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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装大佬,我怕谁

领河响下| 2021-6-4 10:29 阅读 9559 评论 0

孤登基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大谕王朝最出格的人。

作为大谕皇位的唯一继承者,开国以来头位女帝,戏耍宫人、逃学出游、顶嘴太傅这类事儿,孤自然没少干。到了该娶妃的年纪,孤执意要娶吴国派来当人质的皇子蒋珏为太子妃,更是分分钟把父皇母后气得放人质回国。

就孤这个叛逆劲儿,放在大谕也算是朵奇葩了。结果,登基之后,孤才知道叛逆这事,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堂堂大谕竟然有个穿女装上朝的大司马!

本朝大司马名为顾蔺,他不仅穿女装上朝,还长得甚美,往宣政殿一站就能把孤的风头全部抢走,孤真是看见他就烦。

前几日,他称病赖朝,孤心甚喜,特地穿上尚衣宫新制的玄金朝服,美滋滋地去上朝,过了几天得意日子。结果,今天顾蔺病愈归朝,竟打扮得比往日更加花枝招展!

他穿着一袭藕荷色对襟衫裙,匀脂敷粉,容色风流,引得满殿文武大臣和太监宫女都在偷看他。知道的晓得这是本朝大司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孤把娈宠带到朝堂上来了。

孤简直没眼看,摆了摆手,大太监便唱道:“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顾蔺手持笏板往前一步,道:“臣有事禀奏。”

孤掀了掀眼皮,淡淡地道:“讲。”

他站直身,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看着孤,嗲声嗲气地道:“丰州近来有虫患,请皇上加拨银两予以整治。”

孤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此事应归左民曹所管,同顾司马有何关系?”

顾蔺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解释:“当然有关,丰州乃丝绸产地,丝绸乃夏衣原料。”他抬起头,娇俏无辜地眨着眼说,“要是丰州丝绸断产,那臣今夏就没有合心的小裙子穿了。”

孤闻言愣了一秒,从龙椅上猛然起身,左右踱步,忍无可忍地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揍他。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一群近侍凑上来劝,大太监附耳低声道:“陛下,使不得!左右侍郎都看着呢!”

孤瞬间冷静下来,眼风一巡,果见两位侍郎提笔侍立在侧,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殿内。

孤要是揍了他,估計史书上就得写:天奉三年,大司马顾蔺与帝因夏裙之事发生冲突,帝大怒,夺侍卫武器殴打大司马,君臣就此恩断义绝。

要是果真如此,大谕的节操都要被我们两个毁了。

孤回到龙椅处坐下,给了顾蔺一个“回头找茬拾掇你”的眼神,朗声道:“左民尚书何在?”

一人出列,敬持笏板道:“臣在。”

“丰州虫患一事,交由你处理,各项所需列明上秉,待孤批准,即可执行。”

左民尚书道:“诺。”

孤今天仍旧没怼过顾蔺,心气不顺,摆摆手道:“退朝。”

百官持笏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顾蔺站在最前面,玉笏挡着半边脸,笑得像个狐狸。

孤非常想拔了他的毛。

前面说了,孤是个心性叛逆的人。早晨朝堂上受了自己臣子的气,当晚就溜出宫喝花酒,孤就是这么放纵不羁。

清音阁的头牌据说又换人了,孤慕名前去一看,哟,果然不错,不仅曲儿唱得好,长得也很标致。

孤情不自禁地多喝了几杯,醉了就更觉得那头牌好看了,忍不住上去拉他的手,情深意切地说:“美人,跟孤走吧,孤后宫空悬,就缺你这么一位蓝颜知己……”

随身侍卫一看孤喝多了,正要上来拉孤,房门却被人“砰——”的一声踹开了。

顾蔺穿着水青色襦裙虎虎生风地走进来,跟个抓奸的正房似的,一把将孤从那头牌身上拽了起来。

孤本来就喝多了,被他这么一拽自然有些头晕,顺手就推了顾蔺一把,不耐烦地问:“你干吗?!”

