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古匣沉香
此间年少
诗与远方
恐怖悬疑
茶余饭后
网文资讯
写作素材
写作技巧
书荒推荐
二次元交流
国风汉服
动漫
自媒体创作干货
  • QQ空间
  • 回复
  • 收藏

西风烈

浮生物语| 2021-11-11 20:15 阅读 8880 评论 5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北地,荒漠,凉城外,马蹄嘶鸣声四起。
一辆青幄马车飞驰在苍茫刺眼的大漠之中,马蹄车轮过境,砂砾四溅。
两道纵深的车轮之后,一群荒漠悍匪正骑着高头大马奋起直追,口中吆喝着威慑人心的哨子,眼看着就从两侧越过了马车,截断了前路。
悍匪们有预谋的将马车团团围住,任凭车夫再怎么抽打马鞭,都无法让马车再向前挪动。
拉马车的大黑马在原地来回踱步,不停甩着尾巴打着响鼾,大睁着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惊恐。
悍匪中为首那人提刀指马大喝一声,“车里可是凉城城主姑布鲁苏家的?”
车内传出脆生生的一道女音。
“尔等既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拦我的车?”
听声音,车里该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可那声音里却没有半分的慌张和畏惧。
为首的悍匪略感诧异,耐着性子追问,“姑娘在姑布家行几?”
“我乃姑布家嫡女诺敏!来者何人?如若你不想与我凉城姑布家为敌,就立刻让开!”
听着马车里传出的呵斥及威胁,为首的悍匪咧嘴嗤笑,他要是惧怕姑布家的势力,就不会在这半道上劫车。
那悍匪索性满不在乎地自报家门,并提醒了一句,“老子乃北狼帮大当家格斯尔,今日姑娘怕是回不去了。”
说着,格斯尔突然提起明晃晃的弯刀指向了车夫。
“你——”
车夫当即被吓得屁滚尿流,跌下马车跪在了地上求饶。
“奴才就是个贱命的下人,求好汉饶命啊!”
格斯尔啐了他一口,“老子不稀罕你的狗命,回去跟你家主子说,你家小姐在老子手里,要想她安然无恙回去,叫你家主子七日后申时就在此地,拿五十两黄金来换!”
车夫连滚带爬地疾速跑远,格斯尔的手下将马车调转车头,远离凉城,向着荒漠深处驶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日头偏西,马车才在一大片胡杨林中停了下来,这里是北狼帮的地盘,多年来他们一直都在这安营扎寨休养生息,帮派的规模也因此地日益壮大。
胡杨林中间有几处用羊毛毡和破布围起来的帐篷,里面住着帮派里最得力的几名干将极其家眷,其余的属下只能靠在树下休息。
车里的姑布诺敏不肯下车,格斯尔也不强迫她,只是警告她不要耍花招,只要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七日后他们拿到赎金就送她安全无忧地回家。
随后格斯尔叫来一个手下在马车旁看守她,一守就是一宿,直到车里的诺敏再也憋不住尿意,要找地方小解,她才掀开了车帘。
车外守着她的是一个身材瘦高衣着破旧的羸弱少年,与其他那些膀大腰圆肤色黝黑的彪形大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诺敏从未想到,悍匪竟然还有像他这样的。
那少年回眸盯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睛里,眼神清澈纯粹却又无比坚毅敏锐。
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少年闷声不吭地张开双臂做阻拦她下车之势,诺敏身为女子,不好直接在他面前开口表明自己想去方便,只好找了个借口。
“我肚子饿了,你可否去给我找些吃的。”
少年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蹲在车上的她,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转身向树林中的帐篷跑去。
诺敏这才跳下马车,四下里寻找茅房,可她的一只脚刚迈出树林,胳膊猛地被人拽住并向后一拉,重重地撞在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上,诺敏抬头一看,是那个看守她的羸弱少年。
少年俯视着她,眼神里满是怒意,虽然如此,他也并未对她做什么,只是将她拉回了马车上,又怒气冲冲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馕,从腰间解下一个破旧的水壶递给了她。
诺敏有些嫌弃地接过馕和水壶却没有吃,而是放到了一边,她实在是憋不住尿意,就算尴尬她也还是得问他。
“你能不能带我去茅房?”
