幻万千的光彩。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流眼泪。 而他，转过身去，对着他的族人们说道：“你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没有人反对。 我也流下了泪水。其实，我多想告诉他，我不怨他，我愿意用我的一死，去洗刷玉孤山和永夜城千百年的仇怨。我记得小时候，哥哥和我说，灵族死的时候，可以许下一个愿望，只要不违背上天，不欺瞒人类，上天一定会尽其所能为他实现这个愿望的。我现在可以许愿了，哥哥，上苍，为他们带去光明好吗？我真心希望永夜的人也可以和我们一样，拥有美丽自由的生活。 就像天空中那些鸟儿。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身影在我眼前略过，我也听到了那些人的呼叫“城主！”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在寒空中飞过，我看到了那片沉谧平静的冰海，还是像镜子一般映照着我们两人的身影。只不过，现在的海面似乎有些异样，反衬着一种令人惊悚的光芒。我抬头一看，天上的月亮变成了血红色，宛如一个人正在滴血的眼珠！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我刚想说些什么，却发觉他的手捏得更紧了。 我们又到了那片荒草滩，我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夜。那夜，虽然等了那么久的流星雨并没有出现，但却是我生命中最甜蜜最幸福的一夜。 他看到我呆呆望着天空，笑道：“你等着。” 一股奇异的光彩从他的杖头升起，冲向了黑色的苍穹。那光彩在空中散落开来，照亮了一角的夜空，又化作那一片光雨，每一颗都绚丽得就像是他刚刚流下的眼泪。 “好漂亮!这是天空的眼泪吗？”我问道。 “没有让你看到流星雨，只能用幻术给你补偿了。”他又微笑道。那一瞬，他的瞳仁突然猛地收缩，我顺着他的目光，却看到海面的冰层却在碎裂! 那破碎的声音让我无比恐惧，但放眼望去，那些纵横的线条一直延伸到天边，而那如镜的海面现在裂成无数的碎片，每一片都映照着那光芒变幻的穹苍，如同现在他闪光的眸子。 说不定他的眼睛，本来就是冰海的一角。 他说，阿沫，你知道吗？我第一次遇到你，我有多开心，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这么天真无邪地对我笑，也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真心地为我付出一切。永夜城的人遭受了太多的苦难了，他们都快忘了什么是笑了。遇到了你，我才知道，原来我也会笑的。 我相信，你的笑，就像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阳光。 我含着泪水听他说完了这些话。 冰海在他身后已经彻底裂解，冰冷的海水已经咕噜咕噜地涌上了荒草滩。我的脚尖已经感受到海水的冰凉。 这就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吗？ 寒景却在我面前幻化出一片光芒，他微笑道：“回去吧，阿沫。” 他的面容在我眼前渐渐模糊，但我听到了他身后凄厉的海浪声。当我真正反应过来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六 “阿沫，阿沫。”哥哥轻轻摇晃着我的肩头。 “哥哥，”我缓缓睁开了眼睛，问哥哥的第一句话却是：“永夜城的劫难会夺去他们的生命吗？” 哥哥看起来略有些惊讶，他只是说道：“永夜的冰海破碎了，他们恐怕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的双眸渐渐模糊，哥哥看出了我的伤心，拥我入怀。在那一刻，我觉得我似乎躺在寒景的怀中，听他在我耳边的呢喃，他那双苍白色的眸子又闪出千变万化的光彩。他倔强冰冷的脸上浮现的笑容，就好似冰海融化的一瞬。可是，他最后的笑容，已成了永恒。 我相信他还是爱我的，但他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说那个“对”呢？ 哥哥抚摸着我的背，安慰我道：“阿沫，不哭，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抬起双眼问道：“哥哥，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呢？” “阿沫，”哥哥长叹道，“你身披一道诅咒，你的一生都不能动情，否则你的一生就会像泡沫一般消逝，除非你爱的那一半愿意以生命为你破除诅咒。为了保护你，我不得已才骗了你。可是我现在明白了，有的事情分明就是上天的安排，我无论做多大的努力，都不可能阻挠的。” 我泣不成声，原来寒景早就发觉我身上的诅咒，他只是为了保护我才坚定地说了那个“对”字。 这个字，就是我一生的伤疤与疼痛。 哥哥劝慰我说，永夜城的人死后，他们才算平安度过了自己的劫难，终有一天，他们就可以回到玉孤山了。 这句话就像希望一样点醒了我，但我看着哥哥的眼睛时，我知道，他在说谎。 哥哥，你不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吗？你的劫数呢？ 哥哥苦笑着，默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嗜灵剑。 原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无奈。 千百年之后，我披着霞色，望着那山的缺口。霞光把我及腰的白发，染成琉璃的色彩。 我宁可相信他会回来，就像夜也吞灭不了他苍白色的瞳仁。 此生不换。 特别声明此篇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请作者会员发布小说及论坛帖子作品时，严格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 本站所收录小说作品、社区话题、书库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发表系统收录，不代表本站立场！如有侵权可联系qq2848307643及时删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