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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首空等离人泪

虫虫虫虫宝| 2021-9-7 10:45 阅读 9237 评论 0

【1】

玉织地处北国,常年飞雪,巫师指点,该去寂静林。

巫师说,玉织国的十月,大王应带上王族前去狩猎。

西苑的寂静林生有雪狐,皮毛雪白柔软,性狡诈,难捕捉,为了得到它们的毛皮,父王带了我的兄长们骑马进了寂静林,我在侍卫的照看下,在林子外头等待。

与我同在外等候的还有巫师,白色的长袍与雪地融为一色。他身份比我还要尊贵,跟在身后的人,足足是我的三倍。此刻他恰好望过来,目中交杂的,是我恨之入骨的怜悯。

我拢了拢袖口,正欲朝他走去,这时,一只狐狸闯入我的怀里,三王兄的箭跟着射过来,我愣住,撞进我怀里的小家伙伸出利爪抓破了我的手,它逃走了,箭便直直冲我刺过来。

周围起了喧哗,似乎有谁在尖叫,然后,阿槿扑了过来,握住了那支箭。

阿槿是父王身边的第一护卫,身手极好,向来贴身保护父王,他过来救我让我诧异了一番,我偏头看去,果然,林子出口处的父王面色微有不悦。

阿槿并没有回头看我,接下箭后回了父王身边,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消瘦,却十分有力。我愣着的时候,三王兄挠着头面色微赧地走了过来:“阿玉,三哥让你受惊了,不如你打我几拳泄愤?”

我轻笑着摇头,转眼看去,父王已带了大部队打道回府,阿槿紧紧护在他身边,身后巫师打马跟随,长长的袍子贴在骏马身上,十分耀眼。

我说:“三哥可有机会,让我见一见巫师?”

三哥神色微变,而后拒绝了我。

【2】

这次波折之后,我终究没有机会接近巫师。除了差点被箭射死被阿槿所救,这次狩猎与我而言,没有任何可言之处。回宫之后,我站在窗口发呆,看着屋外连绵不断的白雪。

依稀记得,娘亲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美丽的雪花,皎洁欢快地落了满脸。

记得她那时跪在地上哭着求父王,声音凄厉,一遍又一遍回荡在空寂的宫殿:“玉儿还这么小,求王上看在我们十年夫妻的份儿上,饶她一命!”

饶我一命。确实饶了,从此却只能被囚禁在深宫。

四年来,我没有踏出这浮雪宫一步。两日前的狩猎,不过是父王做给外人看的一场戏,戏里我是如此受尽恩宠,因身娇体弱,特许留在林子外头待命。

只是个中波澜与秘辛无人知晓。

三哥为了向我赔罪,将那只猎来的狐狸送给我。我将那白狐狸取名雪印,在这浮雪宫我素来一人,因此喜欢有它陪着我,不用再一个人站在窗口发呆,或者空茫地伸手去接那些雪花,或者等待三哥不知何时会来看我。

我是不能踏出浮雪宫半步的,我的所有天地,都是这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高高的红墙,墙头覆盖的厚厚的积雪。

我很珍惜雪印在的日子,我会在殿里空寂无人时,与它说一些小时候的事,我说那个时候,父王和母后喜欢带着我去空地堆雪人,滚出一个大大的雪球,然后偷来母后的胭脂抹在雪人的唇上,画一个大大的笑脸。或者在父王搂着母后欣赏树上挂着的冰凌时,抓起一捧雪跳起来抹到他们脸上。

我说三哥从小就很保护我纵容我,玉织国明明不适合放纸鸢,偏央他做给我,做出一个丑丑的朱鹮鸟,我便又会责怪他手艺不佳,放飞不起来便又怪他手拙无用。

我说那些小时候的事,说的时候一直笑,一直说到那一日,父王铁青着脸冷眼看着母后跪在地上,冷眼看着我弱弱地拉他的衣摆,冷眼看着母后将一把匕首架在脖子上,以死相逼。

雪印回过头来看我,眼睛睁开了些,随即跳入我的怀里,将身体盘成一个软软的球,拱在我怀里,散发出淡淡的温暖。

我抚了抚它的毛发,低低呢喃:“雪印,谢谢有你陪我。”

【3】

三哥奉命出征时,六姐带了一群下人过来。她是过来讨要雪印的。

六姐说:“三哥太偏心,他明明知道我也喜欢那只狐狸,却硬要跟我抢!”