这回少年似乎不肯再相信她,双手抱胸一动不动地站着,不打算理会。
诺敏十万火急,她要是再不上茅房,可就真要尿在裙子里了,只好抱住少年的胳膊恳求他。
“我真的快憋不住了,求求你快带我去吧!”
少年侧眸瞥了她一眼,仔细观察她的神情,确认她这次并没有说谎后,才向前走了两步,并回头看向她。
诺敏这才反应过来少年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快步跟上了他,来到胡杨林外荒漠里的一处半人高的石块旁边,石块因常年被尿侵染,满是尿骚味,旁边则是一堆堆干结的粪便。
诺敏捏住鼻子,面对这露天的茅房陷入了绝望,她想她哪怕是尿在裙子上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小解。
少年转过身背对着她,在抓心挠肺的尿意下,诺敏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警告了少年一句,“你别转过来啊!你要是敢转过来偷看,我就杀了你!”
说完就解开了腰带,诺敏警惕地注视着少年,发现他从始至终都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她才松了一口气。
解了燃眉之急,再回到胡杨林时,诺敏对少年的看法和态度比之前友善了许多。
“我叫姑布诺敏,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诺敏的提问,少年淡漠地看着她,却没有回答。
“他叫小哑巴。”
一旁路过的光头悍匪忍不住插了句嘴,“他是个哑巴。”
诺敏大吃一惊,难怪从她见到少年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她感到惋惜、怜悯。
少年沉默地站着,虽然看上去瘦弱,却站得脊背挺直,显得气度卓然。
后来诺敏从那个光头悍匪的口中了解到,少年来自中原,他的父母在一场疫病中死了,虽然他大难不死却成了哑巴,随后他跟着乡民们逃到了凉城靠乞讨为生,一日格斯尔在凉城内撞见了被官兵打到奄奄一息的他,看他可怜,就收留了他。
身为凉城城主的嫡女,诺敏为此感到自责,她从未想过父亲的一道命令可以左右很多人的生命。
小哑巴时时刻刻都跟在诺敏身边,过了两天,诺敏看到他坐在马车旁的胡杨树下用树枝和糙纸做着什么东西。
诺敏蹲在他身旁指着那一堆东西问他是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只能向天空伸出手掌比划着,但很快,他做出来的东西让诺敏眼前一亮。
那是一只纸鸢,画着雄鹰的图案,放飞在天空中时,惟妙惟肖犹如一只翱翔的雄鹰。
诺敏顿时对此产生了兴趣,央求着他教自己做纸鸢,而作为报答,她就教他写字。
小哑巴略一沉吟,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在沙地上画了两个圆,中间又各画了一横。
诺敏看出了那个字,却很疑惑地问他,“是‘琛’字吗?”
小哑巴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自己,诺敏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你的名字?”
小哑巴点头愈发剧烈,嘴角也洋溢起了笑容,这是诺敏第一次见到他笑,犹如冬日里和煦的暖阳和微风,让人着迷。
“阿琛?”
听到诺敏叫自己的名字,小哑巴开心坏了,像个傻子一样围着诺敏兴奋地跑了好多圈,随后又跑向了格斯尔的帐篷,硬把他拉到了诺敏面前,用手示意让诺敏再念一遍他的名字。
“小哑巴原来是有名字的。”诺敏对格斯尔笑道,“他叫阿琛。”
大字不识的格斯尔面露诧异,不知道诺敏所说的那个字怎么写,只记得发音,却又不知道怎么喊出口。
“真好!”格斯尔只好敷衍地应了一声,“小哑巴你终于有名字了,不过老子还是喜欢叫你小哑巴。”
小哑巴脸色骤然一黑,背过身不愿再理格斯尔,把一众跟着来的悍匪逗乐了。
格斯尔搔首挠耳的不想让小哑巴失望,只得硬着头皮喊道,“好好好,以后就叫你阿琛,叫你小琛琛行了吧!”
