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入京都

一

永安十四年，腊月十七，阴……

距离帝都镐京城百里开外一处雪谷中，方宁钰口中衔枚，右手持刀，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前方。

他的全身被积雪覆盖，脸部让寒风冻的通红，一袭白裘在大雪的掩盖下已经和这片雪山融为一体，以他为中心的方圆一里内足足有上千人。

此时已是辰时，虽空中仍有大片雪花落下，但冬日当空，照的雪中的众人还有丝丝缕缕的暖意，三刻刚过，悬在众人头顶的太阳慢慢被黑压压的云层吞没，隐天蔽日，周围的光线随着阳光的减少，慢慢暗淡……

“来了！”副将周青指着前方，低声道，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两日等待的结果就在今天，雪中的众人皆是面露喜色。

方宁钰则按住了早已按耐不住的周青，命令雪中诸人道：“不急，等他们进了我们的包围圈在动手，还有，待会动手的时候，记得留下活口。”

远处，大约有两百来号人，分成两队人马正骑马持刀朝着这边赶来，这两队人马虽从一处而来，但貌合神离，每队前方各有一个领队，马队中间留下了足足有三匹马宽的间隙，泾渭分明，马上诸人也是一言不发，噤若寒蝉。

“塌塌塌……”马蹄声越靠越近，直至与方宁钰距离不足五丈远，方宁钰屏气凝神，咽了咽口水。

距离缩短到了不足两丈，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雪中暴起，大喝一声：

“杀……”

这马上的二百来号人始料未及，很快就被浩浩荡荡的人流冲散了队伍，一时间只能仓皇应对。

可无论是从人数上还是实力上，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不到半个时辰，这二百来号人彻底沦为了方宁钰一行刀下的无名鬼，长眠在了这片雪海中。

一个时辰过后，处理好尸体的众人，跟随着方宁钰，趁着浓浓夜色从西边的宣武门而入，进入了帝都镐京城内……

二

三日前……

时维腊月，序属三冬。年关将近，寒风侵肌。帝都镐京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闹却更胜往昔。

下月十四的万寿宴，乃是大周皇帝赵毅的六十五岁寿诞，宫里宫外不乏张口结舌之人猜测届时新老交替，老皇帝要再立储君，而皇位最大的竞争者，莫过于齐王赵武和魏王赵文。

万寿宴当日普天同庆，海外诸国的使者外加国内一众道门魁首必要入宫祝寿，皇城守卫这个问题自然马虎不得。

素有“北李南方”的帝国双壁的方宁钰，也被兵部特地从岭南召回，负责起了西门宣武门的守卫，可方宁钰未曾想到，他才回帝都没几天，就造遇了祸端。

祸起之源还是这帝国双壁另一位的飞将军——李贽。

自入冬以来，边关连续七日传来急报：

北戎部落接连几日入侵我周国边境，以锐不可当之势直取我漠北三镇，大将军李贽与戎族三战三败，最后一役 ，亲率一万大军在雁门关外伏击，不料突然中途断了联系，大军消失在漠北无边无际的沙海中，杳无音讯。

消息传到朝堂之上时，举朝震惊，老皇帝气到呕血，传令兵更是吓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尿湿了裤子。

此刻的朝堂上鸡飞狗跳，最初，还有部分和李贽有些交情的人在为他辩论，说李贽恐怕是凶多吉少，已经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了。

可谁知后来，礼部侍郎刘文龙突然上前一步，冷哼道：

“我看李贽恐怕已经投敌叛国，不然怎会三战三败。”

一时间众人纷纷调转枪口，一律将矛头指向李贽，就连最初为为李贽辩论的几人，此时也加入了口诛笔伐的大军。

“你放屁！”方宁钰亦是上前一步，指着刘文龙怒目而视，破口大骂道，“李将军才不是你这种小人！”

南方北李交情莫逆，这在朝堂上人所共知的事情，众人坐壁旁观这一出骂战的同时，不忘观察老皇帝的眼色。

常言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不出众人所料，骂战最终演变成了拳脚相向，刘文龙即便嘴皮子再利索，也敌不过方宁钰这双能打死人的拳头，若不是他身边这一干同僚连拉带劝，刘文龙今天恐怕就要爬着出门了。