顾蔺凝着俏脸道:“陛下自重。”

孤哼了一声,心想你自己都穿着女装跑到风月地撒野,还好意思让孤自重?孤挑衅地看他一眼,道:“孤就是要纳他为妃,如何?”

顾蔺眉梢一挑,道:“今天的奏章陛下看过了吗?”

这话犹如在孤头上浇了一桶冷水,孤心虚道:“看、看了一部分,怎么……”

顾蔺用“你好意思”的眼神看着孤说:“因丰州虫患之事,左民曹全曹上下忙碌了一日,陛下却在此逍遥快活,明日早朝,陛下何以答复?”

孤霎时酒醒了一半,想到左民尚书敬业的办事态度,心不禁抖了三抖。

顾蔺乘胜追击道:“边境还有快报传来,吴国近来有所异动,大将军正在五兵曹议事,陛下却连奏章都不看,明日打算怎么装傻卖乖?”

孤被他说得酒全醒了,看头牌也没那么美了,当即整了整衣服,吩咐道:“快快快,回宫回宫。”

于是,顾蔺志得意满地护送孤回了皇宫。

等孤批完折子,已经是子夜时分,御书房内四盏宫灯照得满室通明,门口两名宫女值夜,不发一响,落针可闻。

孤出了内殿,侧殿里顾蔺还在看各地州牧呈送上来的奏报。他侧颜端凝,映着宫灯烛火,眉眼唇瓣皆精致得无法描述。

此人年少时便名满京都,是老司马和老司空共同举荐的治国之才。孤做太子时他曾入宫伴读两年,治学严谨,跟孤使各种奇招逃课的学风迥然不同。

只是,后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沉迷女装,虽说美则美矣,但太过矫揉造作,与他的才子身份十分不符。

算了,看在他为孤的江山鞠躬尽瘁的分上,这点癖好跟缺点,孤权且忍了吧。

孤正打算过去体贴一下臣子,让他早点休息。顾蔺却先抬头看到了孤,他起身拎着裙摆走过来,不温不火地说:“陛下,安州牧奏请为陛下进献五位美人进京,我替陛下回绝了。”

孤一惊,拍桌喝问:“为何?!”

顾蔺理所当然地道:“陛下国事繁忙,每日批阅奏折且无余暇,若要临幸后宫,亏了肾气影響了龙体岂不得不偿失?”

你管孤啊?亏的又不是你家的肾,孤的两个肾自打生下来还没机会亏过呢!

“快快快,你把安州牧的折子拿过来,孤用朱笔重批……”

顾蔺摊了摊手,假作惋惜地道:“回折半个时辰前已经送去封装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皇宫。”

闻言,孤愣了三秒,勃然大怒,劈手去捞檀木架上的花瓶。

大太监眼明手快地上来拦:“陛下使不得!那是太祖当年的心头宝!铜器也摔不得!西番进献的贡品啊……”

御书房鸡飞狗跳,第二天早朝时,孤和顾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说真的,丰州虫患也好,吴国造反也好,在孤心中都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有一件事反倒是关系重大,刻不容缓,那就是孤的后宫没有美人这件事。

想我大谕幅员辽阔,国力鼎盛,孤登基三年,后宫却连一个美人都没有,说出去丢不丢人?!

于是,孤提议要为自己大选,结果遭到群臣一致反对。

尤其是顾蔺,从大选劳民伤财说到边境局势紧张,情真意切、声泪俱下,精致的面容梨花带雨,手帕都哭湿了两张。

他一哭,其他人更按捺不住了,什么长跪不起、以死直谏的戏码都出来了,好像孤搞个大选就会亡国似的。

孤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个个都是戏精,尤其是顾蔺,假哭功力简直一流。

于是,孤决定双方各退一步,大选不搞了,但京城里的适婚世家子弟要呈画像来供孤选妃。这不过分吧?