霎时悍匪们又一哄而笑,臊得小哑巴的脸由黑变红。
诺敏在一旁跟着傻笑,经过和这帮悍匪们相处,她对他们的看法有了很大改变,原来有的悍匪也会讲究“义”这个字,北狼帮就是这样一个帮派,他们不偷不抢寻常百姓,只做劫富济贫的买卖,每干一票就能让他们的生活维持很久,就比如这一次他们劫下她,只是为了要赎金,并未有半分亏待过她。
其实诺敏对自己的父亲很了解,她知道他绝不可能会为了她拿出五十两黄金,他太爱财了,甚至已经到了视财如命的地步,她很怕,她怕时限一到不仅父亲不会拿出赎金来救她,还会设下埋伏,将北狼帮一网打尽。
北狼帮的日子并非一直都太平,为了抢夺荒漠中有限的资源,时常有其他帮派会来找北狼帮挑衅,为的不止是这片胡杨林,还有林中的一湾隐秘的泉眼。
这湾泉眼就在格斯尔的帐篷后面,只有碗口大小,自地下涌出,形不成溪水河流,只能微微地湿润附近的土地,它也是这片胡杨林存在的根源。
不管敌人再怎么厉害,只要不是官府的铁骑,拥有精良的装备,就无法战胜北狼帮,因为北狼帮在格斯尔的领导下,不仅士气高昂还讲究战术,兄弟们更是各个配合默契。
这次来挑衅的马匪在胡杨林外和北狼帮纠缠打斗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击得马匪仓皇而逃。
夜里,放下心来的格斯尔和他的手下都累得呼呼大睡,鼾声此起彼伏,只有小哑巴独自一人待在胡杨树上守夜,诺敏深觉这是她逃离北狼帮的最好时机。
为了不引起小哑巴的注意,诺敏从车里轻手轻脚地起身,解开了拴着马的车绳,悄悄地牵着马就往林子外走,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很顺利时,从树上突然跳下来的一个人影吓了她一跳。
是小哑巴。
他盯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即便在黑夜里也亮的出奇。
“阿琛——”
她求他,希望他能够放她走,“我必须得离开这里,为了我也为了你们,为了大家都好,我必须现在就回去,我的家人在等我。”
诺敏向他撒了谎,家里并没有人在等她,她的母亲已经过世,而父亲宠妾灭妻,虽然她是嫡女,却是家中最不受人待见的,身边就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也没有,若非如此,她就不会时常独自去姨母那里,更不会在半路被北狼帮劫走。
阿琛低头垂眸,沉默片刻后,他看向她,冲她挥了挥手,让她走。
“阿琛。”诺敏内心对他很感激,“如果你进凉城,可以来找我。”
说完诺敏就骑上了马,悄悄地向无边的大漠走去,小哑巴阿琛无声地看着她消失在了夜色里,呆立了良久,才转身爬上了胡杨树。
诺敏根据她姨母教她的,用天上的星宿辨别方向,朝着东方走,可才离开没多远,就发现天边有无数点黑影正向着她而来,听到缓慢的马蹄声,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没有人会在半夜里赶路,而且看样子这些人要去的方向,是胡杨林。
想到白天格斯尔他们才把那一群马匪赶走,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调转马头就向胡杨林狂奔,很快就再次回到了胡杨林边,小哑巴见到她,匆忙迎了上来,他不明白她为何要去而复返。
“快去叫醒大家!”
诺敏来不及向他解释,“白天那伙马匪又回来了!”
