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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如陌上尘

我的承诺只给你| 2021-3-8 07:12 阅读 9063 评论 0




君如天上月,妾似水中萍。夜寒惊风起微澜,碎了月影,乱了浮生。

君如陌上尘,妄似堤边絮。萧萧几夜梧桐雨,也无花絮也无尘。

落笔,身子微微一颤,眼角蓄了好久的泪就落下来,滴落无声。

独独晕开了一个“妾”字。


春染青烟。

每年这个时候掌珍房都会拿新画的珍钗宝器图样给后宫供主子甄选。

我选了花样最素雅的,无意间瞧见女使面生得很,便问“莹儿呢,每次不都是该她送图过来吗?”她从进来就一直低着头,被我这么一问才哽咽着答“回夜姑娘,萱儿她以后……来不了了。”

我隐隐感到出事了,立刻随她去了掌珍房。

却已经太晚了,萱儿躺在素白的床上,面容恬静,要是没有脖子上那道黑紫的伤痕,真像是睡熟了一般。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使抬起头,眼睛红得发肿:“求夜姑娘为萱儿做主!”宫中的人都知道萱儿是我的亲信,灵慧乖巧深得我心。

几年前的那场战事不仅使江山易主,更使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永别至亲。萱儿正是其中一个,那一年她受伤晕倒在我的裙下,醒来后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曾问过她,若是想要恢复记忆,我定能请来神医帮她。可她却摇摇头,说:“不管以前我是谁,既然都忘了,又何必刻意去想。”

如此,她便跟我一道入了宫,凭着一双绝世的巧手在掌珍房做了女使。她画的珠钗总是别具匠心,除了样式新颖,每支钗的名字也格外雅致。

这次我选中的那支钗,叫做“陌上尘”,与之前她特意为我制的“天上月”应是一对。

念及此,我不由得收拢了掌心,眼风扫在女使的脸上“萱儿为何自缢?”

“回夜姑娘,奴婢也不知,只是昨日萱儿被叫去月嫦宫问话,回来之后就自缢于房梁之上,奴婢早上路过窗前才发现她已经……”

“那么从今日起,就由你打点掌珍房。务必在一月之内打造出图上所有的金钗。”我顿了顿,看了看门外的宫人,凝神道,“此事如若走漏半点风声,便唯你是问。”

她微微一愣,随即收起泪水:“沁眉遵命!”

“至于萱儿的尸体,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她点头,我看了萱儿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行至合欢园,琴声幽幽传来。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墙角的花却顶着严寒开了,好像有意衬托园中的春情暖意。

一袭明黄色的人影立在一旁,身旁抚琴的是月嫦宫的主人,亦是当朝丞相的女儿,莲澄。她眉目深艳,身姿曼妙,抚琴的姿态是那样美。更难得的是,虽从小养尊处优,如今又贵为娘娘,却无骄奢之气。宫中的人都在传,不日便是皇上的大寿,到时必会宣告立莲澄为后,母仪天下。

思付间,那人已经走到面前:“夜哈,怎么不进来?“我淡淡地行了礼,“皇上,夜哈只怕打扰了你和娘娘的雅兴。”

“怎么会,联与你相交数年,从未把你当成外人,你又何必拘礼。”他淡淡地笑,眉目像晕开的墨色一样舒展开来。“谢皇上美意,夜晗实在不敢在莲澄娘娘面前献丑,先告退了。”我兀自走开,对他的眉宇间的愠怒视而不见。