我不肯给,她便搜我的屋子,将我的衣物扔在地上,妆盒打翻,花草踩烂,到处传来“砰砰”的破碎声。如今三哥不在,在宫中闹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有人管,父王素来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已不待见我很多年,自是不会在意我。

一切破坏得差不多的时候,六姐终于满意地停手,她将雪印关进笼子,带着那样嘲弄的笑容,拿手戳在我的肩头:“一个被遗弃的灾星,有什么资格与我抢东西!别以为有三哥护着你便不知好歹,没有他,你什么也不是!”

雪印被六姐带走,我冲出去,被看守的侍卫拦住。

我担心六姐会对雪印不利,她喜欢的东西,没人可以跟她抢,一旦她不喜欢了,她宁愿毁掉也不会让它碍眼。雪印素来只与我亲近,六姐这样对它,定会激起它的反扑,六姐若盛怒,后果不堪设想。

我在树下不知所措,眼睛看着高高的围墙,一咬牙,搬来四下散落的石头垫起,想着翻出墙去。哪知方踩上去,便有一个黑影从墙外翻进来。

他问:“你想去救那只狐狸?”

我点头,他便抱着我跃了出去。

“阿槿,我……”他不肯听我多说,拉着我便往一个方向走,路上遇见巡逻的侍卫,他捂住我的嘴躲在一边,时间紧迫时,会直接抱着我奔走。

到了一个僻静的屋子,我看见六姐气呼呼蹬门而出,待六姐走远,阿槿打晕了看守的侍卫,我进去,却见雪印在笼子里浑身是血,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尖锐的獠牙龇出,双目赤红,凶狠的目光仿佛要吃掉看着它的人。

此时的它不像狐狸,反似饿狼。

可在看到我之后,瞬间软了下去,碧色的眼睛微微闭上,嘴里哼出低低的呻吟。

我心疼地将它抱了出来,抱回寝宫,替它上好药,阿槿一直在一边陪着我,到它终于睡下,我便拜托阿槿:“你有没有可以藏它的地方?”

我这么弱,根本护不住它,如今便是再难割舍,我也必须让雪印离开。

阿槿点了点头,伸手抱过雪印,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他:“等等。”

他顿住,我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道:“狩猎那时,谢谢你。”

我无法与他接触,这么久来,我还是第一次向他表示感谢,我道:“只要你不嫌弃我没有地位,以后有我可以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阿槿这么对我好,也许是小时候的那件事。那时我还备受宠爱,母后也正与父王恩爱有加,受父王的庇佑,我便毫不知惧怕。

在看见一个男孩要被投入蛇窟时,责令住手,就连听闻是父王亲口下的命令我也敢违抗。那个时候,我还有母后,她会为我挡去一切责罚。

于是我毫不在意,在救下那个男孩后,带他回了我的寝宫。他那时候很笨,很不知好歹,我救下他,他非但不感恩,反而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那个眼神,与三哥初时送给我的白狐一般怨毒。

我给他吃的,他扔掉;我喂他喝水,他砸到地上,所有我送过去的东西,他一概不碰,好似我会下毒害死他。我气得要命,我觉得父王杀掉他是很明智的选择,于是我气呼呼去找父王,准备将这坏小孩还给他。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见素来受父王宠爱的母后跪在地上,额头磕出血迹,泪不住地滑落在地。