小哑巴大惊,立即奔向了格斯尔的帐篷。
诺敏的预感没错,那伙马匪是打算回来夜袭的,却没想到他们悄悄潜伏到胡杨林时,格斯尔和他的兄弟们早就严阵以待,又是一场厮杀。
这回格斯尔没有再让他们全须全尾的逃走,而是直接割下了头领的脑袋挂在了胡杨林树梢上,而马匪们死的死伤的伤,逃走的仅有几个人也翻不起什么浪。
看似打了胜仗,但格斯尔和兄弟们也都受了重创,小哑巴忙忙碌碌地为他们处理伤口,这下北狼帮需要调理很长时间才能恢复了。
格斯尔浑身是血地躺在帐篷里,叫来了诺敏,她原本以为他是要提她私自逃跑的事,却没想到,他说要让小哑巴送她回家,不仅不要姑布家的赎金,而且从今往后,凡是姑布家在大漠里的商道,都有他们北狼帮保驾护航。
离开时,诺敏还有些不舍,和格斯尔他们相处的这些日子,即便他们是悍匪,却也让她深深感受到了“义”这个字,劫富济贫,有情有义,不拘一格,无拘无束。
小哑巴驾着姑布家的马车,将诺敏送到了凉城门口,再次面临道别,小哑巴无法开口,诺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是那句话。
“你要是进了凉城,可以来姑布府找我,望你今后,保重。”
不知这一别,以后是否还会再相见,小哑巴的眼神里藏着落寞,他低下头没有道别,纵身骑上车后的枣红大马,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诺敏安然无恙地回到家时,父亲姑布鲁苏吃了一惊,妾叱罗氏说话阴阳怪气。
“大小姐这被悍匪掳去还能自行归来,怕不是遭遇了什么?”
经叱罗氏这么一提醒,姑布鲁苏脸上的表情由吃惊转为了震怒。
“来人,去叫个婆子来给大小姐验身!”
姑布鲁苏的一句话,犹如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在诺敏脸上打了一耳光。
诺敏只剩冷笑,“父亲是担心女儿还是担心自己身为城主的声誉?”
面对她的质问,姑布鲁苏脸黑如铁,大声呵斥起来。
“你还有脸问?若是你好好待在家里何以遭此一劫?”
诺敏的心愈发寒冷,自己的亲生父亲不如姨母那样疼爱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连亡妻的忌日也不去坟上祭奠,家里就连灵位都没有,这么多年来,操持那一切的都是姨母。
“父亲备好赎金了吗?怕是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备好吧?”
不是诺敏不孝,而是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利益,恐怕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出卖。
被猜中心思戳到了短处,姑布鲁苏暴跳如雷地指着她呵斥,“大胆!孽女!你反了你!”
诺敏淡淡一笑,转身跟着门外等候着的婆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后姑布鲁苏对守城护卫下了禁令,诺敏不得离开凉城,就这样,诺敏与城外断了往来,就连思念姨母时,也只能靠写信传达近况。
诺敏有一个庶出的哥哥姑布次仁,由妾室叱罗氏所出,她就是仗着自己有儿子以及姑布鲁苏对自己多年的宠爱,活生生地将尚在月子里的正妻气病,最终诺敏的母亲就这样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对于这个游手好闲无事生非的哥哥,诺敏厌恶至极,凉城的百姓没有谁不厌恶他,仗着自己少城主的身份,肆无忌惮地搜刮百姓,甚至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城内百姓们敢怒而不敢言,只能打碎银牙往肚里吞。
诺敏当街见过他几次作恶,挺身制止,可他完全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他怕的是她向父亲告状,不管父亲信不信,总归会被责骂一顿,他不愿自己失去父亲的宠爱,权衡利弊下只得悻悻离去。
这一日她亦如往常那样将在面摊子吃了霸王餐不给钱的姑布次仁教训了一顿,等他带着手下咬牙切齿地付钱离开时,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快速追了上去。
那个身影在人群里不断地向外围穿梭,最后拐进了一条巷子想要甩掉她。
“小哑巴!”
进入巷子后,她大喊了一声,可是前方的身影却没有停下,依然在往前疾走,她只好又喊了他一句,“阿琛!”
他突然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了她。
她追到他跟前,大口大口喘着气,“你跑什么啊?我又不会抓你报官。”
小哑巴没吭声,只是静默地盯着她,眼神里却藏不住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诺敏看到他手里抱着的笔墨纸和线,想起了他做的纸鸢。
“你特意进城来买这些东西?”