宫中曲意逢迎讨他恩宠的女子已经太多,我不屑再做多余的一个。何况我本不是后宫中的女子,而是他的臣子。

城中也本无凌霄宫,本朝之前也没有掌国女官这样的官职。

一切都只因数年前,菊花台之变。

那时,他还只是滇南军中一名小小的副将。

兆封二十九年,风烛残年的德灵帝因纳了一位妙龄女子,极尽宠爱,恐心力不足年岁不与,便听信了江湖术士的谗言,要设菊花台,修炼长生之术。

他父亲是当时最负盛名的筑楼师,德灵帝便命他按照术士的要求设计菊花台,如有纰漏,则灭九族。结果他年过六旬的老父在菊花台完成的那一天,殚精竭虑而死。

他决意谋反,弑君谋位,改朝换代。但起事之初朝廷便予以重创。他重伤昏迷被师傅救回来的那一天,从满身的血污中我仍可以窥见一张皎如月光的脸。

他昏迷了三天之后醒来,趁师傅煎药的工夫偷偷离开,不想却被我撞见。因伤得太重,修养数日他面色依旧苍白。

“你若是此刻离去,岂非白白送死?”我跟随师傅多年向来不多管闲事,不知为何对他心生怜悯。

“姑娘与先生的救命之恩,我许渊永生不忘。只是此刻,我若不走,只怕会连累你们。”直到现在,我仍记得他当时的表情,怀着必死的决心,无所畏惧。为了留住他,我撤了平生最大的一个谎,我说许渊,师傅的卦象从不会锚,紫气东来,梦龙有兆,他朝你必稳坐江山,君临天下。

他双目粲然,同意留下。

那一年我离开师傅,随他金戈铁马,戎马天涯。用尽生平所学,帮他谋划一场又一场战事,血染红了一年又一年的迎春花,我始终一身铁甲站在他身旁,看过苍穹浩瀚,也共过生死一线。经历杀戮,鲜血和死亡,终于一步步艰难地来到了皇城。

我还记得那一天,是一个凛冽而寒冷的冬天。云压得很低,冷风猎猎。我执意换回了女儿装,要让天下臣民知道,跟随他一起攻城的女子,是将来能与他睥睨天下,指点江山的红颜。

但当等他下令攻城的时候,城门却开了。里面只走出一名女子。

她在他面前轻盈地跪下去,霎时城中所有的人也跟着一起匍匐在他的脚下。我在宛如潮水般的欢呼声中,看见他的目光凝成一朵灯花结在那个女子的身上。


她便是莲澄。

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后面的路会比铁马冰河更加艰险。

随后他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天和。改菊花台为皇陵,尊先父为顺祥帝,接着处理前朝遗孤。

其中有怀有身孕的妃嫔,也有不谙世事的皇子帝姬,朝臣来请示如何处理时,他皱眉端起一杯茶,我便摆摆手,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斩草除根。”

然后我搬进了新修的凌霄宫,成为后宫中唯一一位不是皇上的妃嫔也不是宫人的女子。

史臣曾在青史上记了这样一笔,他用两个字来形容我——传奇。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更想做一名普通的女子。而不是双手沾染血腥,住在金碧辉煌但冷清寂寞的宫殿之中,看他与别的女子看花赏琴,笙歌帐暖。

灯花落下来,光忽地暗淡,忽闻一声轻响。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窗子闪进来,身手极快将我挟持,寒气逼人的软剑直抵我的颈项。他的手哪怕轻微地抖一下,软剑就能像切开豆腐一样轻易地割破我的喉咙。

“难道每次你都要用这种方式跟师姐打招呼吗?”

“真无趣得很,又被你猜穿了。”他撇了撇嘴,收剑的同时挑起了灯,顿时照见他那张俊逸的容貌。

他是我同门师弟,我们都是被师傅在乱葬岗中捡回一条命的孤儿。

他没有名字,我便做主唤他燕西。他不愿唤我师姐,连名带姓地叫我。直到我入宫,他以御前侍卫的身份进驻皇城,才学会了规矩,在人前恭敬地唤我:“夜姑娘。”

他收起剑,却没有移动半步。当灯亮起来的那一刻,他方才察觉我指缝间夹着的暗器。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他失笑,扬起的嘴角带着莫名的邪气。入住凌霄宫的那日,他看见我换的一身女装,就附在我耳边笑言道,恐怕用不了太久,我就会变成后宫中慵懒温柔的女子。

“交给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当然。”他轻笑一声,“夜晗,师傅占卜的每一卦,都不会锚。对不对?”

