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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无心

核桃脆| 2021-10-6 23:08 阅读 8521 评论 0

芙暖

(一)

红叶已残,秋意更深。

十月初八那日,天色阴郁,骤雨前的风吹得满目塵土。远远地有一骑快马从城门奔入,偏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子,身后大红的披风随风猎猎而起。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眼前。骏马美人都停立于一个身穿烟灰色长袍的男人之前:“慕容清羽,你竟敢娶别的女人!”

飒飒的冷风吹得她发丝凌乱,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仿若利刃,扎得人刺疼。大半年未见,她还是分毫未变。依旧明艳得咄咄逼人,依旧自高处望他,紧蹙眉头。

慕容清羽只抬眼淡淡问一句:“殿下此番连夜赶路,数天之内便急急从边陲赶回京师,可是为了皇位?”

巽音一愣,但仍斩钉截铁地点头:“是。”

“那么,在下的婚事就不劳殿下操心了。”慕容清羽垂了眼帘,微微行了个礼,转身而去,并未有一丝留恋。

饶是她一向骄傲,却还是落下几滴酸涩的眼泪。三年前是她不要他,如今她倒好意思反过来质问起来了?在边陲的那大半年里,她忘记太多不该忘的事,只一件,她绝不敢忘。

那皇位,定是她的。

待她赶回宫中,大雨终于滂沱而下。天色渐暗,回廊里的宫灯已被点亮。她有些怔怔地盯着那微弱的灯火看,想着心底许多的委屈,鼻子又泛起酸来。

长公主巽音回京的消息不过一日就传遍京师。待到三日之后,久病的崇文帝忽然上了早朝。眼尖的大臣见到巽音站立于一旁,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崇文帝果真再次提到要立巽音为皇太女的事。众大臣皆无异议,只有右相一人上前跪拜在地:“臣以为,此事还需谨慎。若论合适的人选,虽然皇子年幼,但宗亲一族里还有不少出类拔萃的子弟。自古以来,立女为储毕竟还是少数。”

“你们这些迂腐之臣懂些什么?除了我巽音还有何人敢接得了这天下大任!”她是最按捺不住的野性子,被这话一激早就直直地站了出来,全不顾旁人的眼光。

“定远侯慕容清羽年少有为,曾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右相竟看也未看那跋扈的公主一眼,自顾自地说道,“慕容一脉也是皇族分支。”

不知是不是错觉,巽音抬眼看去,竟看见慕容清羽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心底渐渐涌起的寒意几乎要吞噬掉她的全身。数日之后,他慕容清羽即将迎娶的新娘,便是右相的独生女儿。

座上的崇文帝忽然猛力地咳嗽起来,咳得人的心都要揪起。

“此事三日后……再议。”

(二)

那日夜里,巽音宫中遭了刺客。窗外有冷箭射入她身旁的木柱之内,仅差分毫便可取她性命。巽音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发觉自己身边竟无一个侍卫。

门忽地被推开,走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青墨?”巽音试探地喊了一句,果然见到穿着青色劲装的熟悉身影朝她走来,“这半日你去哪儿了?”

青墨见到那箭先是一愣,尔后立刻转身就要追出。

“不必了。”巽音喊住他,“既然一招失手,此刻必定早已逃远了。更何况,我知道是何人要行刺我。我只问你一句,当初你说的那话可还算数?”

青墨有些意外地看了座上的人一眼,随即便跪拜在地:“公主的恩德青墨绝不敢忘,只要是公主的吩咐,青墨万死不辞。”

“你什么都肯为我做?”

“是。”

“替我杀了他。”

即便没有抬头,青墨也能感觉到巽音说这话时的咬牙切齿。

“公主当真一点也不念旧情?”迟疑良久,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巽音却毫无征兆地笑了,笑声娇俏,在这略显阴沉的宫殿里回荡,有些人。在青墨听来,那笑里似乎又带了一点苦涩:“谁敢与我争天下,我就要谁的命!”