不过此举也激怒了老皇帝，咳嗽了两声后下令要对方宁钰严惩不贷，若不是方宁钰故友秦王赵政出面求情，他才免去了牢狱之灾，不过作为处罚，他也挨了二十大板。

就这样，在众人针锋相对的争吵声中，一天的朝会过去了。

翌日早朝，朝中文武大臣为齐王和魏王两人谁去挂帅平叛一事吵的不可开交，出人意料的是老皇帝两人谁都没选，反而选了最为年幼，刚满十七的七皇子秦王赵政，老皇帝也给出了理由：

“我赵家的男儿需要历练，朕像七皇子这么大时，就已经跟着军队南征北战了！”

随即，七皇子赵政带领几百侍卫和圣旨虎符巳时从宣武门出发，方宁钰因负责玄武门守卫，在加上赵政故友的双重身份，所以便随老皇帝一同在宣武门前送赵政出城。

当晚，老皇帝的一封密旨便又将方宁钰召回了宫中……

三

腊月二十三，夜深，微雪，方宁钰回城后第一天，方府一处院落中：

“老爷，赵志来了！”管家声音随风而至，随后是铁剑从手中滑落坠地的“噌噌声”。

“赵志，我和他并无交集，他来作甚！”方宁钰暗自思量到，毕竟，这赵志可是齐王最大的支持者之一啊。

赵毅膝下有嫡子四人，分别是已故王皇后所生大皇子赵玉，当今马皇后所生的三皇子齐王赵武，郭贵妃所生的四皇子魏赵文，还有赵玉一母同胞的胞弟七皇子秦王赵政。

从四日前接到老皇帝密诏连夜赶往雪山起，方宁钰就察觉到了风吹草动，即便老皇帝万寿宴绝口不提立储一事，挂帅出征也非同小可，无论选谁，基本上就可以确定这周国未来的国主花落谁家，可老皇帝却偏偏选了赵政尚未加冠的孩子，那么仅有一个可能了：

老皇帝已经确定了储君的人选 并且立储一事定会在万寿宴上宣布。

明面上派赵政挂帅出征，实际恐怕是想将齐魏二王中，不是储君的那位困在镐京城中，以防他做困兽之斗。

方宁钰凝视着手中的两块腰牌一阵苦笑，这腰牌正是那日雪山中从马队领头身上所得。腰牌翡翠制成，雕龙刻风，背面分别刻有二字，一“文”一“武”，看这工艺绝对是出自皇宫大内的皇子之物。

显而易见，有人想要暗中除掉赵政，破坏万寿宴立储一事！可此人若是图谋不轨，为什么又会刻意留下两块腰牌作为线索，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此外，若是只出现了一块腰牌，倒也尚在情理之中，可这次偏偏出现了两块，还都是下任储君的候选人，这件事情的背后又是在暗示着什么？

方宁钰不堪设想之余，还感到有些心烦意乱，回过神来的他一路小跑到书房门口，推开门后撞见了油光满面，正在喝茶的赵志。

赵志，本名王志，因助赵毅登基有功，成为了本朝第一个以阉人身份的骠骑大将军，并赐予赵姓，现如今更是大内总管。赵志在宫中手眼通天，朝堂上排除异己，私下结党营私，贪污了不少朝廷银两 ，老皇帝赵毅一向明察秋毫，但在此事上却充耳不闻，可见此人的厉害之处。

见到方宁钰后，赵志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微笑，肚子上的赘肉一摇一晃，可方宁钰却感觉瘆得慌，后背发凉。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赵志不断抛出向方宁钰橄榄枝以求招揽，可方宁钰虽是一介武夫 ，但脑子到也算灵光，不管赵志怎们暗示，方宁钰就跟听不懂一样油盐不进，要么一笑了之，要么话锋一转，决口不提自己立场一事，逼得赵志临走时，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望方大人保重身体，好自为之！”

“下官明白！”，方宁钰低头稽首，暗自诽腹道，“这老东西话里有话啊，保重身体？”