我沉默,不置可否。

“对了,有件东西你替我交给萱儿。”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玩意儿,我接过,触手可及的温暖。

是宫外第一金器店的掐丝珐琅手炉。

他上次偷溜进后宫来找我,不巧被莲澄察觉,是萱儿故意打翻了锦盒,滚落的金钗晃花了莲澄的眼,这才让他趁机逃脱。之后萱儿被罚进浣衣房,洗了整个月的衣裳。如今乍暖还寒之际,她冻伤的手隐隐作痛。

我点头。他放心地跳窗出去,很快隐匿在夜色里。


一月后,皇上大寿,宴请百官。

碧落殿中,宫灯闪耀如星河,觥筹交锚,一副繁华胜景。

如此良辰,自然不该议论国事。可偏偏宰相大人“酒后失言”,说如今江山初定,翼国虽有数百年基业,却因遭逢重创,应是休养生息之时。但边境小国仍旧虎视眈眈,如此,恐有不测。

“那么就将夜明军悉数调往边境,”我冷冷地打断他,面上仍是笑着,“不知宰相大人意下如何?”

他喝得发红的双眼顿时一凛,打出个响嗝儿:“如此甚好。”我继续饮酒,像无事发生一般。只感觉有目光扫过来,含义莫名。

直到灯火散去,他屏退四下,在身后叫住我:“夜晗,你果真舍得?”

嗬,他当然会觉得奇怪。夜明军不只是我的亲信禁军,亦是当初跟着我一起横扫德灵帝百万大军的一支精骑兵。如今,却要让他们去边境驻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志在翼国苍生,而非我一人。”他看我的目光是熟悉的欣赏,我朝他身后望了一眼,莲澄站在灯火阑珊处看着这边,神情隐约难辨。

“若是没有别的事,夜哈就告退了。“我在他的面前这样兀自地离开过很多次,却没有一次像这一刻,垂下头去,感到心痛如绞。更没想到他会握住我的手,澄明的目光中闪耀着一星别样的隐忍。风很凉,他的手却是热的。

然而,温暖的东西总是很短暂。

“皇上——”莲澄的声音适时响起,就像一江流水;睁好不容易靠近的我们蜿蜒隔开。

近在咫尺,恍惚却是天涯。


钗已制好,我却没有如约拿到“陌上尘”。

清晨,沁眉战战兢兢地跪在我房中,说她来凌霄宫送钗子的路上遇见莲澄娘娘。她明明选了另一款高贵大方的“自倾城”。但今日莲澄却从锦盒中堂而皇之地拿走了“陌上尘”。

我攥紧了手:“不必再说了,去月嫦宫!”

若非忍无可忍,我绝不会走这一步。

莲澄在厅中饮茶,仿佛知道我会来。头上特意别了“陌上尘”,在诸多华丽的头饰中,显得越发耀眼:“娘娘这是何意?”我开门见山地问。

她轻挑双眉:“姐姐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同沁眉说

了吗?妹妹我喜欢这支钗,尤其名字取得特别好。想姐姐为人向来大方不是吗?”

“还给我。”我实在不想与她赘言,伸出手去,势在必得,“若是妹妹我舍不得呢?”她放下茶盏,双眼仿佛要看进我的肉里。

“萱儿身上的伤,你心中有数。”我扬起嘴角,眼风轻轻地扫过她的侧脸,“皇上对后宫中滥用私刑者,向来是深恶痛绝的。”尽管萱儿是自缢而死,但她身上却有极其细小,几乎难以辨认的伤痕,我想,除了用金针所刺,别无他由。

显然被说中了,她果然露出惊慌之色。

“我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她接着说,“不过,姐姐要是真这么喜欢这珠钗,那就让给姐姐好了。”

她用力地从头上拔下,却不等我伸手去接,指尖一松,碧玉的钗子就这样跌碎,发出一声幽怨的叹息。

浓重的呼吸间,我扬起手,重重地挥了过去。那一耳光有多狠,我心里清楚。

她被扇得琅跄,跌了下去,顿时披头散发。“你……竟敢打我!”