小哑巴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用手比划了一下,诺敏还是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他做了些纸鸢拿到城里卖,换了些钱又买材料回去做。
诺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能想到身为一个小悍匪,小哑巴不在城外打劫掳掠竟然进城做起了小买卖。
看到她笑,小哑巴也忍俊不禁跟着笑了,俩人就如同傻瓜一样,互相凝视着彼此,越笑越难以停止,越笑越眼神明亮。
沿着小巷子,两人静默不语地走着,仿佛只要有彼此陪伴着,不需要言语也能表达出内心诚挚的情感。
在一处残垣断壁的破屋子前,两人停了下来,都好奇地往屋子里看。
院内荒草丛生,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房屋和家私都变得破败不堪。
诺敏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她抬头凝望着小哑巴。
“不如我们以后经常在这里见面吧,你卖完纸鸢就到这里来找我,你教我做纸鸢,我教你习字。”
小哑巴先是一愣,随即思索了良久,才郑重地点头,他一直都想读书习字,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诺敏肯教他,无论如何他都会如约而至。
这样的约定一直持续了五度春秋,俩人就在这间小破屋里,风雨无阻地互相学习一起成长,在诺敏的指点下小哑巴学会了写字,而诺敏同样通过小哑巴学会了做纸鸢和射箭。
小哑巴如今已长成了腰佩长剑的翩翩公子,而诺敏也长成了一个身姿曼妙的大姑娘。
然而,正因为诺敏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她父亲便开始利用她的婚事,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如今北方的乌孙对南方诸国虎视眈眈,为了保住凉城这一方小小的城池,姑布鲁苏决定,将自己的女儿远嫁到乌孙,以表诚意,维系和平。
诺敏是在出嫁前几天才得知了这一消息,她不知道乌孙在哪里,更不知道乌孙王是谁,可自古以来婚嫁皆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也同样无法决定自己的婚事。
这一天北风很大,小破屋的顶梁被风吹得嘎吱作响,屋顶的瓦片也不安分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诺敏坐在门口的门槛上,头倚着土墙,无精打采地观赏着庭院内荒芜茂盛的杂草。
小哑巴站在她身后,眼神担忧地盯着她的背影,想知道她情绪为何如此低落。
“我要成亲了……”
空荡荡的小破屋里,回荡着诺敏平静的声音,小哑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快步跃到她面前,单膝跪在了地上,紧张地用树枝在地上的泥土中写出了一行字:和谁成亲?
诺敏平视着他的双眼,心绪复杂,“你知道乌孙这个地方吗?我爹将我嫁给了乌孙王。”
小哑巴连忙写下:他是怎样的人?
诺敏摇头,她也很苦恼,“我不知道,我从未见过他。”
半晌后,小哑巴握紧了树枝,又在泥土里写下:你必须要嫁给他吗?
诺敏神情悲伤地凝视着小哑巴,她不是没尝试过反抗这门婚事,可父亲说,这门亲事关乎到全城百姓的性命,只有同乌孙王交好,他才不会举兵南下吞噬凉城,烧杀掠夺城内百姓。
小哑巴不懂,为什么要把全城百姓的性命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他不管别人如何,他只希望她过得好。
七日后,姑布府红妆素裹,拴着大红色绸布的十两马车一字排开,马车上装满了一箱箱嫁妆。
送亲队伍出城之时,北狼帮在暗处一路护送,格斯尔替小哑巴感到惋惜,猛地用马鞭抽了他一鞭子。
“你小子既然喜欢那丫头,怎么不去抢亲把她抢回来?”