送走赵志后，方宁钰准备解衣欲睡，走到厢房门口刚要开门，管家又火急火燎地跑来，说府外又有贵客来访。

魏王赵文，到了……

这夜方宁钰的书房灯火通明，两人对坐交谈，一问一答间竟是一个时辰以后……

“时辰不早了，本王先行告辞！”赵文弹了弹衣服上的积雪，方宁钰跟随其后直到门口。

方宁钰双手抱拳，应声道：“还请魏王恕我不能远送之过，方某就此别过殿下！”

赵文举止端庄的做了个回礼，便上马车而去，临走时回眸一笑，乍一看像是关照之意，仔细回味倒是多了份警告的滋味,方宁钰不禁一颤，思索道：

万寿宴在即，雪山一行尚在迷雾之中，齐魏二王却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接连登门，恐怕只有见到了老皇帝，才能解开谜团了。

四

腊月二十五，大雪，赵毅寝宫青龙宫外……

自方宁钰从雪山回来，齐魏二王接连“拜访”后，已是第五天了。

方宁钰已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双腿冻到打颤，狐裘上沾上了不少雪，眉毛也变成了“霜白”色，此刻他的神色却格外凝重。因为，召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周国之主——老皇帝赵毅！

站在漫天飞雪中，方宁钰的思绪不由得飘向了四年前：

四年前……

永安十年，赵毅命太子赵玉东巡燕国旧地，赵玉胞弟秦王赵政陪同，在东巡途中，太子突然暴毙，当时的方宁钰作为近侍伴在两位皇子左右，他当即提出要查明太子暴毙真相，赵政跪着泣不成声地劝方宁钰道：

“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刻通知父皇皇兄暴毙一事，不要让皇兄客死异乡。”

而他自己则负责调查太子暴毙一事，于是方宁钰义不容辞成了传信人，消息传到京城后，朝野震惊，赵毅更是当场吐血晕倒。

赵毅醒后暴怒，立即下令处死随行太子的大小官员，还有燕地的部分官员，命钦差大臣亲自查明真相，只可惜太子暴毙一事过于蹊跷，当事人只有七皇子赵政，且赵政年纪尚不到十二，过于年幼，接连杀了两任钦差大臣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成了本朝一大悬案。

太子暴毙一案众说纷纭，有说是三皇子赵武下的毒手，还有还有说是四皇子赵文所为，更有甚者说是北戎的刺客所为。

老皇帝之所以迟迟不肯再立储君，八成也是对此事心存芥蒂，至于真相如何，除了罪魁祸首是谁，恐怕早已无人知晓。

“方大人，方大人，陛下宣你入宫了。 ”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到方宁钰身前，低声唤着。

“有劳公公了 ！”方宁钰回过神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摆了摆手，摸了摸怀里的两块腰牌，不急不缓的走进了青龙宫。

“咳咳，咳咳咳……”隔着寝宫老远，方宁钰就听到了一阵咳嗽。

老皇帝年事已高，自太子东巡暴毙后更是大病一场，差一点就一病不起，这些年虽然靠着太医治疗，可药却从来没有停过，虽然上朝倒是没有耽误过一次，可朝中大小官员都心照不宣，老皇帝活不了多久了！

“臣，左千户方宁钰，拜见圣上。”方宁钰跪拜在老皇帝赵毅的床前 ，一个小太监立在赵毅床前伺候。

“咳咳咳……方爱卿，快快请起，不必多礼！”老皇帝一边咳嗽着说话，一边艰难的从床上坐起，小太监见状，赶紧用双手扶起老皇帝。

“你下去吧！”老皇帝挥手示意，小太监回了声“诺”后，便告退了。

“陛下龙体要紧，不必为了微臣如此。”方宁钰立马警觉起来，如今这寝宫内只有他和老皇帝两人外，便再无他人了，可见老皇帝此次暗中宣他入宫一事非同小可。

“方将军此行可有收获？”老皇帝收回了视线，心平气和的问道。

方宁钰从怀里拿出两块腰牌，递给赵毅：“陛下请看！”