画像送上来,差点丑瞎孤的双眼,孤简直怀疑送上来的是大理寺通缉犯的画像。孤挑了两个长得最端正的入宫面圣,验证画像是否有猫腻,结果这两人还真跟画中长得一模一样。

这些大臣自己娇妻美妾、金屋藏娇,到孤这儿,就劝孤娶个丑的,是存心跟孤过不去吧?!

不过,孤倒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思,大谕历代皇帝都有些好色,像孤的父皇,就爱美人胜过爱江山,早早把皇位传给孤逍遥去了,这些大臣也是怕孤重蹈父皇的复辙。

孤叹了口气,把画像团成一团让宫女拿出去扔了。这时,大太监来报,说顾蔺觐见。孤正好需要看个美人养养眼,便宣他进殿。

顾蔺今日穿一身浅杏色织锦裙,很衬他白皙的肤色,孤欣赏了两眼,说:“何事觐见?”

顾蔺行过礼,道:“陛下,边境有报,吴国兴兵五万,正在渡河南进。”

孤挑了挑眉,問:“五万兵马就敢犯我北疆?何人领兵?”

顾蔺看了孤一眼,说:“吴国新帝蒋珏。”

——蒋珏?

孤笑了,这蒋珏在我大谕做质子的时候,性格就是出了名的温软优柔,若不是孤护着,宫女太监都能找茬欺负他。正是因为如此,父皇才会放他回去登基,如今竟然兴兵造反,岂不是在打我大谕的脸?

孤道:“让大将军领兵十万,同孤一道北上,孤要御驾亲征。”

闻言,顾蔺一怔,倏然拔高声音,上前一步,道:“陛下,不可!”

孤瞥他一眼,问:“有何不可?”

顾蔺抿了抿唇,俊朗的面容一反平时的矫揉造作,端肃地道:“御驾亲征绝非儿戏,陛下不可感情用事!”

孤狐疑地看他一眼,感觉这厮的情绪有点不对——他唇线紧绷,修眉皱起,眼底的神色与其说是忧国忧民,更像是一种愤怒。

孤有点无来由的心虚,摆了摆手说:“孤心已决,没别的事你就退下吧。”

顾蔺沉着脸看孤一眼,孤摆手时,他突然探身向前,手臂一伸,竟是要来扣孤的手腕!

孤年少也习过几年武,当即撤身后退,让他抓了个空。

“放肆!顾蔺你这个大司马当久了,是不是不把孤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孤火气上来,拿起一本奏章就想往顾蔺脑袋上砸,忍了忍,才把奏章放下,语气不善地道,“回去闭门思过三日,罚俸一月,来人——”

殿门外进来两个侍卫,孤指了指顾蔺,吩咐道:“请大司马出去。”

那两个侍卫走到顾蔺身前,也不敢真的去拉他。顾蔺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抓空的那只手紧紧握拳,忽地深深看孤一眼,拂袖而去。

说实话,孤真的是在这宫里待得烦了。若是宫里有美人也就罢了,后宫连个鸡毛都没有,孤的夜生活除了批折子就是批折子,再不趁御驾亲征出去浪一浪,孤都要在这宫里待发霉了。

顾蔺被关了三天禁闭之后,倒是不反对朕御驾亲征了,他说他要随军北上!他一个文臣北上个头!

朕没搭理他,收拾收拾东西便跟大将军奔赴北疆。到了前线一看,哟呵,吴国领军的还真是蒋珏。

蒋珏比在大谕当质子的时候身量高了一些,轮廓稍显硬朗,但从他临阵督战的气度上看,心性似乎没多少长进。

战局也不出孤所料,吴国军队根本不是大谕的对手,接战以来,吴国一直节节败退。孤跟大将军都商量着该给蒋珏发劝降书了,没想到形势忽变,一支十万人的东魏军队鬼魅一般绕过正面战场,从东南山脉直切我军后方,转瞬之间扭转了战局。

孤没想道蒋珏还会玩一手合纵连横,如此情势之下,只好暂且撤军至冀州。结果,东魏在孤前往冀州的沿路做了埋伏,大军被冲得零零散散,行到离冀州城还有二十里的郊外,孤身边只剩下百余个护卫。

孤与手下将领在一处山坡歇脚,忽听前方一队骑兵气势汹汹地前来,孤叹了口气,想到自己连个美人都没睡过就要战死在此处,心中不由得……

这时,大将军猛然起身喝道:“陛下,你看!”