那个时候,我以为是因为救下那个男孩而闯下大祸,便也跟着进去跪下,拉住父王的衣摆,如同往日一般撒娇:“父王,儿臣知错了……”可他却冷冷把我扫开。

后来我才知道,父王并不是因为我救下阿槿而想要杀掉我,而是因为,我必须要在十四岁那年死去。

而后我被禁足。我被禁足的时候,母后的死讯传遍整个王宫,阿槿显然也听说了,他爬进我的窗子,如同往日般我送吃食给他,将吃食送给我,我不吃,他又拿出从御厨那里偷来的冰花露,面无表情地递到我跟前,我一把夺过,狠狠将它砸在地上,清冽的香味飘了满室。

我死死瞪着他,眼睛睁得很大很大,好像这样做,便能不让那些讨厌的液体涌出来。

“节哀。”这是他这么久以来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却这样让我伤心,这样让我难过,以至于我忍了很久的眼泪,溃败如堤。

我哭得很大声,恨不得将所有的心痛都发泄出来,于是我抱住他,死命地咬他的肩,血腥味充斥满牙的时候,我才终于放开了他。

“别哭。”他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我,手鬼使神差摸上我的脸,随即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火速缩了回去,他的眼睛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就是不看我,脸红了半晌,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急急转身,又从窗口爬了出去。

显然是太匆忙,在我一眨不眨的视线里,他脚绊上窗栏,直直栽了出去。

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能看到他,听人说,他成为父王的贴身侍卫,直到四年后的狩猎,我才又看见了他。

已经与过去那个小男孩大相径庭,脸廓分明,眉眼锐利。现在站在他面前,便越发觉得如此。眼神是我看不懂的深邃,好似藏了一个旋涡,越看越让人眩晕。

他说:“好。”然后抱着雪印翻墙而出。

【4】

我没想到六姐如此怨恨我带走雪印,她拖着我到父王的宫殿,掀起衣袖,指着上边一道被割伤的划痕污蔑我:“父王,我不过是想摸一摸那狐狸,九妹却拿刀子划伤我!”

我不懂她这般做的原因,只觉得很无趣,拿我一个被遗忘的人寻开心,究竟有什么乐子可言?那时,我抬起头,直直看着前方,却不是看父王,而是看那个地位几与父王平起平坐的巫师。

他很年轻,清俊的脸白得厉害,看着我的目光泛着怜悯。我讨厌他,非常讨厌,若不是他一句话,父王不会想要杀我,母后也不会为了救我而自杀身亡。

巫师说,玉织国的未来会毁在我手上,我是玉织国的灾星,唯一的拯救方法,是在我十四岁生辰日以我的血祭天。父王深信不疑,为了保住这个国度,他狠心要杀我。

于是我的生日,却成为母后的祭日。

她用十年夫妻情意向父王求饶,父王不允,母后便看着他,直直将匕首刺进自己身体,只说:“我愿一命换玉儿一命!”

我便眼睁睁地看着父王惊慌失措地自龙椅上跌下,那样悔恨惊惧地搂着她。

可是鲜血怎么也止不住,父王抱着母后疯狂跑出门去,我傻傻跟在后头,可是我追不上父王的脚步,力竭倒地的时候,一片片冰凉的雪花覆盖在脸上,那样柔软纯白的颜色,却刺得我眼睛酸疼。

母后最终不治身亡,父王因内疚没有杀我,却从此将我禁锢在深宫。可是如今,我又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一句话便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人。

六姐的哭诉依旧响在耳际,可我什么也未听进去,我提起裙摆,一步步走向父王道:“是儿臣的不是,儿臣心思污秽,愿意接受巫师的点化。”

我低头跪在巫师身前,巫师叹了一声,自椅上站起,向我走过来。

我抬起头轻笑:“素闻巫师预言从未失准,不知你可有算到,这归元殿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尖锐的簪子突然刺进他的身体,那样鲜艳的液体渗了出来,好似母后在的时候,也是那样捂着身子,轰然倒地。

归元殿立时一片混乱,我在一边冷眼旁观,看见父王大惊失色从龙椅上走下,看见六姐茫然无措地瞧着我,目中生出惧怕,看见一圈又一圈人将受伤的巫师围在中央。

我手上仍旧带血,一步一步朝六姐走过去,她惊慌地往后退,哭道:“玉儿,是姐姐的不是,姐姐向你道歉,姐姐错了……来人!来人!”

