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落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拒绝那个喜欢了好久好久的男孩子。 她在梦里幻想过无数他表白的场景，教室里，操场上，或者是放学的路上……每一次，她都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那刻躁动不安的心脏几欲跳出胸腔。尽管知道不可能，梦醒之后，嘴角也还是会不可控制地上扬。 可她独独没想过，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只是轻飘飘的回了一句，“抱歉。” 1 远山中学全校人每天津津乐道的话题中心，说到底也只有两个人。一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校草学神谢安；另一个就是许落了。 许落长了一副校花的脸，却可惜没有一个校花的性格。在同学和老师的眼中，她跟“女生”二字都沾不上什么边。头发从来不会好好梳，甚至为了避免麻烦，在高一下学期的时候默不作声直接剪了个寸头。平日里的两大兴趣就是漫画和篮球。知心的小姐妹不见有，狐朋狗友倒是一大堆。 如果说谢安受人关注的因为他是所有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那么许落就是谢安的对立面——她是学校最为叛逆的存在，是大家心中那个不敢放飞的自我。 这样两个话题中心有一天成为同一个话题的主人公的时候，舆论直接就爆炸了，连别的学校的人都要过来八卦一下事情的始末。 也不知是哪位仁兄在放学路上偶遇“许落表白谢安”这一有生之年系列场面，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凭借着话题主人公自带的流量，消息迅速发酵膨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远山中学。 谢安浑身光环，自是很多女神心目中的男神。但却从没听说过有谁跟谢安表白。人家长得又帅，学习又好，听说还是个富二代。有几个人敢说自己配得上谢安呢！所以虽然喜欢，也只敢远远观望，偶尔能和谢安搭句话，便要高兴好久，感慨这高中三年了无遗憾。 许落表白谢安，大家一方面震惊于她的勇气，另一方面也是惊讶——原来许落也有喜欢的人！果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连许落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 可惜的是，话题的两位主人公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这件事做过任何的表态。“表白风波”即使过了几周，也仍然没有哪怕蛛丝马迹的后续发展。相熟的同学偶尔问起，许落和谢安的口径居然出奇地一致——“瞎传罢了。” 新闻毕竟还是具有时效性，没有后续的风波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再谈起时，多半都是“估计是谣言吧，怎么可能？”诸如此类的言论了。 2 暑假结束的时候，同学们陆陆续续返回学校。 教室里乱糟糟一片，有在互相借作业垂死挣扎的，也有久别重逢兴奋不已打闹玩乐的。 上了铃响的时候，班主任领着一个陌生面孔出现在教室门口。 “同学们大家好，新的学期开始了。今天我们班迎来了一位新同学，请大家鼓掌欢迎。” 一阵乱哄哄的掌声过去之后，新生例行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谢安阳，有幸和各位同学一起学习，初来乍到，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谢安阳，和谢安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一样引人注目的脸，长相气质却是和谢安完全不同的类型。谢安偏冷淡，谢安阳偏温柔，恰似名字带的“阳”字，给人一种暖阳照耀、春风拂面的感觉。 谢安阳转到远山中学的第二天，学校论坛新开的一个贴子就迅速被顶上了首页，并且在随后的几周里热度居高不下，俨然有独霸论坛的趋势。 帖子的标题是连续的两个问句，“远山校草地位动摇？校草之争花落谁家？”。配图是谢安和谢安阳的路人照片，还特意选了两张角度光线都差不多的。 许落闲来无事也会逛逛学校论坛，在和谢安阳坐了两周的同桌之后，她把“校草之争”的帖子拿给谢安阳看，随口问，“你觉得你俩谁好看？” 意料之外，谢安阳不答反问，“那你觉得我俩谁好看?" 许落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想到谢安阳居然接话了。 谢安阳来了班上两周，除了第一天做自我介绍，几乎没跟任何人讲过话。大家从他身上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长着一副温柔到极致的面孔，性子居然冷淡到不正常的程度。若不是听过他做自我介绍，怕是有很多人认为他根本就不会讲话了。 许落愣了一下后，拿回手机，当着谢安阳的面在帖子下面回复，“我觉得谢安阳更好看，要是能做我男朋友就好了。” 回复完之后，许落收了手机从桌底抱起篮球打算从后门出去，站起来之后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手撑着桌子对谢安远说，“校草大哥，最后一节政治课我就不上了，老师万一提问到我就说我被班主任叫走了好吧。” “老师点你名我就说许落旷课打球去了。”