管他有什么旧情新怨。何况就算有情,也早已在三年前消失殆尽。

三年前的巽音虽是个顽劣不堪的少女,但也略通男女之情,从小便一直被她纠缠的慕容清羽,就是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嫁的心上人。

“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我待你是真心的。”那一天她笑嘻嘻地许了个誓言。可偏偏这世上最禁不住推敲的也是誓言。

不过十日,皇后忽然在内廷举行大宴,邀请众宗室子女,打算在那一日定下他们两人的婚事。慕容清羽热切地为她斟了一杯酒,而她则转手就扔了出去。她一抬眼就见到慕容清羽怔怔看着她出了神,嘴唇也有些微微颤抖。

巽音却自顾自地站起了身,跪拜在大殿之上:“儿臣知道母后的意思,但我不能嫁给他。”

一直默不作声的崇文帝此时却忽然来了兴趣,他仔细地看着跪在地下的女儿,那单薄的身躯显得有些孤傲:“为何不能?”

巽音长公主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表明了自己对权力的野心:“自古以来立储皆立长,虽则巽音是女儿身,但论品德才智皆不输男儿。巽音愿放下儿女之情长留宫中,完成自小的宏愿。为黎明百姓,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微薄之力。”

崇文帝竟点点头笑了:“好,既然你有此志,朕就留你。”

慕容清羽不信。他不信那原本天真烂漫的少女会对铁血的政权有兴趣。他甚至忘了大殿之上的羞辱,急急地跑去问她。

巽音却满面都是嘲讽:“你以为你算什么?在我心中可与那皇位相提并论?可笑。之前不过是闹着玩,你就当我年幼无知罢了。”

第二日崇文帝就要立巽音为皇太女,可底下群臣大多是反对。再后来崇文帝病倒,此事便不了了之。

(三)

短短三日,崇文帝的病再次加重,立储之事时隔三年之后又因此被搁置下来。巽音站在殿外的银杏树下,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可是在担心皇上的病?”慕容清羽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走上前轻声问。

“他早已病入膏肓,也没什么好担心。”巽音的口气是令人意外的轻松与不屑,“我更担心有人别有用心,在立储之事上大做文章……”

“殿下何必多虑。”慕容清羽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敢问这世上,谁人还有殿下这般狠绝的心思手段。”

巽音却并未生气,她神色淡淡,只接过小宫女递过的一盏香茶轻移到嘴边。一丝若有似无的香从那茶碗里飘出,而茶水的颜色则暗沉得有些发黑。

“有毒!”慕容清羽心下一惊,一手打翻了那碗茶水。

茶杯碎裂在地,颜色诡异的茶水冒着汩汩的水泡。巽音有些发怔,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冷笑一声,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慕容清羽:“你下的毒?”

他被这话堵得气结,不发一言。而一旁端茶的小宫女早已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巽音低头苦笑,转过头来却又换了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说,你刚才从哪边来?”

“西……西棠苑。”

西棠苑位处于整个皇宫最偏僻清静的西北角。那是体弱多病的小皇子巽铭休养的处所。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八岁的巽铭正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小小的脸上满是欢喜。他的生母皇后则坐在一旁,脸上漾着笑。

“巽音回宫匆忙,还未来得及好好与母后叙旧。”巽音踏入西棠苑,故意扬高了声,怪腔怪调地说道。她眼尖地看见皇后的面色微微一凛,拿着丝帕的手也有些微颤。

皇后并非巽音的生母。多年前崇文帝病重之时,她还暗里使了坏,把这不安于室的长公主送去给边陲小国的国君和亲。谁料到几年之后,巽音竞回来了。这次她

是真的着了慌,一时迷了心窍,偷偷在巽音的茶水里下毒。

巽音却自顾自地走到她的皇弟巽铭面前,用手指抬起那张纯净的小脸看了半天。四周都屏声静气,谁也不知她究竟要如何。

她却粗蛮地一把扯过了巽铭怀里的兔子,狠狠地把那兔子摔了出去:“大丈夫竟喜欢这些没用的东西!”