六姐的尖叫声终于让父王自震憾中回神,他愤怒地看着我,身体气得抖了起来,于是我对他轻轻笑:“父王你看,儿臣为母后报仇了。”

【5】

我被关入大牢,于我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囚牢转入另一个,并无分别。

巫师过来见我,他并没有大碍,果然一根尖细的簪子无法致人性命。他依旧顽固不知悔改,那样悲悯地看着我说:“大王不听我劝保住你,你未死,玉织国注定灭亡,如今就是再做什么,也无法挽回。”

“我也只能顺应天意,等候新主到来,愿你届时,不要后悔。”

他总喜欢这样蛊惑人心,让人在惴惴不安中听信他的一派胡言,我笑:“巫师既然预测得这样准,不如说说,如今玉织国国泰民安,哪里来的谋逆反叛,如何让江山改换?”

“你可记得大王江山如何而来?”

我自然记得。那时我随父王入宫,处处是哭泣的宫人,还有来来去去被绑成一列牵着走的华服女子。

王权交接,入主中都。父王是应民意而伐无道前主,听母后说,为人君主便要爱民如子,仁义圣德,前朝暴虐百姓载怨,父王迫不得已举兵讨伐,为了斩草除根那些王族余孽必须处理干净,我初时觉得残忍,后来见父王受万民拥戴,便也渐渐学会接受。

只是却无法忍受有人在我眼前被处决,母后知我心事,索性将我带到偏远的浮雪宫住下,眼不见为静,只是一次偷跑出去玩,却又见下人要杀掉一个男孩。

我问他是谁,宫人说是从寂静林抓来的野人,因来历不明,受命处决,于是我救下他,带回寝宫,问他什么也不回答,只是一股脑瞪着我。我问他名字,他不说,我随眼瞧见窗外槿树,便逼他叫“阿槿”。他不屑冷哼,我便一直叫,叫到他心生烦闷,大胆砸掉我的一个花盆。

我对他产生兴趣,王宫没人敢无视我的存在,可他偏偏不知好歹,一点也不怕死,于是我留下他,意图毁灭他的冷傲。

直到我的地位急转直下,再也没有淫威可留住他。

我想着这些往事便不由自主地发笑,当年的我那般气盛不可一世,也不过是仗着父王的宠爱,如今式微受六姐欺凌,也不过是失去了为人惧怕的靠山。

我对巫师道:“我父王备受爱戴,不会歩上前朝覆辙。”

巫师答:“一切溃败,皆从内部起始。一切转机,皆在绝境衍生。祸即是福,福也是祸。”他说完便走,我却不明白,我蜷在湿冷的黑牢里,四面安安静静,也没有光,偶尔有什么东西从脚边爬过,我不得不缩得更紧,这个时候我在想,要是雪印陪着我该多好。

随即一个毛茸茸的家伙扑入我的怀里,发出细细的哼声,我心下一惊,将它抱起,却是雪印,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我已经将守卫打晕,你跟我走。”

一只手牵过我,掌心粗糙,大而有力,他拉着我一路前行,跑不动他便背着我逃,雪印欢快地跟着,疾行而出直到远离囚牢,我才发现他浑身染血,满是伤口。我忍着关心问:“你为何要救我出来?”

“你不适合这个王宫,这里没有你的依靠,我给你找了一个地方,在那里你不用再担心,雪印会陪着你,你会得到真正的自由。”他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让我不得不另眼相看,我抱着雪印,与他直直对视。

“阿槿,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他是阿槿,这个深宫,会这样救我的,也只有阿槿。我继续盯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王宫?这里有我的记忆,有我亲爱的三哥……”

他突然将我抱入怀里,那样大胆地说:“你并不开心,你跟我走吧。”