谢安阳抬头看她，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 许落没再说什么，赶在上课铃响之前抱球跑了。 一直到吃晚饭时拿起手机，许落才发现学校论坛热度飙升的那个新帖——“许落表白谢安阳，郎才女貌能否终成眷属？”又是一个问句，配图是许落那句回复的截图。仔细一看，和之前“校草之争”的那个帖子居然是同一个楼主。点赞最多的评论就是“流水的瓜瓜，铁打的木木”。木木就是楼主的ID。 有了前车之鉴，大家倒是没有上次“表白风波”时的疯狂了。直到晚自习有人向苏落求证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个话题才算正意义上地爆炸。 “你们老师不管早恋吗？”苏落跟来求证的人讲话的时候，谢安阳也在旁边。等人走了之后谢安阳才一脸好奇地问出这个问题。 苏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笑死，根本没有人相信我会早恋。准确地说，根本没有人相信我会谈恋爱。” 3 学校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来的很快。 今年是学校第一次尝试将篮球赛加入到运动会项目中。男篮自然是以班级为单位，女篮因为人少，最后决定每五个班为一个单位，为了节省时间，实行抽签淘汰制。 许落从小玩得多，即便放在男篮场上也能靠着敏捷度不落下风，自然而然成为了队里的主力。 比赛那天，许落在的那个场不仅有场上选手所在班级的人加油助威，甚至还吸引了不少别的班的女生——毫无疑问都是来看许落的。 谢安阳站在场外静静地看着。 女篮因为体能技术等各种原因其实很难打得开，可看性就没那么强。但是许落是个例外，平常打野球都是跟男生玩，到了女篮场上，在场外的人看来，第一感觉是就是开外挂了。 当场外又一次因为许落帅气利落的三分而沸腾时，谢安阳听到旁边有女生直接尖叫，“许落你最帅！”谢安阳不自觉扬起嘴角，心道，确实挺帅的。 随着裁判哨声落下，比赛进行到了终点。双方选手列队握手。场外很多人早已排着队等着给许落送水， 许落穿着球服穿过人群，径直走到谢安阳面前，拿过他手里喝了一半的水，也没嫌弃，仰头灌了好几口进去。 谢安阳等许落喝完水才慢慢开口，“要聊聊吗？”说话时嘴角带着他一贯的温柔笑意。 许落抬头，盯着谢安阳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拉起谢安阳的手腕就跑。暖风阵阵，将身后的人群越拉越远。 4 没有人知道那日许落拉走谢安阳后都发生了些什么。 只知道那天之后，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但这些微乎其微又说不明白的东西又没办法斩钉截铁地跟早恋这件事挂上钩。 比如许落的短发好像好久没再理过了，大概是短发留腻了，想要再留回长发。 比如谢安阳加入了校学生会的体育部，跟人的交流变多了。聊多了大家才知道他本人确实是很温柔的那种类型，和他的名字长相都很契合，之前大概是因为新环境不适应所以话少吧。 许落偶尔会在奶茶店第二杯半价的时候给她的同桌带一杯奶茶； 谢安阳偶尔会去看他的同桌打球，帮他的同桌拿衣服顺便递上一瓶水。 直到学校后门奶茶店那面表白墙上署着两人签名的粉色便利贴被发现，大家才后知后觉。原来他们眼里再正常不过的同学间相处模式，放在许落和谢安阳和谢安阳身上就有一千、一万种不正常。 许落从不喝奶茶，即便是奶茶店主打的第二杯半价的爆款奶茶。那款奶茶被大家戏称为闺蜜奶茶，也有人叫它情侣奶茶。 谢安阳本身对体育运动不感冒，不论是为了锻炼自己还是说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想要加入什么社团或者学生工作部门，最不可能去的也就是体育部了。 …… 5 那张便利贴上写着——“就爱彼此三百六十五天吧。”虽然明知三百六十五天是奢望，到了谢安阳真正离开的这一天，许落还是久久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许落旷掉了晚自习，她已经很久没有旷过课了。 学校后门的奶茶店到了晚自习的时候冷清地透露出一种违和，和晚饭时间的热闹截然不同。很多人看惯了热闹，便觉得这世界一直都是热闹的。你又怎么知道那些热闹不是寂静的前奏呢？ 许落点了两杯招牌奶茶，坐在台阶上看云。 谢安阳很喜欢这种东西，天上的云、地上的草、水里的鱼……大概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所以想要多看看这个世界吧。 他本人也和云一样，总给人一种淡淡的感觉。好像永远都不会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急躁。 两个人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时候，许落会有的没的起各种话题。 “我奶奶家的那条狗，花花，昨天生了。” “几胎？” “很离谱，七胎。小小的一只，根本看不出来能怀那么多只。” “好看吗？” “花花嘛？还是崽崽？崽崽的话不清楚。话说画室的老师上周布置的作业就是狗。” “画花花嘛？还有崽崽？” “还没想好。饿了。” “那去吃饭吧。” “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 “喝粥吧。” “这么清淡？” “嗯，你不是口腔溃疡？清淡一点吧。” 