老皇帝接过腰牌，看了一阵子，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方宁钰低头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右眼一眺后，他分明看到老皇帝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之意，刹那见又恢复了正常。

老皇帝对腰牌一事闭口不谈，反而突然话锋一转：“方爱卿，朕有一事，恐怕还需爱卿替朕解惑？”

方廷玉脱口而出道：“陛下请讲！”

“方爱卿，朕想让你评判一下朕的几个儿子，可好？”老皇帝问道，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更是几乎一字一停。

方廷玉听到最后几个字后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他在心中揣摩道，“腰牌一事尚未查清，老皇帝为何又让他评论此事？难道是在考验自己？

方廷玉此刻背后已出了阵阵冷汗，他告诫自己现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随即，便下跪扣头，应声道：“方家世代愿守卫赵氏江山，陛下子女皆是人中龙凤，微臣岂敢评判。”

“哈哈哈……”老皇帝仰头长笑，抬了抬手示意方廷玉起身，老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耳语道：“不愧是方老将军之子，不仅武艺超群，这智慧也非常人可及啊，那朕就直说了，朕想请……”

一个时辰后，从皇宫走出踏出的方宁钰，在跨出宫外大门的门坎时，由于分神，他竟毫无防备的摔了一跤，弹了弹身上的积雪后，方宁钰迅速钻进了马车里。

上车前，方宁钰还特意转头看了看，他不确定，在这庆国即将大变之际，是否有人在暗中推泼助澜！

大周王朝，惊变在即！

四

自入冬后，老皇帝上朝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了，经常好几天不上朝，从初七开始，老皇帝已经有三天没有上朝了，就连觐见的一干老臣和探病妃子，也被他拒之门外，一切表现无不在透露着一个信号——老皇帝快不行了！

初十这一天的镐京似乎格外的冷，从西边宣武门的开始，一股寒流席卷了镐京城内，马上就要入夜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

城外，宣武门城门破开，一批又一批身着黑甲，手持火把长刀的士兵，骑马由宣武门而入，直奔皇宫而去……

与此同时，坊市方向也开始聚集起另一批人马，他们行动迅速，整齐划一，人人皆是身披银甲，肩缠红带，手握大周独有的陌刀，他们的目标也有一个——皇宫。

老皇帝，危在旦夕！

宣武门城楼上，方宁钰身着甲胄，眺望着远方一片火光的青龙宫，不由自主握紧了腰间刚刚沾过鲜血的的长刀，喃喃自语道：

“到底是等不及了，只是不知是谁想对老皇帝下手？”

此刻的大殿前，一出好戏正在上演.....

赵文和赵武兄弟俩经过一夜的奋战，终于再次重逢，两人相视一笑，像久别重逢的知己，二人均是彻夜未眠，眼球布满色血丝，双手和脸上沾满了鲜血，但此刻两人却并无倦意，双目充血，反而是提起了长刀和长剑，向着对方走去。

先开口的是赵文，赵文呵呵一笑，笑的颇有雅士风采：“好久不见啊，三哥，弟弟甚是想念！”

“呸！”赵武最讨厌的就是赵文这一点，明明想要将对方千刀万剐，却做出惺惺作态之姿，他扬声道：“今日就没有演戏的必要了，四弟，过了今日，咱们俩活下来的，做这庆国之主可好？

“呵呵，正有此意！”赵文冷笑道，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屑之色。

随后，两人转头，朝着赵毅寝宫疾步冲去，对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画面，两人似乎已经在脑中勾勒好了……

赵毅暴毙，对手伏尸，然后则是自己以平叛为由名正言顺地称帝，想到这里，两人眼中皆是一阵狂热，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可就在这时，变故横生……

寝宫的大门在“吱呀”声中慢慢打开，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一身戎装的赵毅。

赵毅一言不发，像一堵大山般立在两人面前，右手握刀注视着面面相觑的两人，两人皆是一惊。

率先打破寂静的是赵文，他先是上前跪下，又用刀鞘指着赵武：“父皇！齐王意图谋逆，儿臣已将其党羽一网打尽，听候父皇发落。”