我跟他走了。他带我隐居在一个地方,以求安稳度过余生。有时候会想起过去的事,便又想起巫师说的话。我以为巫师的话只是为了吓唬我。

我错了。江山果如巫师所言,一夜变化。

那时我正躲入深山老林,雪印陪我游山看水,阿槿也偶尔过来瞧我,日子好不自在。

国亡的消息传来时,我正打理窗口的花瓶,闻声砰地碎了,想要入城却被人拦住,而后一人高头大马徐徐而来。他身覆银铠,容颜俊朗,目光深邃悠长,我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出一声:“阿槿。”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衣着,也不想明白,看见他我冲过去问:“我父王还活着吗?我亲人还活着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突然伸手拉我上马,抱在胸前打马入城,他的唇贴在我的耳边,声音轻盈似雪:“对不起。”

然后百官跪伏,呼声震天:“恭迎新主!”

【6】

一如过去父王杀掉前朝余孽,他们也已遭遇不测。这个消息让我难以接受,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消息传来,三哥外出征战,路遇埋伏,全军覆没。

我呆呆地坐在榻上,四面宫殿奢华,珠玉如幕,这是阿槿赐我的倚凤殿,他说要给我最好的生活,给我真正绝对的自由,再也不会有什么囚禁……然而,我只给了他一巴掌。

我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哪还会接受他那假惺惺的好意。我砸了倚凤殿的所有东西,双目赤红四处破坏,我闹得他后宫不得安宁。

在宫人都战兢兢低头候着的时候,我看见巫师向我走了过来,父王母后不测横死,为什么他却能受如此优待?

我走过去盯着他,质问:“为什么?”

“我说过,你早该死在十四岁。”

又是那样悲悯的神色,又是那样清淡的语气。

我的心好似被狠狠揪住,喘不过气来。原来,一切真是我。是我救下阿槿,他才有机会留在父王身边,窃取王室机密。

阿槿是前朝王子,父王追捕余孽时,他躲入寂静林,一直躲了两年。他在前朝也不受重视,因此少了他,竟然无人知道,后来被人搜出,因不说话触怒父王,便要被处死,是我将他救下,以至于他有机会潜入国库,盗取王室机密。

是我,真的是我,若不是我,不会有阿槿的谋逆。他本该死了的,却因我的一念之差,祸害玉织国至此。

我突然为我现在仍能活着感到厌恶,我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回到倚凤殿,万念俱灰之下,却听来宦官宣告,阿槿不顾朝臣反对,一意孤行要封我为妃。

简直是笑话。一个前朝的公主,哪个臣子会赞成?他又有什么资格自作主张,不来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然而我却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我想复仇,于是我冷静下来,好端端地坐在榻上等他的临幸。

灯火辉煌,四面珠帘璀璨,层层叠叠的红幕充满喜庆。一个脚步声慢慢走过来,到了跟前,随即停下。

“我叫姒寒江。”他掀开我的盖头道,“不过,你还是可以叫我阿槿。”

我抬眼,冷冷问:“你哪里来的军队谋反?”

他答:“当年你父王为了留住人才,并没有杀掉大臣,其中很多,都是我的人。”

“在你父王没有杀进来之前,我已经计划要逼宫,朝中我已联络多人。”

他跟我说过去的事,似乎是想减轻我的敌意,他与我遭遇相似,娘亲早死,受人欺凌,于是他更懂得奋发图强,一直暗里谋划,直到被我父王所灭,而后又被抓到玉织国,为我所救。

我的遭遇让他想起过去,于是他一直关注着我。一直一直,心里的情愫便默默发芽,茁壮长成大树。

“阿玉,原谅我。”他说。

【7】

我不可能原谅他。我的族人惨遭屠杀,我却只能在这世上苟且偷生。我恨。

我在王宫权力很大,他给我最大的自由,我可以自由进出他的书房、寝殿,除了军机议事处,我几乎都可以过去。

于是那一日,我游荡在他书房边缘,看见他与巫师说话,便靠过去偷听。我听见巫师对阿槿说:“她必须死,否则,你的江山也会毁在她手里。”

那一瞬,我真的很想笑。在玉织国时巫师便如此说,到了新朝,他依旧如此说。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过去,曾害死了他的小情人,他怀恨在心便如此针对于我?