巽铭吓了一大跳,再去看那兔子,挣扎几下便不动弹了,底下是一摊触目惊心的血。他怕得忘了哭,呆呆地看着他面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姐姐。

“乖。”她却伸出温温柔柔的手,摸了摸他的头。顺着那手臂往上看,她晶亮亮的眸子里似乎还存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独独没人发现,西棠苑的门口还站了一个人。

青墨深深望了她所处的那儿一眼,转身离开了。

(四)

回到房内已是半夜,青墨摸索着点了灯,一抬眼竞发现房里早已坐了一个人。

“殿下……”他吃了一惊。

“为何没有杀他?”巽音的表情在那微弱的灯火下看得不甚明确。

“属下愿为殿下做任何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青墨稍稍迟疑,才又开口说道,“除了……这爪”

“难道你也是他的人?”巽音站起身来,语气里已带了几分杀意。

可她并未等到回答。

她当然不信他是慕容清羽的人。他们第一次相见,就在那边陲小国的一个破落村庄。那时候青墨满身都是伤痕,已饿了三天三夜。巽音从那路旁走过,他伸出一只布满血痕的手抓住了她的裙摆。

“给我……两只包子。”他的竭力发出声音,“我便为你……杀……一个人。”

“你怕死?”她饶有兴趣地蹲下,露出一个无邪的笑,“用一条命换两个包子倒也划得来。让我瞧瞧,你的命又值不值两个包子。”

第一次见面,他就被她吓坏了。她是个极美貌的女子,说起生死的问题来却好像在与他讨论路边的一棵白菜。后来他才知道,他根本不必明白她在想什么,因为根本就从未有人明白过。她面上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可某一次晚上她睡着之后,他却从她嘴里听见一个名字。

“慕容……慕容哥哥。”

再后来,她命令他杀人,让他随她回京。她说那中土的皇位是她的。她说谁敢与她争天下,她就要谁死。

没成想,到了第二日,巽音似乎有所改变。她穿了三年前最爱的紫色长裙,明艳若天人。并未骑马,而是坐了一顶金丝红顶轿,去了定远侯府。

慕容清羽此刻正在准备三日后的大婚。等他见到巽音,才发现她眼睛里已噙满了泪水。

“慕容哥哥,你真是狠心。”刚一开口,泪珠就滚滚而下。她忙用手帕拭泪,似乎竭力要保持镇定。慕容清羽却无动于衷,他料想,这巽音指不定又要耍什么阴谋。他还记得巽音三年前哭起来的时候也是这般,皱着红红的鼻子,惹得人心生怜惜。可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她眼底的情意实在太真,连慕容清羽都有些触动。

“慕容哥哥,莫要生我的气。”之后她一气说了许多,说她是真正的年幼无知,幻想自己可以坐在那金色宝座之上,过过女帝的瘾。可她现在怕了,怯了。发现自己根本更在意的是慕容清羽的婚事,“慕容哥哥,你去退了这门亲事,我不做女帝了,我要嫁你。”

他觉得自己似是中了迷药一般,竟有了几分信。更怜惜地揽过她的纤腰,把她拥入自己怀中。他脑海里浮现那日她披着大红的斗笠御风而来,坐在高马之上。

“慕容哥哥,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我待你是真心的。”她轻轻地道。

与多年前如出一辙的誓言,一瞬间击碎了他的臆想。当年她也是这般允诺他的,之后却……他猛地一把推开了怀中人。

她跌坐在地,满脸惊愕。

“殿下,你把我慕容清羽当成了什么人!”

“心上人。”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再过两日,巽音终于接到消息,定远侯慕容清羽忽然悔婚,退了与右相女儿的亲事。这样一来,右相自然与他势不两立。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众人都说慕容清羽最是薄情寡义的小人。传到后来,竞连当年巽音长公主的退婚也变成了他的不是。

(五)

崇文帝的病越加重了,他在床榻之上召集重臣,宣读了旨意,赐封巽音长公主为皇太女。此时众臣已无异议。

不过大半个月的光景,崇文帝就昏死过去了好几遭。大家心中都明白,崇文帝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那一日天气甚凉,慕容清羽进了宫,正看见巽音满面哀戚地站在崇文帝的寝宫之外。她有些单薄的身躯在这寒风中显得格外孤寂。