赵武大怒，提剑指向赵文，大骂道：“呸，赵文都这个时候了，不要在父皇面前惺惺作态了，不就是皇位吗？谁抢到就是谁的？”

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的赵毅不禁苦笑，面带愠色，长叹一声：“朕真后悔没有早一点听政儿的话！你们两兄弟真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啊！可你们俩记住，皇位朕可以送你们，但是前提是你们不能抢！”

赵武狞笑，提剑在自己的生父面前晃了晃，取笑道：“父皇您是不是病太久了，这宫中禁军守卫不是被我二人收买了，就是已经做了这刀下鬼，现在这宫中哪里还有你的人？”

赵毅怒极反笑，挥刀指向前方，厉声道，“哦，是吗？不妨看看你们身后？”

赵文和赵武随即向身后望去，远处正有两人人马不停蹄地向这里赶来。

“臣左千户方宁钰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方宁钰迎着风雪，持刀而立道。

“老奴赵志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老太监赵志上前跪下，一脸谄媚，像是一条许久未见主人的狗一般。

“赵志，你这狗贼，胆敢反我？”赵武大怒，提剑向赵志处劈去，这赵志倒也当机立断，向着台阶之上的老皇帝跑去，方宁钰即刻抽刀上前，格挡赵武前进。

“我本是陛下之人，何来反你一说！”赵志一边逃窜，一边扭头叫嚣道。

台下赵文皱了皱眉，侧目冷笑道：“不料父皇竟有如此安排，可即便是加上了这二人又如何？我的银甲军早已将这宫中围得水泄不通，还有援兵从城外赶来，大局已定了，父皇！”

“援兵？文儿！你说的可是他们！”赵毅眼中寒芒闪动，最后的一句话如同黄吕大钟，震醒了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两人。

“驾，驾……”一声马啼声从众人后方传来，有二人并驾齐驱，其一正是那赵毅七子赵政，另一人的出现则令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将军李贽！

紧随李贽的是那号称周国骑兵之王，镇守漠北之地的“飞骑军”，飞骑军的马蹄声踩踏着地面发出塌塌声的同时，还携带着一阵肃杀之气和说不出来的压抑感。

赵文两人在看到赵政现身后，显然有些诧异，尤其是看到飞骑军后，更是面如死灰，说不出话。

赵文怛然失色，赵武也是愣在了一旁，一时间手足无措，断断续续问道：“七弟，你不是应该……”

五

“死了吗？对吗？”

赵政替他说了出来，随后纵身下马，走向两人，质问道：“你们一定很好奇，为何我会出现在此地，还有李贽将军，飞骑军，我来替父皇解释……”

赵政娓娓道来：“万寿宴前一个月，我察觉到了你二人的异动，于是禀明父皇，父皇特意派人放出消息，说是万寿宴要再立储君，同时飞鸽传书李将军，让他暗中调兵火速赶往镐京，以防有变故发生，边关传来急报里的李将军三战三败，一万人马不翼而飞不过是瞒天过海。

随后父皇名我率一队人马以平叛为名，实则是接应快要到镐京城的李将军，好让父皇再以“李贽将军叛国”一事借题发挥，意在从宫中选出一位忠勇之士，埋伏在城外的雪山之中，看看你二人是否心怀不轨，暗中派人截杀我。

没想到你二人果真包藏祸心，暗中派死士截杀我，更没想到的是本来想要截杀我的死士，被守株待兔早已埋伏两人的方将军给截杀了，这便是这镐京之乱的我始末了………”说罢，赵政放声大笑，直视着脸色惨白的两人。

“原来如此！”方宁钰入梦初醒，暗衬道：“怪不得雪山中会出现两块腰牌，想来是赵文赵武两人本想着万一行迹暴露，留下对手的腰牌想要再将对方一军，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了。”

“怪不得，怪不得，自我那死士出城以后，便再也没有了联络，原来是早就死了！”赵文惨笑，赵武也放下了武器，两人面无血色，瘫坐在地上，两人苦心经营数年的成果，不曾想最后竟在一夜之间功亏一篑，巨大的失落感在两人心头升起。