孤抬眼看去,那骑兵为首的一人好像是——顾蔺?!

在孤不跟置信的视线中,顾蔺一袭红衣翩翩策马而来,径直奔到孤身前。紧接着,他利落下马,也不行礼,就站在那儿看着孤,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孤不发一语地回视着他——孤的心腹重臣,在边境失守,冀州流乱,所有人都为了身家性命逃往南方的时候,他竟义无反顾地赶到孤的身边,这让孤……如何不痛骂他?!

孤持剑怒道:“顾蔺!孤让你留守京城,你抗旨不遵也就罢了,如今冀州什么情势你不清楚?!你一个文臣,骑马带兵连军装都不晓得穿,你存心送死是不是?!”

说完,孤把自己身上的铠甲脱下来,砰的一声扔到顾蔺身上。他身后一个副将似乎有话要说,却被顾蔺一个手势阻止了。

顾蔺抱着铠甲走上前,嗓音柔和地对孤说:“陛下,此地不宜久留,等进了冀州城,臣再向陛下请罪。”

孤闻言回头看顾蔺,不由得心软起来——刚刚盛怒之中没有细看,这会儿才发觉他容色疲惫,眼下乌青,左脚腕绑着绷带,似乎是受了伤。

孤翻身上马,扔下一句“你把铠甲穿上”,便不再看他,策马往冀州奔去。

冀州城内的情形比孤预想中要好,城中居民逃散了不少,但守卫依然有序,粮草也算充足。

将兵马安顿好,孤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顾蔺。

孤走到他的房间外,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谈话声,一个略显粗犷的男声道:“大司马猜到吴国出兵有诈,性命都不要地赶来救驾,陛下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何况人人皆知大司马穿女裝是因为……”

顾蔺清朗的声音传来:“萧策,不必多言。”

孤蹙眉从半掩的房门中间往里看了一眼,见顾蔺正赤着上半身坐在床边,白皙精赤的胸膛上一处箭伤还在渗血,一名副将正为他更换绷带。

孤原本是来训人的,这会儿想了想,便把门掩上,带上一肚子的训词走了。

晚上吃过饭,孤带着疑问一个人去城墙上晃悠。

那副将说人人皆知大司马穿女装的原因,为什么……孤不知道?

孤思索一番仍然不得其解,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登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孤回头一看,是顾蔺。

孤先前忍下来的气算是有地儿发了,冷笑道:“顾大司马受了箭伤还登高吹风,嫌命不够长是吧?”

顾蔺一愣,问:“陛下怎么知道臣受了箭伤?”

孤梗着脖子胡诌:“自然是你的属下告知孤的。”

顾蔺稍加思索,狐疑地问:“哪位属下?”

……顾大司马,你会不会聊天?

孤用反诘来掩饰心虚:“顾蔺你不要避重就轻,你领的是京中骁卫军吧,动此军需有君令,你擅自越权,信不信回头五兵和吏部一同治你的罪?”

顾蔺侧过头来看着孤,此时月色皎皎,他的声音散在城墙上无垠的夜风之中,显得分外悠长笃定,他说:“只要是陛下降罪,臣便甘心伏法。”

他眼眸清澈粼然,孤心头一动,觉得眼前这个顾蔺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回了当初伴读太子的那个顾蔺,君子自持,其性幽兰。而那个矫揉造作的女装大司马似乎烟消云散,如一张凭空出现而又转瞬即逝的面具。

孤这才注意到,夜色中,他穿的是一身靛青直裾。许久未见他穿男装,孤越发觉得他这番打扮清贵俊朗。孤很欣慰——管他为什么穿女装呢,这会儿穿回男装不就行了,还是那个京城才子顾蔺嘛。

孤心情好,便很大方地给了顾蔺一个笑脸:“好啦,越权有罪,救驾有功,大司马也无需紧张,夜深风凉,早点回去休息吧。”

顾蔺却愣在那儿看着孤,良久未动。孤摸了摸脸,问:“怎么了?”