我以为阿槿会杀掉我,哪知他待我却越来越好,我想吃南国的荔枝,他便叫人不远万里送过来;我想吃极北之处高山巅的冰莲,他便命人爬高而去取回;我又要吃他亲手做的饭食,他也不恼怒,向御厨学习,端来与我,我却厌恶地打翻在地。

我大多是无理取闹的,我要他受怨声载道,我想学以往的红颜祸水,以色侍君,让他昏聩不理朝政,只可惜便是我再如何勾引他,他也只会吻一吻我的额头,嘴唇冰凉,随即取了灯去书房批奏折。

于是我又跑去他的书房,告诉他要吃夜宵,他便去做来亲手喂着我喝,便是我故意将茶水洒到他身上,他也不怒,只低低叹道:“什么时候,你才能消气。”

我的招数对他无用,于是我换了一个做法,在他某日如例来看我时,我如例靠近他,而后趁他不备,将一根簪子刺入他的胸口。

他先是一惊,手迅速抬起,然而只是一瞬,他便任由那根簪子刺入他的肉里。宫人惊慌围了过来,我便冷眼看着,有侍卫破门而入,他却抬手喝他们下去。我告诉他:“你最好杀了我,总有一日,我会为我的亲人报仇!”

那时他躺在床上,大夫紧急抢救,我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叫所有人冷汗涔涔,然而阿槿并未罚我,只是我祸水的名号却传了出去。

于是一个半夜,在我入睡后被雪印的叫声惊醒,掀开帘子,就见一个黑衣人手执冷剑向我刺来。这当真是绝好的身手,剑光快到我无法反应,只任由他冷笑而来,任由他剑尖穿体而过。

只是穿过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阿槿的。侍卫闻声冲进来,刺客见势不妙迅速逃跑,阿槿肩上染了大片血迹,却仍急急过来看我:“阿玉,你有没有受伤?”

我冷冷推开他,站得远远的,看着宫人手忙脚乱宣太医入宫。

透过宫人忙碌的身影,他的目光直直看过来,我捂着胸口,慌忙跑了出去。

【8】

阿槿派人四处调查刺客的来历,最后的嫌疑,落在巫师身上。阿槿气愤至极,不同于父王对巫师的奉若神明,他从不信预言,他只说人定胜天。

于是我找到阿槿,对他说,把巫师交给我处置。这一次,是我去大牢看巫师。我在想我该怎样粉碎他虚伪的面具,怎样毁灭他那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于是我冷嘲道:“巫师,你有算到今日的下场吗?”

便就是在牢里,他也依旧清冷地笑着,好似一切不入眼,又好似一切皆在眼里。他说:“娘娘费尽心思陷害我入狱,何不早些动手?”他清淡一笑,掩不住的风华,“这世上最捉摸不定的是时间,时间愈久,变数愈多。”

不错,是我陷害他。我自己买来刺客,栽赃到巫师身上。一切如我所料,我要复仇,在玉织国没有杀死他,如今新朝,我还是要杀死他!

“我害你又如何?一切是你罪有应得!”

我大怒转身,便瞧见阿槿立在囚牢阶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他身上伤势未痊愈,嘴唇仍发白,就连立着,也得有人搀扶。第一次,我有了心虚感。

巫师被阿槿放出来。我越发地恨阿槿,有被戳穿阴谋后的恼羞成怒,只要他来看我,我便会刺杀他,他赐我的珠钗,修剪花草的剪刀,全部成为刺杀他的凶器。

一次一次,他总能接下我的手,而后扔掉我的工具,再接着搂我在怀,低低叹气:“阿玉,不要再生气了。”

我总是杀不了他,这让我痛苦万分,最后我想了个办法,我坐在梳妆镜前,叫宫人给我梳一个最好看的妆,那个宫人很高兴,以为我开了窍要去讨大王欢心,十分高兴地伺候我。

那一日,我将自己打扮得美艳异常,而后叫人将我送到城墙。我说我要看风景,看这美丽的江山,为何这么多人喜欢。城墙边上,长河落日,天地一片渺茫,当真是美轮美奂。

阿槿闻声赶来,见我立在墙头慌道:“阿玉,不要动。”