“父皇好手段，儿臣佩服！”赵武此刻狂笑个不停，笑声中带着一丝计划失败的无奈和凄凉，仰望着那站在前方，高高在上的老皇帝。

赵文动了动嘴唇，失声道：“我要猜的不错，父皇恐怕根本就没有什么病吧，父皇如此费尽心机，相信不止是为了摆我两人一道，恐怕还有别的目的吧？”

赵毅背负双手，从台阶上徐徐走下，此时的他宛若这天地的主宰，以他为中心围城了一片天地，而他正是这片天地中主管杀伐的神！面无表情，却又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赵毅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两人，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朕除了心病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病了，朝堂上众人都以为我病入膏肓，老眼昏花，岂不知朕已将一切尽收眼底，只是不愿多说罢了！朕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想看看，你二人是否还有半点臣子之心，二来还有顺便调查一下，你二人是否跟你大哥当年之死有关！”

“父皇……”此刻的赵文正如一个失败者，耷拉着头，垂头丧气，支声道：“大哥赵玉乃是我平生最为钦佩之人，我怎敢对他包藏祸心，我赵文虽非正人君子，但此事我绝不会欺骗父皇。”

赵武亦是如此，摸了摸剑鞘后答道：“若是大哥不死，我又怎敢惦记着皇位？事已至此，我再无面目苟活，唯有一死了之！”

随后赵武右手拔剑，准备自刎，赵毅见状，迅速拔刀振臂一挥，击飞了赵武手中的长剑，赵武一阵错愕，一脸茫然的看着赵毅 。

赵毅摇头，一阵叹息，反倒是那年芳十六的赵政，提起长剑欲刺向两人，怒喝道：“父皇莫要听信叛贼一面之词，他们可是弑父杀君的罪人啊，我要替大哥报仇！”

赵毅用眼神示意，命方宁钰上前拦住赵政，防止他做出过激之举，并解释道：“他们即便再丧心病狂，也是我赵毅的儿子和你的兄长，传我命令，将齐王，魏王和其党羽，全部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显然，赵毅赢了周国这局棋，赢了他的两个儿子，也护住了这周国之主的身份。

经此一役后，方宁钰官职连升两级，赐飞鱼服一件，被封为二品监门将军，赵政还特意送来礼物表示祝贺。

不出众人意外，十六岁的赵政毫无争议以嫡子的身份 ,被老皇帝正式任命为周国储君，赵毅也开始培养起这个儿子，不时命太子监国，处理政务，这赵政年纪虽小，但是在处理政务一事上的老练，不仅让宫中大臣，就连赵毅也是倍感欣慰。

又五年，赵毅病重，宣太子赵政入宫，传位于赵政，便驾鹤西去了，镐京满城缟素，宵禁了整整七日，按照老皇帝死前的吩咐，赵政在老皇帝死后，将他与赵政生母王皇后和太子赵玉合葬一处。

此后，赵政登基，改年号为长治，整顿吏治，在他的经营下，连年征战的周国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百姓都在皆以一代仁君称赞赵政。

转眼间，又是四年……

六

长治四年，入夜，方府外大雪纷飞。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方府——赵志，他这次前来，是替当今周国之主赵政传令，请方宁钰宫中一聚，两人对坐饮酒。

谈及当年为何赵志知晓齐王意图谋反，却秘而不发，反而充当他的说客一事时，赵志苦笑道：

这皇家的斗争,我再怎么表现都是吃力不讨好。即使当初以此扳倒了齐王,皇上也会恨我,毕竟斗垮的是他的儿子。而且,当时的我已经权倾朝野,根本不需要表功。

而当这个说客,是因为如果齐王真的造反成功,这可谓一份大礼,可以去掉他的后顾之忧。那么我赵志依然可以成为重臣。

只可惜,到底老皇帝棋高一着，一招瞒天过海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方宁钰追问道：“那为何后来皇上会因你殿前护驾，就不在计较欺君一事？”