风中似乎传来顾蔺一声很轻的叹息,他垂眸道:“无事,臣告退。”

孤点点头,看着顾蔺转身离开城楼。他步子很缓,肩背的姿态有些僵硬,像是在压抑着转身的欲望,但走到一半,却像是告别了某种情绪,释然自若地拾级而下。

孤恍若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是错过了一个问题,还是错过了一个回答?

吴国和东魏未能在孤前往冀州的路上刺杀成功,他们合纵连横的美梦就算破灭了。

大后方援军一到,东魏立刻递了投降书。至于吴国,孤没给蒋珏投降的机会,便下令将他给生擒了。

蒋珏被五花大绑丢到孤脚下的时候,神情还挺不服,活像孤亏待了他似的。孤被气乐了,道:“蒋珏,你也二十有几了,比孤年纪还大呢,怎么就光长年纪不长脑子?”

蒋珏大概觉得他也是个皇帝了,被孤像训儿子一样怼着训有些丢人,使劲扑腾了一下,喝道:“容瑾,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你凭什么骂寡人?!”

孤摆摆手,吩咐道:“来人,拖下去剐了。”

“喂喂喂……容瑾,有话好好说……”

孤半蹲下来直视他,道:“行,咱们好好说。你问孤凭什么骂你,那孤告诉你,因为你蠢!你有野心,想要合纵连横,为何不来找大谕?孤看在当年与你的情面上,你想要吞并一两个小国,孤会不助你一臂之力?”

蒋珏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什么当年的情面,当年你不过把寡人当一个宠物。寡人一个七尺男儿,天天打扮成女儿容貌取悦于你,你明明不喜欢寡人,却说要娶寡人为妃阻挠寡人回国登基,这就是你我的情面?”

蒋珏话音一落,帐内无人接话,诡异的沉默弥漫开来。

孤猜想此时此刻,自己脸上的神色应当神鬼莫近,因为帐内所有武将都看着孤诚惶诚恐地后退了一步,并且悄悄地藏起了佩刀。

孤提起蔣珏的领子将他拎到面前,勾起一个冷笑,道:“蒋珏,你给孤搞清楚,孤第一次见你,你就穿着女装,孤问是不是宫里有人欺负你,你说没有,是你自己想要这么穿的。”

蒋珏辩驳道:“那是因为……”

孤唰地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匕,抵在蒋珏脖子上,声音冷得结冰:“孤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孤自问待你蒋珏已是十分厚道,你要穿女装,孤便赠你华服;孤要娶你确实不是因为孤喜欢你,你性子软,孤视你为金兰,试想以你的心计智谋,孤不把你护在身边,你如何安安稳稳地荣华富贵一生?!”

蒋珏张口无言,孤猜他忆起了少年无邪的时光,他眼中渐渐涌起被人挑拨后的悔悟。他刚要说话,孤将短匕收回靴中,猛然起身,喝道:“来人,带他下去,让吴国拿降书和割地来赎他们的君主。”

蒋珏嚎道:“容瑾!容瑾你听我解释!是东魏派了人与我……”

孤背过身不去看他,两名侍卫上前,把蒋珏架了出去。

等蒋珏被架出去了,孤挥挥手让一众将领都退出大帐,刚想坐下来静静,却发现顾蔺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像是入定了一般。他脸上的神情是孤从来没见过的,像是勘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抑或误解。

孤刚处理了蒋珏那只白眼狼,心情不佳,但看顾蔺这么反常,也不好直接轰他出去,伸出手在他面前晃,唤道:“顾蔺,顾蔺。”

顾蔺方大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恍然起身往四下一看,像是这才发现帐中只有我们二人。他的喉结很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嗓音晦涩却不低沉,道:“陛下,你对蒋珏……”

孤扬眉问:“孤对他太仁慈了?”