直到现在,慕容清羽还是宁愿相信,她仍旧是多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可早在巽音要求他退婚之时,他便明白,那不过是为离间他与右相之间的计谋。远从三年前开始,他就再也没敢相信过她还会回到他的身边。

“慕容哥哥,你怎么来了?”巽音也看见他,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慕容清羽默不作声,只朝她微微点了头。

“既然来了,就听我给你说个故事。”那时,崇文帝也正病得昏昏沉沉,人事不知。边陲小国的国君偏在此时派人前来求亲,皇后为了除掉这个阻碍自己幼子的眼中钉,答应将巽音送去和亲。

她走了数十天才到达边陲,而再过十天,她就要披上嫁衣。

可还未等到成亲那天,那国君竟离奇死亡,被人杀死在深宫之内。国内开始动荡,婚事也被搁置下来。后来她一直写信回来,希望崇文帝派人去接她。可她等了整整三年,也未等到任何结果。

三年之中,她遭遇过穷困、屈辱、背叛,甚至濒临死亡,但她仍活下来。

“也是世事莫测,若是那国君未死,又不是这般境遇了。”慕容清羽忍不住感慨。

“不,他定会死。”巽音面上是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似笑非笑,又好像快要哭出来,“他不死我怎有机会回宫?他的命,用最廉价的两只肉包子便可买来。”

天色渐晚,宫中走动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慕容清羽见到几个宫女从崇文帝的内殿出来,急急地穿梭于回廊之中。

巽音显然也注意到不对,她提起裙子就往那边跑去,跑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慕容哥哥,我说这故事给你听是想告诉你,这天下之大,从来没有什么是我巽音得不到的,向来都只有我不屑要的。”

她歪着脑袋站在一棵白梅树下,笑容清甜。

那一晚,崇文帝薨。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寒风呼啸。整个大殿之内都冷得如同冰窖。

巽音跪倒在地,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皇后带着年幼的巽铭站在一片阴影之中,看不清脸色。青墨则站着一旁,毫无表情。慕容清羽叹口气,终于还是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起伏的肩膀。

遵从崇文帝的遗诏,巽音登基为女帝。

(六)

弹指间巽音登基也有半月光景。

民间传言四起,道是这女帝虽机智聪敏,但手段未免太过狠毒了一些。当初反对立她为储的右相,先是被迫抄没了家产,贬为庶民。又过不久,竟说他意图谋反,罪诛九族。

那年冬天冷得让人有些受不了,慕容清羽冻得浑身僵硬,好不容易赶到御书房,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战。那房里却又暖又香,巽音正斜靠在厚垫子上。

“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所谓何事?”他恭敬地行

礼,语气生冷。

“倒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想与你叙叙旧。”巽音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现在一定很庆幸当初退了右相家的亲事吧。”

慕容清羽自然不会相信她真是想在这大寒天里找自己叙旧:“臣反而是悔不当初。”

“悔你没机会陪他们一块儿死?”巽音冷笑,“你此刻还可有反悔的机会,让朕赐你一死,与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去地下团聚……”

“陛下——”御书房的门却突兀地被推开,冷风一下就灌入房内,吹得她发丝乱舞。打断她的是青墨,他正站在门外,神色凝重。

“什么事?”巽音的脸色又恢复往常。

“该传午膳了。”青墨低垂着眼帘,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见那寒风呼呼吹着他的衣角。

午膳传到了西棠苑,这是巽音登基以来第一次与她的亲弟同桌用饭。小小的巽铭只顾低头吃饭,看也不敢多看他的姐姐一眼。

巽音也并未开口,等吃了饭,她就命宫人带巽铭去里间休憩。可那里间竞冷得人,巽铭缩起了身子,在睡榻上迷迷糊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隐隐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你究竟要怎样?”巽铭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他听出这声音是他的母后。

“联要问你想怎样才是。”这声音是他那摔了他兔子的皇帝姐姐,“现在这里并无外人,你最好说句朕喜欢听的实话……”