赵志叹了口气，似有不甘之意，灰心丧气道：“你一定好奇老皇帝为何对我利用职权揽财一事不管不顾吧，那是因为新皇登基，只要杀了我，一可平民愤，二可取信于士子朝堂，三又可将银两纳入国库，当真是一石三鸟啊！所以无论是谁登基，我都免不了一死！他这是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

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失态，赵志擦了擦眼角的几滴眼泪，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方宁钰，长叹道：“还请方大人移步，陛下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了！”

方宁钰刚下马车，就有一个小太监快步跑来，弓腰行礼道：“方大人，陛下已等候多时了！”

方宁钰行步如飞地从屋外进入，见赵政盘坐在地，围着火炉取暖，地上放有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两壶酒和几碟小菜。

赵政见到方宁钰来后面露喜色，连忙起身招呼他坐下，故友重逢，几杯热酒下肚，两人便有些晕晕乎乎了。

方宁钰嘿嘿一笑，感慨道：“自从赵玉殿下死后，我与陛下已经有快十多年没有这么痛快的喝酒了！依稀记得，当年陛下还只是个孩童，天天跟在我和赵玉殿下身后，如今回忆起来惘若隔世啊！”

在谈到赵玉这个方宁钰的第一个主人时，他明显有些追忆的神色，赵政见状，点了点头，盘问道：“不错，朕听闻廷玉兄这些年还在为兄长赵玉暴毙一事调查，可有此事啊？”

方宁钰摇了摇头，继续抿了一口酒，长叹道：“当年之事毕竟太过蹊跷，这么多年在我心中,一直过意不去！若是当年......”

赵政斟酒，打断道：“那追查这么多年，可有结果？”

方宁钰摸了摸额头，苦笑道：“说来惭愧，不过是竹篮打水罢了，至今还是没有丝毫线索！”

赵政拍了拍方宁钰的肩膀，语气平缓的说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查不到线索很正常，为了方爱卿身体考虑，此时还是不查了吧？”

方宁钰猛然一惊，连饮一杯酒水，陪笑道：“陛下何出此言，我们还是不谈这些，来，喝酒，喝酒……”

“哈哈哈……”赵政大笑，一边斟酒，一边说道：“好好好，喝酒……”

这一夜，方宁钰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只记得他在赵政喝醉后，着才倒下，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一身冷汗浸湿了衣服被褥。管家告诉他昨晚是几个小太监亲自抬轿送他回府。

方宁钰不是个迟钝的人，一场酒宴，让他似乎知晓了看似有些荒诞，而又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赵政，这个当年不满十二的孩子，作为赵玉胞弟和暴毙一案唯一在场的人，恰恰是这个看似最不可能的人，暗中谋划了一切：

由太子暴毙一案开始，导致赵毅对赵文赵武两人的猜忌之心逐渐加重，以至于促进两人的谋反。再到后来赵毅布局将赵文赵武两人一网打尽，还有那赵志。

恐怕，赵政一开始找的人就是赵志，之所以赵志后来主动当赵武的说客，方宁钰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赵政在刻意试探他，顺便暗中调查老皇帝的布局。

聪明绝世，手段通天如老皇帝赵毅，装病卧床四年，以自身为饵，只为了一试两个儿子的忠孝之心， 下了一局让人拍案叫绝的棋局，可他到死都没有猜到自己也成了别人的棋子。

方廷玉觉得自己可笑，之前还在想如何为庆国，为赵氏江山抛头颅，热血，没成想，这个想要他命的正是这个自己效忠的主子，正如他对宫廷的最后一丝留恋，也随着这最后一次进宫消失殆尽了。

几月后，皇帝赵政突然下旨诛杀赵文和赵武，尽管有大臣以先皇口谕一事非议，但在赵政雷厉风行的命令下，此时很快便执行了。

同年腊月，奸臣赵志被斩的消息传遍了周国，满朝士子和百姓皆是拍手称快 。

是年，作为监斩官的方宁钰，也以旧疾复发为由，向皇帝提出要辞官修养。

据史官记载，皇帝赵政曾几度极力婉拒，但在方宁钰的坚持下，赵政只好允诺，并提出要亲自送他一程，说来有趣，正是那当年他送别赵政的宣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