顾蔺道:“不,臣是想问,陛下对蒋珏不是男女之情?”

孤一愣,莫名其妙地道:“孤怎么可能对他有男女之情,你伴读时不是看在眼里吗?”

顾蔺目光深邃地看着孤,嗓音涩然:“臣伴读时,陛下对蒋珏极宠,他有风寒小疾,陛下便罢课陪伴。”

孤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那是孤逃课的借口,你们不会都以为……哎呀,难怪父皇母后当初极力反对孤娶蒋珏,原来是以为孤喜欢他,不想让大谕的继承人有吴国的血统,啧,孤真是迟钝。”

顾蔺没接话,神情似乎一言难尽。

难得看到顾蔺吃鳖的样子,孤笑着调侃他:“可别人看不出来就算了,顾大司马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顾蔺目光灼灼地看着孤,笃然道:“臣看不出来,是因为臣身在其中。”

孤心头一跳,心想:顾蔺这话什么意思?等等,之前孤似乎觉得错过了什么,好像是关于——

“顧蔺!”孤被自己脑海中灵光一现的念头给震惊了,“难、难道你这几年穿女装是因为……”

顾蔺白净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绯色,道:“当年蒋珏以女装侍君,备受恩宠,朝野内外都以为陛下好这口……臣作女装打扮,自然是为了取悦于陛下。”

孤倏然脸红,语无伦次地道:“你、你取悦孤干什么?你乃一国大司马,好好治国等着名留青史就行了,而且、而且孤也不喜欢看男子穿女装……”

顾蔺修眉一蹙,问:“那陛下为何亲近那些匀脂敷粉的小倌?”

孤讶道:“小倌不都是那样的吗?孤也想找个芝兰玉树似的男宠,上哪儿去找啊?”

顾蔺闻言忽地上前一步,上挑着眼角看着孤,问道:“臣如何?”

孤往后一退,差点被身后的凳子绊个大马趴,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什么意思?”

顾蔺出手将孤扶稳,顺势又靠近半步,长身玉立,凤眼中熠熠有光,说:“当然,是向陛下自荐枕席的意思。”

孤心头一跳,猛然抽回手,张口就说:“孤拒绝。”

顾蔺沉默稍许,阴沉沉地看着孤道:“为何?陛下既无意蒋珏……”

孤冲他摆手,道:“不,跟蒋珏没关系,孤就是谁也不喜欢也不会娶你——你是股肱之臣,孤以后要是想撂挑子不干了,大谕的新皇可就全靠你扶持了。”

顾蔺大概是被这番话气狠了,狭眸眯起,阴着脸看着孤,像一只随时可能奓毛的狐狸。

孤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心虚道:“孤、孤这话是夸你,你说你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图点什么不好,图孤的后位干吗……再说了,太后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能让孤娶一个一品大臣吗?”

顾蔺挑着眉问:“那陛下自己的意思呢?”

孤视线飘来飘去,就是不看他。拉锯了一会儿,孤叹了口气说:“太傅曾有言,帝王娶妻,应重德而非重贤,外戚起势,则帝位形同虚设。顾蔺,你贤能太过,且顾家乃名门望族,孤要是立你为后,这数年之后的大谕姓容还是姓顾可就不好说了。”

如孤所料,顾蔺的神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对于横亘在他与孤之间的利益与权衡,他其实也看得很清楚。

孤无意多说,正要让顾蔺回自己营帐,他却倏然抬头直视着孤,面上已是另一副神色,似是在一息之间做了什么决定。

孤以为他有话要说,结果他一拱手道:“陛下,臣告退。”

孤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点点头,顾蔺于是潇洒地退了出去。

但孤怎么觉得……这个顾蔺好像要搞大事情呢?

战事一毕,孤便率军班师回朝。回到皇宫的当天晚上,孤的眼皮一直狂跳。

第二天上朝,顾蔺不在,大将军代为递上一封辞呈,说是顾蔺辞官了。孤惊得差点从龙椅上跳起来,当即散朝让人去传顾蔺进宫,结果顾蔺人不在司马府。

孤问:“那是否在顾府?”