“就算杀了你又如何?”我真的想过杀她。如果没有她,没有她那个做宰相的父亲处处与我为难,绝不会逼我走到这一步。我握着钗步步逼近,她惊恐地后退,直到有人通传皇上驾到,她才飞身扑了过去。

当日,我被罚禁足一个月,在凌霄宫中静思己过。他说“夜晗,你好让朕失望。”

可是,失望的又岂止他一个人呢。


燕西又来看我。

他似乎更有把握,我会照着师傅很多年前所预言的那样,把这条路走下去。

“夜明军已经出发,算起来,经过岳河,很快就会抵达边境,到时他们牵制驻守边防的将军,劝服他们回朝逼宫,夜晗你的帝业就指日可待。”

他握紧了拳头,双目放出湛如寒星般的光芒。

是,我对许渊撤了谎,师傅占卜中并不能预见将来谁能君临天下,但他却暗示星相上曾显出龙腾之象。而许渊那日的到来,只不过是我命运里的一个契机。我一步步踏入皇城,如今只差最后一步而已。

宫中早有传闻,大臣们赞我惊才绝艳,若身是男子,必为相国之才。

人言可畏,流言也能杀人于无形。

许渊开始慢慢冷淡我,否决我在朝堂上的意见,封了莲澄为妃,步步为营。包括莲澄的父亲,也就是宰相大人所谓的“酒后失言。”

若非皇上首肯,他一介臣子,又岂敢如此放肆。他们早有预谋,只为了从我手中夺去精锐之师夜明军的兵权。

念及此,手不由得又握紧了一分。“陌上尘”的碎片扎进血肉,殷红的血液一滴滴从指尖滑落。

“夜哈,你受伤了?”燕西逼我说出原委,听完后,沉吟许久。他知道有些话我不愿意听,可还是说了出来。

“等师姐你做了女帝,到时权倾天下,世间一切唾手可得,又何必为区区一个许渊动情伤心?”

是,这些年我已经学会万般隐忍皆藏进心中。

“还有,这几日怎么不见萱儿?”

“她生病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只是暂时不能见光和吹风而已。”我随口编了谎话,生怕被他看破,便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让你交给夜明军每人一个的护身符,可送到他们手上,”

“这个你放心,只是你什么时候会做这女儿家的东西?”嗬,就连同我一起长大的师弟都未曾将我当女子看。

是否,我真的无半点女子的风韵与温情。我仔细端详镜中的人,许久,却只窥见几分疲倦与苍老。


我被禁足的第九天,噩耗传来。连日大雨,岳河水坝数年失修,终于在前天夜里轰然崩塌。

那么巧,夜明军正好行至此处,十万精锐之师,就此葬身洪涝。听说,就连尸体也很难打捞。

我心中大痛,松开手,“陌上尘”的碎片落了一地,发出一声声悲凉的清响。

“夜姑娘——”沁眉的声音越来越远,远到我已经渐渐听不见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睁开眼睛,一抹明黄色就映入眼帘。

“许……皇上。”我多想叫他许渊。就像很久之前那样,我教他舞剑,凌霄花的花瓣落了一程又一程。如今指尖风去,往事茫茫,我只能这样看着他而已。

“夜明军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心中的痛我感同身受。但千万要保重身体。”他的眼睛在跃动的烛光下,映出一片橘色的温柔。我只觉得疲倦,身体软软地滑进他的怀中。他便抱着我,一动不动。

印象里他曾这样抱过我两次,一次是我和他一起练兵,那样冷的天气,我穿着冰凉的铁甲,在雪地里站了好久,直到四

肢冻得没了知觉倒下去。被衾不够暖,他便抱着我,整整一夜。

另一次是我们被德灵帝偷袭,受了伤,他背着我回去找师傅救我。下很大的雨,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想,若是就这么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泪水很轻易地流了下来,他拍了拍我的肩:“夜晗,不要哭。”

我哭得更加厉害了。


宫中盛传,皇上要纳夜姑娘为妃。沁眉说起这些,用探究的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这些传言,你以为有几分真假?”