谢安阳好像天生就带一种魔力，一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魔力。现在他不在了，这种魔力却好像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消散干净一般依然发挥着影响。许落看着天上的云，吸一口奶茶，默默地想。 6 许落去参加谢安阳的葬礼的时候，拿到了谢安阳写给自己的一封信。 落落： 抱歉，我食言了。 说好爱你三百六十五天的，这还不到一半，我就要被迫丢下你了。 你还记得吗？之前我说过，“如果哪一天我没有跟你讲晚安，那就算是结束。” 对不起，落落，我后悔了。我现在想收回这句话了。 人总是得寸进尺、贪心不足的。 我转来这个学校之前，心里想的是能多见你几面，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也心满意足了； 见到你之后，我又想，能跟你成为朋友，在你的生活里有一点点存在感那该多好呀； 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纠结了好久好久，最后想，能成为落落的初恋男友，哪怕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我也死而无憾了； 现在，我要离开了，却发现自己又不满足了，不想跟你以这样的方式分手，不想。 我希望落落能找到一个彼此相爱的人，他爱你胜过我爱你，你爱他胜过你爱我。可是我又坚信，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我也不愿意，你会爱别人胜过爱我。 落落，自私是人的天性，我不能免俗。 两年前的冬天，滑雪场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一定不记得了，当时我不小心撞到你了，还送了你一个笔记本，蓝色的。 后来我才知道，你跟哥哥居然是同班同学。没错，我和谢安是兄弟，父母因为工作原因而分居，各带一个孩子照顾。 确诊晚期的时候，我花了好长时间说服家人同意我保守治疗转学到远山，也不过是想离你近一点。 落落，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喜欢哥哥的。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只要你愿意去发现。 除了不想让你经历恋人离去这种事儿，你对哥哥的感情也是我纠结要不要和你在一起的一个原因，我有想过，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和哥哥的血缘关系或者是因为我和哥哥略有相似的眉眼，你才把我当成了他的替代。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啦落落！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就喜欢了！如果可能的话，请不要忘记我好吗？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了，留了些余晖铺在城市的表面，而后慢慢消散。 许落抱着谢安阳留给她的遗书躺在床上，枕头旁边是一个蓝色的笔记本，许落依稀记得是在滑雪场有一个人撞了她，为了赔罪送的。 浅蓝色的背景，简单地点缀着紫丁香。忧郁的色，忧郁的花，忧郁的少女用它记录忧郁的暗恋。 许落从床上坐起来，蓝色笔记本一页页翻过去。过去了就过去了，恰如少女的心事，悸动的青春，永远就留在过去了。 6 高考结束那天下午，许落一个人回了一次学校。 教室后面的黑板贴满了便利贴，上面是大家纷纷扬扬的未来与梦想，暖风从窗外吹进来，就真的纷纷扬扬了。 全班54个人，53张便利贴——独独没有许落的。许落曾经天南海北地和谢安阳聊过好多，却从来没有聊过未来。可是后来，谢安阳走了，这个从来都不应该在她未来里的人把她的未来也一并带走了。 满黑板的便利贴有哗啦啦舞动起来了。这次的风是从教室的后门吹来的。 许落扭头，耳边的发丝被风吹起。只见谢安抱着一束花站在门口。 许落看着他，眼神平静。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谢安第一次主动找她的场景。当时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来着—— 好像是自己一下没忍住表明了心意，后来还闹到了学校论坛。谢安却只是说，他的弟弟癌症晚期，马上要转来远山了，希望她可以假装喜欢谢安的弟弟，让他最后的时光过得开心一点。因为，谢安的弟弟，谢安阳，一个许落毫无印象的人，居然喜欢自己。 自己喜欢的人的弟弟，许落完全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这个弟弟还是一个掐着日子活着的人。 可是，人心不是数学题，永远只有一个正确答案。虚无缥缈的喜欢又怎么能敌得过切实温柔的爱呢？ “抱歉。”许落没等谢安说完就开口打断。 曾经，我也喜欢过你。可是那无数个夜晚灯下的细腻笔触，诉诸喜欢，却不知自己永远逃不开纸张的束缚，逃不开蓝色笔记本的温柔陷阱。 谢安，你的表白来得太晚。可是我已经没有遗憾，因为： 蓝色背景的紫丁香已经封存，而我，爱上了那一束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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