侍卫回报:“据顾府管家说,顾大人今日确有回府,在书房与顾老爷生了争执,最后被顾老爷打了一顿家法赶出了门,说是要断绝父子关系。”

孤倒抽一口凉气,隐隐觉得这事像个大伏笔。果不其然,这时,大太监冲进殿内,急道:“陛下!太后御驾正往宫里来,快想想说辞,准备接驾!”

孤这次是真的从龙椅上跳起来,拎起大太监的领子喝问:“母后不是在佛寺修禅吗?!好端端的为何回宫?!”

大太监一头是汗,看了眼宫门的方向,道:“自然是因为顾大人的事。陛下您出征途中临幸了顾大人的事如今朝野皆知,太后想是也知道了。”

闻言,孤不由得石化了,难以置信地问:“孤……临幸了顾蔺?!”

大太监点头,说:“对啊,顾老尚书因为此事将顾大人逐出了家门,说顾大人以色侍主,枉顾家国。顾大人今日请辞,不也是因为此事吗?”

这么一说是很合理,可问题是……孤没睡过顾蔺啊!

但睡沒睡过这种事,一个人承认就够了,孤这个时候解释,很像掩饰啊!

孤在殿里走了几圈,正想着对策,太后銮驾已到了殿门口。

一群宫人拥簇着太后走进殿内,孤赶紧迎上去,嬉皮笑脸地夸:“一月不见,母后比出宫时更美了!母后想孤了吗?”

太后美目一斜,问:“顾蔺何在?”

孤的笑容僵在脸上,说:“……这个,应该是在大司马府吧,母后问这个做什么?”

太后悠悠地转过头,一脸关切地看着孤,道:“瑾儿,本宫虽不愿你娶顾蔺,但吃了不认非帝王所为,你现在抵赖,过两个月要是肚子大了怎么办?”

肚子大了也只能是孤吃撑了啊,母后!

孤就知道这事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当机立断地一挥手道:“孤与顾大司马君子之交,可与其当面对质!”

太后半信半疑地瞥孤一眼,唤了一名太监,道:“去传顾大司马觐见,若侍寝之事属实,本宫应他一个名分。”

太监领命去了,孤心想反正顾蔺不在司马府,他不来对质,睡没睡还不是孤说了算。

结果,那太监还真把顾蔺领进宫了,据说是在太医署找到的。顾蔺身上有家法的伤,被两个宫人搀着进了殿。

顾蔺不便行礼,问候过后,就拿一双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孤,仿佛金銮大殿不过虚妄,弱水三千,他眼中只容得下孤一人。孤额角一抽,下意识地便去看太后的反应,果见她娥眉微蹙,对孤睡了顾蔺的事先信了三分。

孤怒瞪顾蔺,他却坦率地回视孤一眼,俊美的脸上写着:对,臣就是为了嫁进宫不择手段,怎么样?

孤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此时,太后开口道:“顾大司马,本宫问你,你今日请辞是为何故?”

顾蔺拱了拱手,道:“臣越权擅动骁卫军,乃引咎辞职。”说完还看了孤一眼。

那一眼隐忍深情,要不是孤真的没睡过他,孤自己都要信了!

太后悠悠地瞥了眼顾蔺,不咸不淡地道:“那为何大将军刚刚在宫门口候着本宫,说顾大司马对皇帝一片痴情,望本宫给你应有的名分?”

孤一怔,正要张口说话,顾蔺先“扑通”一声跪下了,头抵宫砖,沉声道:“太后明鉴,臣请辞一事与圣上无关,太后万勿为难于陛下。”

孤瞬时看愣了……顾蔺这个戏精,竟然来了一出以退为进!

太后明显是已经站在顾蔺那边了,她回头看了眼孤,眼里写着:皇帝,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孤还能说什么?!顾蔺这厮演了一出父子决裂,大将军信了,太后信了,甚至连孤的贴身大太监都信了……现在全京城,也就孤自己不信孤睡过他!