“奴婢不敢猜测主子的心思。”分明是跃跃欲试的眼神,我笑道,“但说无妨。”

“奴婢以为……如今后宫中的女子论美貌胆识没有一人能与夜姑娘相比,但是……”她看了我一眼,才试探着说下去,“却有一样是夜姑娘比不了的……”她拿起“陌上尘”的碎片,“如果换了莲澄娘娘,她一定会让奴婢再打一支新的,而不会抱着旧的念念不忘。”说着,她用衣袖轻轻擦去了窗台上一只浅浅的鞋印。

我的心莫名一紧,燕西竟如此不慎。

“夜姑娘,其实并非只是流言,方才奴婢来时经过御书房,立你为妃的诏书已经起草,不日,就会宣告天下。”

“是吗?”终于等来这一刻,我心中却无太大的欢喜,原来费劲心机得来的东西,也未必让人欢欣坦然。

“到时奴婢想跟夜姑娘请一个恩典,让我能早日离宫。”

我忍不住想起萱儿,如果萱儿还在的话,她断然不会像沁眉这样逼我。

不会借着主子一步步往上爬,不会这样不懂我。

师傅曾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萱儿曾伴我看过这巍峨皇城中飞花醉月的繁华,也曾伴我共过一盏斜阳浮华倒影,如今呢,她漫长的一生,只剩下灰烬。

斜阳夕照,案台上一只小小的碧色琉璃瓶发出温润的光泽,握着手中,却倍感寒凉。

朱漆描金龙凤纹烛燃着沉水香,熏得人昏昏欲睡。燕西突然出现,他面色沉重地捏住我的手:“莹儿呢,她在哪里?”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我惊起关窗,我虽非宫中妃嫔,但除了天子召见之外私自出入后宫的男子,都免不了冠上淫乱后宫的罪名。

“夜明军十万精兵葬身洪水之中,夜晗,我们已经再无筹码。“他看着我,双眼泛着红丝,眉宇间凝成绝望凄凉之色。

我缄默,越是疼,越无法开口。恍惚间,他再度握紧我的手,决然道:“既然不能名正言顺地跟萱儿在一起,我现在就带她走,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复国公主,我都不管了,师姐!”

他双膝落地,神情悲悯:“我从未求过你,只有这一次。”

窗外的夕阳终于沉了下去,殿中分外寒凉。我看着他,只能摇头,再摇头,将碧色琉璃瓶放在他的手中:“萱儿她……就在这里。”

是,沁眉早已按照后宫常用的方法,处理莹儿的尸体。不管是王孙贵胄还是乞丐平民,到最后也不过这一抹轻飘飘的灰烬。

“怎么,怎么会——”燕西死死地捏住瓶身,仿佛要嵌进肉里。燕西不肯相信萱儿是自杀的,我知道以他的性格,随后,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结局,早已注定。


沁眉没有骗我,圣旨真的到了,公公向我道喜:“恭喜夜姑娘了。不,应该称夜妃娘娘。”

接下来,各种赏赐如云而至,沁眉一一替我收下。

夜里,许渊驾临,他问我:“夜哈,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后宫之争,今后,你与莲澄要好好儿相处。”

今后,我是否要在这暖梦空花的后宫中日日盼望他的鸾架。终日在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厮杀,忍耐,然后垂垂老去。

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他以为是我是喜极而泣,笑得越发温和娴雅:“夜晗,与我一并看这锦绣河山,享这千秋万世。”我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的轮廓刻到心里去。


朝堂开始不再太平,燕西公然指责许渊不配龙腾宝座。宰

相命人绑下燕西,禁军却无一人动手。许渊勃然大怒,却不好发作。直到燕西供出莲澄娘娘与其父勾结番邦,意图一手遮天,把持朝政。

莲澄恃宠而骄,不仅野心勃勃,更加丧心病狂,掌珍房女使萱儿就是被她逼迫致死。

“如此包庇娘娘,草营人命,试问皇上,王法何在,国之安存?”