小哑巴落寞地低下头,他听凉城的百姓说乌孙王有钱有势身份尊贵,而他只不过是荒漠里居无定所的悍匪,他没有资格娶她,哪怕他有那样的想法也只是自己在痴心妄想。
马车里,身着大红嫁衣的诺敏紧紧抱着一只红鹰风筝,这是她和小哑巴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亲手送给她的,他说如果将来有一天,她想要见他,就把风筝高高放飞,不管他们相距有多远,只要他看见,他就飞奔去见她。
送亲的马队平安抵达乌孙王城之时,已经是十日之后,格斯尔带领着手下返回营地,唯有小哑巴在赤谷城里留了下来,他要亲眼见到诺敏,亲耳确认她过得如意才会离开。
在乌孙王宫的偏殿内,诺敏终于见到了她的夫君乌孙王乌尼日,她从不知道,乌孙王竟然是一个年近半百的父辈,她在他面前就只是个孩子。
乌孙王有很多女人,光儿女就有十七个,最大的孩子比诺敏还要大几岁,早已成了家,诺敏在一众妃嫔里,显得极不起眼,乌孙王图个新鲜,来过她院里几次后,又有了新欢,诺敏犹如守寡一般,每日每夜都待在房里,只有两名婢女相伴,直到她发现自己怀有了身孕。
一度春秋,乌孙王宫内,诺敏艰难地产下了自己的孩子,是个瘦小却还算健康的女婴,母女平安。
诺敏欣喜地逗弄着怀里的宝贝疙瘩,出了月子后,她才抱着孩子和其他妃嫔一起去城外参加了热热闹闹的赛马会。
在马场上,她再次看到了马背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的小哑巴。
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她也从未想过他会出现在赤谷城。
小哑巴自见到她的那一刻,视线一直都停留在她身上,看到她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了身后的婢女,起身离开了看台,他忙跟了上去。
诺敏一直在往前走,走了很久避开人群走到了臭气熏天的马厩才停了下来。
小哑巴快步上前,他恨不得立即拥抱住她,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终于在今日等到了和她见面的这次机会,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触碰她,她如今已嫁作他人妇。
而诺敏的眼神中既有见到他的欣喜也有不复从前的伤感。
“阿琛。”
这是一别经年之后,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你什么时候来的赤谷城?”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双手颤抖地在地上写下:和你入城是同一日。
她讶然,她无法想象,他身为荒漠里的悍匪,本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在北狼帮里驰骋荒漠,如今却为了她留在这座陌生的赤谷城里,一待就是一年。
小哑巴迫不及待地在泥地上写下对她的关心:你在王宫里过得好吗?
诺敏沉默地低下头,她不想对他撒谎,她过得不好,可是她又不想让他担心。
虽然诺敏什么也没说,可看到她落寞的神情,小哑巴已经了然,她过的不好。
他又写:乌孙王对你好吗?
诺敏红了眼眶,她很后悔嫁给乌孙王,可是一切已经晚了。
小哑巴的神情也跟着忧郁悲伤,是他不好,他当初就应该抢亲的。
你愿意跟我走吗?
看到小哑巴写在地上的一行字,诺敏当即摇头,就算她心里多么想跟着他远走高飞,可她却不能答应他,她身上背负着太多,为了女儿,为了凉城,她都无法抛下一切跟他走。
小哑巴红着眼眶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不让自己眼中的泪水流下,良久后,他再次看向她,挥手写下:我会一直等你,如果你改变心意,就放飞纸鸢,我来带你走。
“傻瓜——”
诺敏刚想说让他别再傻傻等她,马厩外突然来了人,她慌忙擦干眼角的泪水,与此同时,小哑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主人!”
来者是诺敏的贴身婢女,“您赶快随奴婢回去吧,小主子哭了。”
自赛马会那日之后,诺敏的心乱了,她整日盯着挂在墙上的红鹰纸鸢失神,就连乌孙王来了都没察觉。
“姑布氏。”
乌尼日迈步进屋神情冷漠地看着她,“本王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说着乌尼日身后的随从递上一个木匣子,打开来放在了她面前。
诺敏闻到一股浓烈的恶臭,她捂住口鼻,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吓得差点晕过去,木匣子里竟然装着她父亲姑布鲁苏的脑袋!