巽铭皱了皱眉,他不喜欢皇帝姐姐这样盛气凌人的口气。

“什……什么话?”他的母后似乎很害怕。

“你说说,你先前不顾朕的苦苦哀求而把朕远嫁边远,数年来派了无数刺客杀手去取朕性命,待朕回来之后又在朕的茶水中下毒……这一切,你可都是为了铭儿?”巽铭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那一向温柔慈爱的母后背着他做了这许多的事情。

“是……”那声音细弱蚊蚋。

“好,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巽音的声音越发冷冽起来,“用铭儿的命来换你后半生的安枕无忧……如何?”

巽铭的心开始怦怦乱跳,他似乎听到他最不该知道的隐秘。他害怕,可他又紧张起来,他隐隐有些希望知道那答案。这深宫里太冷,每个人的面目他都看不清。

“快说!”巽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这……”他母后的声音竟意外带了一些迟疑。

空气里寂静得似乎能听到每个人细微的呼吸声。那最后的答案就在这片寂静之中破空而来,直直刺穿了巽铭的心。

那一句话,他此生都不会再忘记。

“好!我换!我愿换!”

巽铭小小的身体蜷缩进被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犯迷糊,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

等他再醒来,自己正睡在绵软温暖的厚厚锦被之中。床边坐着他的皇帝姐姐,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次的她看起来眉目和善,她甚至还温柔地抚摸了他的头:“好孩子,这世上只有姐姐一人待你是真心的。”

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巽铭狠狠地用手背擦掉。他想,他不能露出任何马脚,他要假装并不知道这件事。这深宫之中再无人可信,人人都有机会害他,他只能靠自己来保护自己。

只是还有一些是他并不知的。

那日下午在帏帐之外的并非只有巽音和他的母后二人。第三人是青墨,他当时正手执一把锋利的剑,死死抵住了当朝太后的喉咙。只要她说锚一个字,就会命丧当场。

既她要听想听的话,就先顺着她的意思罢了。若是自己死了,这宫中还有谁能保住她皇儿的命。太后痛苦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地,心中已经有了最后的计较:“好!我换!我愿换!”

(七)

那一晚终于停了雪,巽音在西棠苑门前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变了脸色,语气有些不善。

“陛下果真如此紧张。”青墨笑了笑,如果他没猜锚的话。

“走吧。”巽音不想多做解释,她转身就朝自己的寝宫走去。小皮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青墨跟在她的身后,不知怎的,就想起他们在边陲的那些日子。

“陛下,我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他在她面前展露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一个人变得胆怯,卑劣,是因为他心里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巽音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停了脚步,她回头看了一眼青墨,并未答话。

“我想要守护的,就是被我当做值得拼上性命的希望。陛下也是一样吧?”

那晚月色太美太凉,让巽音一时有些恍惚起来。这将是最后一个美好的夜晚,等过了这一晚,这宫中又不知将发生如何的变故。

第二日一早,果真有消息传了过来,皇弟巽铭中毒,昏迷不醒。漫天的流言从内宫传到朝廷,有说是女帝巽音为绝后患而下了手,也有说恐怕又有异动。女帝大怒,下令彻查,最后竟查到了慕容清羽身上。他被带入宫中,女帝亲自审问。

“你这死罪是免不了了。”巽音淡淡一笑。

“你想让臣死,又何必找一个这样蹩脚的理由。”慕容清羽苦笑,这事与他根本就毫不相干,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一口咬定是他所为。

“这事是青墨做的。”巽音眼皮也没抬。早有一张认罪的文书放在慕容清羽面前。只需他在上面签字认罪,从此他就再无生路。

可他却真的提了笔。青墨……他不能让青墨来认罪。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

“朕一直都知道。”

青墨,青墨,并非是青墨,而是慕容清墨。他六岁那年,慕容家濒临没落,他被狠心的族人送去边陲做了抵押,以换取在物资通商以及军队等多方支持。他是慕容清羽的亲弟弟,作为兄长他怎能忍心让他死,更何况,这许多年来,他还吃了那么多苦。

认罪书已签,面无表情的太监递上一盏毒酒。可谁也没料到,横刺里闯出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冲上来抢过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青墨!”巽音站起身来,她本在青墨的茶中下了迷药,却没想到他还是赶来要替慕容清羽一死。这个……就是他所说的值得拼上性命的希望吗。

毒很快发作,巽音有些慌乱地抓住他的手,感觉到他的身体慢慢变凉。等到再站起身,她的面色越发沉重起来。

“来人,把定远侯押入天牢!”