许渊无奈,只得下令彻查此事。退朝时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陌生得让人心寒。

“夜晗,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朝中上下何人不知,他许渊的江山,有一半是我和你两个人为他打下来的。”

“不,等一等,再让我想一想。”我避开燕西的目光。

十一

莲澄与宰相都喊冤枉。

“本宫只不过是想问问夜姑娘之前的事情而已,怎么知道这丫头竞对本宫出言不逊,一生气就教训了她两句,谁知她性子刚烈,一时想不开就寻了死。”

“老臣衷心可彰日月,请皇上为臣做主。”

我从不认为口舌之争能有结果,燕西请了两位朝中元老,然后将在宰相家中收到的财物一一罗列在许渊面前。

铁证如山,已容不得狡辩。

宰相颓然跌倒。

莲澄则跪倒在许渊的脚下:“皇上,我对萱儿用私刑也是为了您啊!因为臣妾怀疑,夜晗就是前朝德灵帝遗落在民间的公主。她是来复国的!”

许渊陡然一震。

“皇上,您信吗?”时光倥偬,沉默好像持续了好多年。仿佛周遭的人和事已经不存在,我与他目光交接之处,平静得如一潭死水。花香,乌声,渐渐疏离。然后,我看见他转过头去。

他终于,不再信我。

十二

可无论他信与不信,我的身份虽未被证实,但宰相勾结番邦,中饱私囊,罪同大逆不道,应处以极刑。

文武百官无人为他求情,只有莲澄跪在许渊面前苦苦哀求。那种血浓于水,骨肉亲情,令人动容。

“宰相虽罪在不赦,但当日攻城时,莲澄也居头功,不如改为流放漠北。永世不得还朝。”生离总比死别容易让人接受。许渊抱起哭得几乎晕厥的莲澄,点点头,然后,再没有看我一眼。

他陪伴了莲澄三天,我曾偷偷地去看过他。夜凉如水,月嫦宫的宫灯透着一股淡淡的暖意。她在他的怀中,辗转承欢,眉目温柔。他唇齿间蹦出她的名字,一声澄儿,一声叹息。

惊风起,浮生乱。我抱紧自己,泪如雨下。

十三

“请皇上收回成命,免去我妃嫔头衔。离宫之后,我永不会再回来。”我站在他面前,心中已无波澜。他眼中似乎有痛,可我已经看不明晰。“夜哈,告诉朕一句实话,你与我一起入驻皇城,果真是为你的父亲德灵帝报仇吗?”我看定他,笑开,“许渊,若我离去,是与不是,又何必深究。”

“好,朕放你走。”他决然道,立刻立下诏书,甩在我的面前。

终于明白这些年从未真正进入过他的心,伪装成面容沉静的旁观者,但是只有我自己明白,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我的心。然而,他始终不懂我,始终……

“夜晗,为什么,你不能做一个像莲澄那样慈眉善目的女子?”他看着我不卑不亢地捡起诏书,突然动容道。

从我见到他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志在天下。一路走来,我从未问过他,爱不爱我。

后来,天下初定,他被扶上王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怎会屈尊降贵地爱一个人。爱是一件多么卑微的事情,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去做。我可以陪他打下江山,也可以替他治理国

事,下令处死前朝遗孤,斩草除根,背上“杀人如麻,视人命为草芥”的骂名。到头来,却不能和另外的女子,一起分享他的恩宠。

我不能。

十四

我刚走出宫门,就看见燕西率领的禁军,围堵在宫墙之外。他们一遍遍地喊:“除祸水,杀莲妃。”江山与美人,永远都是一个君王最苦最痛的选择。

“燕西,你明明知道萱儿是自杀而死……”