我转身,张开双手,风扬起我绯色的纱衣,我冲他笑,作势要往后倒,他果真急切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搂得那样紧,叫我双手无法动弹。

他将我抱下,我的手得以松懈的时候,抽出藏在袖口的匕首,向他狠狠刺了过去。

我刺杀了他这么多次,他素来对我提防,唯独这次,他害怕了,根本不会想到我这样引他过来,只是一个计谋。

一个要他为我的族人付出代价的计谋。他叹了口气,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匕首被他夺走扔下城墙,他说:“保护你父王多年,任何异动都能叫我警觉。阿玉,你杀不了我的。”

我不死心,挣脱他跑开,不料脚绊上横梁,身子直直往前扑过去。

前方是百丈高墙,一落下,定当粉身碎骨。

然而无人可来救我,耳畔是呼呼的风声,我如同一只大鸟,直直下坠。

我想,这次我再也无憾。我告诉自己,杀不了他是天意,我从不敢承认,我杀不了他,只是一次次地下不了手。

他来我寝宫,我叫他做什么,他都听话,我可以下毒叫他喝下去,可是我偏不忍,明知他身手卓绝,却要拿簪子刺杀;明知他反应灵敏,偏要动作粗鲁,自袖中抽拔匕首。

这么多的明知,不过是为了让他活着;这么多的动作,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如今,我终于可以不受负担,正大光明地为他流一滴泪。融入我对他的不悔,与他处处容忍我的情意。

阿槿,你可知,自父王将我软禁,你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潜入我的寝宫送来吃食,你沉默陪我发泄失去至亲之痛,我便对你有了不同一般的感情;你浴血杀入囚牢,背着我逃入山林外,那时我想的,是隐居山林和你一起度过一生。

只是你不知,所以当年你爬窗而去再也不曾回来,所以你送我归隐,便急急潜回王宫。你心中在意更多的,到底还是仇恨,还是王权。阿槿,就这样,我去,你留,再也不用在朝臣与我之间挣扎选择。

我闭上眼睛,让冰冷的风割裂我的衣裳,撕碎我的发髻。有什么惊呼在耳,而后有什么温暖,贴在背心。是谁从天而降,吻住我的眉心,对着我笑,而后一掌将我打上城墙。

我从未见过他笑,于是我从来不知道,他笑起来,这么好看。好似冰冻开裂,融化一墙寒雪。眼神依然那么深邃,好似藏了一个旋涡,让人头晕目眩。

然后我趴在墙头,瞪大眼睛,看他如一只折翅的大鸟,轰然坠地。

【9】

巫师素衣若雪,他伸出苍白细弱的手指,一颗颗擦去我眼角的泪。

“娘娘命格奇伟,是至尊之位。”他第一次跪伏在地,向我盈盈一拜,“臣等待良久,定当辅佐新君上任,恭贺新主!”

阿槿听闻我去城墙,早已猜到后果,于是他打点好一切,留下遗诏,死后由我即位。这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巫师助我平乱,我始终记得母后的教诲,为人君主便要爱民如子,仁义圣德。于是在巫师的指引之下,励精图治,天下间一片盛平。

我问巫师,他说:“天命。”我原该死去,可偏大难不死,即有大福。可是这不是福,这于我而言,是天地间再也大不过的悲剧。

我成了玉织国第一任女皇。然而我的心,始终系在那一道黑影之上。他好似一道光,撕裂我前半生阴暗;又似一道清泉,滋润我后半生的干涸。

群臣拜倒,呼声震天。然而我的耳际,却一直回响着他跳下城墙时,在我耳边低喃的话。每次想起这句话,我便有了勇气,掌管这诡计暗涌的富饶国度,继续这漫长枯燥的悠悠岁月。

他说:“阿玉,我喜欢你。”


鲜花

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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