面对诺敏的悲痛惊骇,乌尼日竟咧唇一笑。
“如今凉城已破,你便是弃子一枚,念你为本王诞下一女,免你一死,即为无用之人,便在这院落中,听天由命自生自灭罢。”
说完乌尼日就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片刻也不愿多停留。
乌尼日走远,诺敏仍然呆怔在原地惊魂未定,她万万没想到,父亲牺牲她嫁到乌孙来,却依然逃不出被乌孙灭城的结局。
诺敏回想起木匣子里的那颗人头,心中既有伤心也满怀恨意,她的父亲算计别人一生,可曾算过自己会落得这般身首异处的田地。
自此后,诺敏没有了奴婢伺候,她和孩子被囚禁在这萧索凋零的小院里,每日只有一顿坚硬如石的馕果腹,孩子还要喝奶,可饿得面黄肌瘦的诺敏奶水不足,孩子很快就病了。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诺敏都不愿小哑巴为她冒险,她猛烈地敲打着院门,求门外的看守去叫大夫,却无人理会,她将身上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都塞给了看守,换来的只是一些草药,而大夫没有乌孙王的命令不敢来看诊。
眼看着孩子病情加重,走投无路之下,诺敏只能爬上石桌,将那只陪着她出嫁的红鹰纸鸢放飞,在高空之上,纸鸢犹如翱翔着的雄鹰,她只希望王宫外的小哑巴能够看见。
她就这么站在石桌上放啊放,等啊等,从日出一直等到日落,她以为他看不见,她以为他不会来了,她收了纸鸢,失落而绝望地将它挂回到墙上。
可到了深夜,她听到屋外有动静,她知道,他来了,他坚守着约定,来赴约了。
“阿琛!”
她打开房门,看到风尘仆仆站在门口的小哑巴,激动地难以自己,痛哭流涕,嗓音嘶哑着,“你真的来了……”
小哑巴温柔地伸手捧住她的脸,用大拇指擦干了她眼角的泪水,牵起她的手,立刻就要带她离开,她却拉住了他。
“还有我的孩子!”
说着,诺敏跑到床边抱起了孩子,孩子因为发热不舒服,在襁褓里不停的扭动。
小哑巴没有犹豫,带着诺敏轻手轻脚地打开大门就逃了出去,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在来时就被他打晕后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绕过他们,小哑巴就带着诺敏借着月光顺着墙角往王宫外的方向走。
可谁曾想,眼看着王宫的围墙就在面前,诺敏怀里的孩子却突然啼哭起来,哭声引来了王宫巡逻侍卫的注意,很快就发现了他们。
诺敏抱着孩子很害怕,她不敢想若是他们被侍卫抓住,后果会怎样,她只能胆战心惊地躲在小哑巴身后,然而她的存在,只会拖累他不能大展拳脚,他只能一边护着她们母女一边抵御着侍卫的进攻,最终,他们被逼到了墙角。
宫墙边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乌孙王乌尼日,在一众侍卫的保护下,乌尼日站在了距离他们十步之遥的地方,放声喊话。
“姑布氏,只要你乖乖抱着孩子过来,本王可以放他走。”
诺敏别无选择,当下没有什么比小哑巴的命更重要,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乌尼日的身边,她抱着哭闹的孩子刚要迈步,却被小哑巴拦下。
他神色忧虑地冲她摇了摇头,只要能救她出去,他愿意豁出性命,直到自己战死的那一刻。
“阿琛……我要你活着,毫发无损的活着——”
诺敏目光坚定地回望着他,“离开这里以后,回到北狼帮去,别为我继续留在赤谷城,你回去找个好姑娘,娶了她,过好你的人生,望你……保重。”
说完诺敏转过头,泪水夺眶而出,两行清泪自面颊滚落,她悲痛地迈出步伐,缓缓向乌尼日走去。
这短短的距离,却是那么长,短到不过几个呼吸,长到要用孩子的命及被囚禁的余生去走完。
诺敏才走到乌尼日身边,仆从立即上前按住她的胳膊将她束缚住,而侍卫也火速将小哑巴团团围在了中间,乌尼日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他。
意识到自己被骗,诺敏焦急地向乌尼日求饶。
“王上,求您,求您放了他,是我让他来的,他是无辜的,有罪的是我,要杀您就杀我!”
可乌尼日却不为所动,冷漠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杀意。
“阿琛!”诺敏急得向小哑巴哭喊,“阿琛你快逃!快逃——”
一股寒气猛然抵近脖子,诺敏再也不敢发声,乌尼日用弯刀架着诺敏的脖子,威胁起了小哑巴。
“若想要姑布氏安然无恙,就放下手中的剑,跪下来向本王求饶。”
小哑巴眼神坚毅地凝望着诺敏,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剑扔在了地上,并双腿屈膝重重地跪在了满是碎石的地上。
诺敏不愿小哑巴为了自己遭受这样的屈辱,可他看她的眼神,却是温柔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笑意,仿佛在安慰她,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更不要自责,就算死,也是他心甘情愿。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让乌尼日极度不满,他走到了小哑巴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质问他道,“你是何人,同姑布氏有何关系?”