“师姐!”他冷冷地打断我,“你知道的,我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开皇城,就是为了有一天,你能顺应天命,登基为帝,到时恢复萱儿前朝公主的身份,我会名正言顺地娶她。”

其实从我提议替萱儿找师傅医治帮她恢复记忆,却被她拒绝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萱儿没有失忆,她只是不想背负着亡国的仇恨过一生,她之所以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为了保住我和燕西。

假如被莲澄知道她才是前朝公主,那么我和燕西就都犯下了包庇国贼,欺君谋逆之罪。

燕西抹去眼角的余泪,扬言只给许渊一夜的时间。要么妥协,要么玉石俱焚。何况远水救不了近火,不等大军挥入,燕西手中的剑就会刺进许渊的身体。

三更,诏书始终空白。

我在凌霄宫中饮茶,燕西提剑站在御书房的门口,这一夜,长如半生。

一灯如豆,照亮了宫门口一个寂寥的影子。莲澄走进来,眉目恬淡,衣着清丽。我瞬间明白,沁眉曾说过,与她相比,我少了一些什么。

是风情吧?是不管什么时候,哪怕生死命悬一线,也有这样柔美的风情。许渊所说的,慈眉善目的女子,就是如此吧?

她不是来央求我劝服燕西放她一条生路的。“我是想求你,等我死后,不要离开他。”曾几何时,她为了对我防备,对莹儿严刑拷打,企图证实我就是前朝遗孤,好将我除去。如今,她却哽咽失语,说整个后宫之中,她心甘情愿让的,只有我一人。

“因为我看得出,你爱皇上,并不比我少。“她拖住我的手,那样轻,那样柔,一点点移到她的小腹上。我心中一惊,她已有了许渊的孩子。我猛地收回手,呼吸艰难。为了保全他的江山,她甚至没有告诉他,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念渊。夜晗,假如以后你有了他的骨肉,我希望你能唤他念渊。”

十五

天边的一抹霞光染红苍穹。我来到御书房,桌上的诏书果然还是空白。

“你可愿意放弃江山换莲澄一命?”

从我跟他一起离开师傅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暗处偷偷仰视着他傲视一切的身影。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期待一个怎样的答案,只觉得无论他给我的答案是什么。一切已经成空。

到了约定的时间,燕西冲进宫门时,御书房里起了一场大火。

火中有两具焦尸,一男一女。男的身上的龙袍烧得面目全非,女的头上的金钗是属于莲澄娘娘的。纵然青史已成灰,许渊仍是被世人传颂情深义重的天子。而被誉为传奇的女子夜晗,也终于随着那场大火消失在皇城。

那些爱与恨,风霜与流年,也终将随着燕西的登基,而渐渐化为灰烬。萱儿被追封为昭贤皇后,燕西改朝代为萱。

没有人再能认出那两具焦尸的真正身份。

是皇上身边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以及,穿戴打扮都跟莲妃一样的我。

十六

君如天上月,妄似水中萍。夜寒惊风起微澜,碎了月影,乱了浮生。

君如陌上尘,妄似堤边絮。萧萧几夜梧桐雨,也无花絮也无尘。

落笔,火舌温柔地舔舐手指。有时候,明知会灰飞烟灭,还是如飞蛾扑火。

其实庸君祸国,苍生疾苦,这些与我何干。自始至终,我心里看重的,只有许渊一个人而已。我自小跟随师傅学习岐黄之术,岳河今年会有大水,我早已预料。水淹夜明军,也只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否则只要我掌握兵权一日,我们之间就始终疏离。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为自己犯下的杀戮付出代价。

空留月影乱浮生,情到深处无怨尤。

得不到唯一最好的爱,也许,能活在他的记忆中,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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