他已签了字认了罪,这死,是怎么也逃不过的。

青墨他说得对,人之所以变得胆怯,卑劣,甚至断七情,斩六欲,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不过是因为心中有想要守护的,或者一个人,也许是一件事,一个未达成的心愿。

(八)

三年前,御书房内。

崇文帝看着自己最聪慧的长公主,心中五味杂陈。她面上红扑扑的,都是小女儿家初尝甜蜜的喜悦。他知道,她心里有一个人,可那人偏偏是将来皇位继承人的最大威胁。

“父皇找我来有何要事?”

他叹口气,目光里满是慈爱。

崇文帝一生之中子息薄弱,到头来只余下一个幼子,不过才五岁大。他渐渐感觉到自己身体越来越差,而朝廷之内虎视眈眈者甚多。他不能不为自己的儿子做好打算。

“音儿,从小父皇便什么都由你,只这件事你必定要听为父的。”他已下定了决心,将他的幼子交予她守护,为他保住这皇位,除掉那所有阻拦的障碍。

那一天,巽音扑进她父皇的怀里,哭得很伤心。

没想到那一句单薄的誓言竟成了真。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她的心是真,可这真心,却仍要包裹在重重迷雾当中。他看不见,更摸不着。他见到的,听到的,都是她的狠辣阴险,冷酷无情。这些也是她要留给巽铭的。要成大事的人,不能事事依赖别人,更不能软弱地躲起来哭泣,甚至连最亲近的人也不可尽信。这也是巽音试图离间他们母子的原因。

唯有这样,巽铭才能仅凭自己便守得这天下。

可她也有不知道的。

那个从来都只默默听从她命令的青墨,也曾偷偷窥探过她的心事。

墨色长夜,他远远地看着屋内那个发呆的身影。最后,他从身后拔出一支长箭,对准了窗内的人。杀了她,再与她一起死。这样就不必去杀慕容清羽,她也不必暗地里痛苦。

箭在弦上,目标已经瞄准。

可千钧一发之际,他却不忍地闭了眼睛,离弦的箭呼啸而过。在闭上双眼的刹那,他终究还是将箭轻轻挪动了半分。

她心中所想究竟是什么?他日日在她身边,用心揣摩。他明知道她心中的定不会是他,可在午夜梦回之际,他竟也存了一些幻想,傻傻地祈盼她愿将这天下放手,与他一同离开这地方。哪怕是在边陲小镇贫苦相依也足矣。

他又苦笑了,就连为她的慕容哥哥,她都不愿将这天下放下,他又算是什么东西?

他突兀地出现在西棠苑的门口,巽音果真紧张了起来。他猜得没锚,真正的源头果然就在这里。可他没想到的是,那一刻,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她命人给巽铭喂了毒,虽不致死,却也能去半条命。那一刻最不该出现在西棠苑的人,立时就有了最大的嫌疑。再追究起他的身份,定远侯慕容清羽的弟弟,的确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这终于是她最后一次需要他了。

在即将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似乎看见她抓住他的手,眼神里有一丝焦虑。

(终)

定远侯慕容清羽意图谋害皇弟,被赐死罪,同时被牵连的同族之人多达上千。慕容一族自此彻底没落。

十年后,女帝巽音退位让贤,巽铭继位。

又一年,巽铭帝彻查当年慕容一案,查出长公主巽音才是谋害皇弟的罪魁祸首,长公主饮毒酒自尽以谢天下。后巽铭帝为慕容一族翻案正名,众臣及百姓皆称帝之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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