孤要是不承认,那孤就是一个吃了不认的渣啊!

太后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即便她相信孤跟顾蔺是清白的,为了堵悠悠之口,她也得让孤娶顾蔺。

于是,太后颁下谕旨,命钦天监择吉日为帝后完婚,令顾蔺在宫里养伤。结果,顾蔺故作姿态地推辞了两句,当天就入住了孤的寝宫。

皇宫深夜,孤躺在龙床上烙烧饼。大太监很有眼色地凑到帘边,问:“陛下,睡不着吗?”

孤有心事,囫囵地嗯了一声。

大太监很懂孤,道:“侧殿的大司马……皇后也睡不着呢,太医刚刚来换过伤药,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孤立刻翻身坐起,下地穿鞋,道:“好吧,那孤勉为其难去看一眼。”

侧殿亮着灯,内室门口守着两名小宫女,大太监挥了下手,领着两名宫女下去了。

孤悄步走进内室,摸到屏风后面,探出头……刚好对上顾蔺的眼神。于是,孤大大方方地走出来,道:“咳,大司马还没睡?”

顾蔺想起身行礼,被孤一膀子按下去了。他趴在床上,看着孤,嗓音柔和:“陛下怎么还没睡?”

孤没好气地道:“你今天闹这么一出,孤睡得着才是怪了。”

说完走到床边,掀起顾蔺身上的薄被看了一眼,见他背上缠着新换的绷带,隐隐渗着点血迹。

孤嘶了口气,道:“顾老尚书下手这么重?!”

顾蔺微笑地看着孤,表情似乎挺开心。孤狐疑道:“……你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

顾蔺眯着眼,表情像一只餍足的狐狸,悠悠然道:“臣求仁得仁。”

孤黑着脸把薄被放下,瞧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很想拔他的毛。

孤哼了一声,在檀木凳上坐下,与他谈正事:“顾大司马,你此番辞官逼婚,可有好好想清楚?”

顾蔺点头,道:“自然,臣想了很多。”

孤挑眉问:“比如?”

顾蔺看孤一眼,语气低柔,有些缱绻地娓娓道来:“比如臣伴读于陛下时,陛下疏忽功课,却能诵臣文章,是为何;比如陛下邀臣逃课出游,臣忠心劝阻,陛下闷闷不乐,是为何;还有臣初穿女装,陛下盛怒,由此疏远,是为何?”

孤假装听不懂,也问:“……是为何?”

顾蔺露出狐狸笑,道:“因为陛下心仪于臣。”

孤蓦地被他拆穿,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孤当时只是太子,心仪一下自己臣子也没什么,但孤现在是一国之主,而你是股肱之臣,凡事都应当留退路才是。”

顾蔺哼笑一声,满不在乎地道:“陛下心仪于臣,就算只是一点,就算只是曾经,臣还要什么更好的退路?”

这话情深义重,但孤说了,孤也是个思路清奇的人,劈脸就反问:“那孤要是变心了怎么办?”

“變心?”顾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道,“对谁变心?陛下还记得清音阁的头牌、安州牧进献的美人,还有京城子弟选妃的画像吗?陛下的皇宫为什么登基以来一个美人都没有,新晋举子一任比一任丑,难道陛下心里没点数吗?”

孤恍然大悟,怒道:“顾蔺,你这是擅用职权!孤还没娶你呢,你凭什么不让孤纳美人?”

顾蔺冷哼一声,道:“臣在宫里一天,陛下不可能纳美人,想都别想,这辈子都不可能。”

凌云殿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了皇帝陛下的怒吼:“孤要退婚!李总管,传孤的旨意给太后,孤要大选,还要属国送皇子来和亲……喂!顾蔺你干吗?你不是受伤了吗,别过来,唔!”

凌云殿外,小宫女看了看大太监,说:“李总管,陛下好像传唤您呢。”

大太监摸了摸鼻子,道:“咳,风有点大……没听见。”

抬头是满月,月圆人也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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