小哑巴根本就不能说话,可他却张开嘴,无声地说出了两个字,“良人。”
突然一把弯刀狠狠地插入了阿琛的胸膛,鲜血快速从刀口处浸出。
乌尼日俯身凑近他面露愠色,“本王的女人你也敢肖想!”
“阿琛!”
诺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向那把刀的主人,恨不得杀了他。
“乌尼日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言而无信!你这个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
乌尼日面露阴鸷,猛的将手中弯刀一拔,小哑巴心口处的血霎时喷射而出,身子向前一倾,“嘭”的一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阿琛!!”
诺敏看着倒在地上却仍然睁着双眼嘴角带着笑意的小哑巴,痛苦地大声哭喊。
“阿琛你不能死!阿琛你不能死你听到了吗!呜呜呜——阿琛——”
“还不快将姑布氏送回内院。”
乌尼日神色倨傲地将手中沾满鲜血的弯刀扔在了地上,吩咐随从道,“尸体扔去城外喂狼。”
“不!不要——”
不管诺敏怎么挣扎哭喊,都无法阻挡小哑巴的尸体被侍卫抬起,鲜血自他的伤口处不断流淌出,沿着王宫的砂石路触目惊心地滴落一地。
诺敏被仆人拖拽着拉扯着离小哑巴越来越远,直到他们再也看不见。
“阿琛……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阿琛……”
她的小哑巴就这么为了她死了,而且死无全尸,可她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她陷入无边无尽的悲痛与绝望。
王宫内院,诺敏抱着孩子哭成了泪人,而孩子的哭声渐渐微弱,开始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天亮时,孩子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了诺敏的怀里,她抱着孩子冰冷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就好像这个世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孤独而无助。
院里的一棵枯萎的枣树下,诺敏面如死灰地用手刨着土,就连指甲脱落,满手是血也没有知觉,她麻木地用力刨着,直到刨出了一个足够容纳孩子尸体的大坑她才停下。
诺敏用自己的衣服将孩子的尸体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轻轻放进了土坑里,口中念念有词自言自语着。
“我儿啊,来世一定要找个好人家托生,娘愿用半生的寿命,换你来世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昏暗的屋内,一只白色的瓷瓶摔落在地,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诺敏拿起其中最锋利的那块瓷片,伸出手腕深深割了下去,鲜血如泉涌而出,“嘀嗒”、“嘀嗒”,一滴滴鲜血快速滴落在地,她却早已失去了痛觉。
她抱着小哑巴送给她的那一只纸鸢,平静地躺在了床上,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浑浊的泪水,自她的眼角滑落。
“阿琛……我来了——”
黄沙漫漫的荒漠里,胡杨林的枝丫上,一只雄鹰模样的纸鸢已经残破不堪,却依然迎着烈风,展翅翱翔。
很久很久以前,在这棵胡杨树下,有一个少年坐在树荫下做着纸鸢,有一个少女安静地蹲在他身旁,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只知道叫他,小哑巴。
2 人打赏
1

鲜花
1

握手
1

雷人
1

路过

鸡蛋

刚表态过的朋友 (4 人)

发表评论

最新评论

引用 浮生物语 2021-11-12 19:25
越女歌: 写的什么玩意儿?   
引用 越女歌 2021-11-12 19:22
写的什么玩意儿?   
引用 鞠小战 2021-11-12 18:19
女主原本活泼明媚,唉,可惜了,和小哑巴还挺配的
引用 山海皆可平 2021-11-12 18:09
乌尼日可真是个SB!!!
引用 柯姌 2021-11-12 18:03
好虐 每个人活在世上都身不由己

查看全部评论(5)

Copyright © 2006-2014 醉人颜书坊,资料文章分享短篇小说网站 版权所有 法律顾问:高律师 客服QQ:2676296205
备案号 :鄂ICP备20013114号-1 技术支持:醉人颜书坊  Powered by Discuz! X3.4 分享按钮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