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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我们不合适

沐时雨| 2021-11-12 15:28 阅读 13338 评论 0

 
没人会觉得高贵的明王殿下会瞧得上乡野村夫的丫头片子,可明王殿下就是娶了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地生灵。
  没人看好这样敷衍了事的缔结,因为凤凰天性桀骜,不会屈服,不愿让任何一样东西成为自己的软肋。
  他是天神的宠儿。
  却也因此受到九重天上无尽的诅咒。他会孤独,永远困顿于桎梏。
  小凤凰想,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感情于他而言,只会是一项筹码,看不清摸不明的筹码。

  遇见尧鹿,是在天地初开的混沌时期,北州的云梦泽里。虽生在地界,却不染凡尘,景致之美比仙境还胜出几分。
  在氤氲环生的水面上,精静谧的树林中,隐约传来鸟雀的鸣叫,还有猛禽的呕哑嘶吼。清风甘甜,融合了浆果的香气,水波荡漾的中央立着直通天际的大树,垂下长长粗糙的枝条,一半浸在水里,一半裸露在云雾里。
  她生得很好看——至少当时凌空是这么觉得的。
  少女静静地坐在大树伸出的半截枝桠上,白皙的小腿浸在水里,面容上的神色十分安静,甚至可以说是不易察觉的落寞。

  凌空刚刚拒绝了巫山神女的求爱。
  “我不愿意。”凌空说。
  旁人笑着打趣,说巫山神女是天地间最曼妙纤柔的存在。神在开天辟地的时候,手持的那把利斧开山辟林。桃林千里,万物有灵,露珠滚滚,溅落到龟裂的土地上的刹那,便生成了比桃花还粉嫩的少女。扶风弱柳,风流一绝。
  她生于巫山,守于巫山。
  这样活在传说中的妙人儿,你怎么会忍心拒绝了?
  凌空从云端跳下了九重天,云雾湮没他的最后一刻,上面的那人远远听见凤凰自傲的冷哼:“他们说让我娶就娶,我就不,偏不让他们如意。”
  他化作凤凰的真身,从云际中破空而出,洁白的羽毛,染着赤金的浮光,金瞳金喙,长空中迸发的一声嘹亮的鸣叫,使俯视下的万物都为之战栗,飞禽走兽敬畏其威严。他翱翔于瀚海之上,路过于峭壁之上,他不知道飞了多久,也不知道最后会在哪里降落。
  凌空只是这般肆意地飞,双翼带动的飓风从四面八方汇聚又散开,在半空中久久盘旋。直到他看到了一片笼罩着浅薄雨雾的巨大沼泽——这沼泽上布满了葱翠绿树,不靠山不背水,在大陆的一角静静沉睡。

  少女侧身坐在长在沼泽地上的古树枝桠上,怀里抱着一支丑陋狰狞的苦竹笛子。
  凌空敛了身形,穿过葱郁的树叶丛,翩然落地。
  迟到的风袭卷沼泽上空,少女怀里的笛子飞了出去,迅速落进了水里,一眨眼便失了踪迹。
  少女抬眸,看见眼前的少年,不禁有点入神。
  她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她是这片土地孕育的生灵,化作人形的那一日起,她拥有了无休无止的生命,所以便有了日复一日的枯燥。
  “你是一只鹿?”凌空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少女回神,轻轻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凌空又问。
  少女有点忧伤地看了看脚底地水潭,之前她还有这支笛子的,现在可能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凌空皱了皱眉,水固然清澈,底下的淤泥却是肮脏的,沉进泥里的东西,谁还会稀罕。
  “你是……还不会说话?”凌空见人不说话,便耐心了问。
  少女也学着他轻轻皱眉,抬手指着水潭,道:“我的笛子。”
  凌空习惯性地用拇指的指腹摩挲自己的其他指关节,什么都算不出来,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个女孩的命格,无迹可寻。
  “你叫什么名字?”凌空不甘心地问,九州之上不会有人不认识她,可这女孩看上去,貌似真的不认识自己,凤凰的傲气平白无故被人消磨了去,这让凌空感到十分不自在。
  少女轻轻眨了下眸子,道:“尧鹿。”
  她的一双眸子生得极其干净,不愧是这片水土滋润养出的生灵,虽不似天上的仙子神女,但出挑脱尘,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凌空挑眉:“云梦泽的守护神?”
  
  少女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什么是守护神。但尧鹿确实干着守护神的活儿,在北州云梦泽,为生灵祈运,驱逐猛禽。
  “我把你的笛子搞丢了,我没得赔你的物什,我把我自己赔给你,怎么样?”凌空笑得及具有蛊惑性,他背着手,悬着身凑近了枝桠上坐着的尧鹿。
  “那你会经常来陪我吗?”尧鹿的表情有点期待,漆黑的眸子映着点点亮光,虽然丢了笛子,但莫名貌似捡了个大便宜。
  “你要是喜欢,我便会。”凌空难得露出这种纯粹的神情。
  “你孤独吗?”凌空又问。
  这个问题像是沉疴旧疾,凌空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所以现在,他又把这个问题拿出来为难别人,以达到自我慰藉的目的。
  “什么是孤独?”尧鹿问。
  “就是……一直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参悟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这种孑然一身的落寞空虚,晚上睡不着没人陪着一起说话……冷了一个人抱着取暖,很需要一个能相互取暖的人。”凌空也难以具体地形容这种滋味,但以普通人来看,大概便是这样了吧。
  尧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道:“哦,我明白了”
  “那你要不要和我回家?”尧鹿说。

  凌空惊奇地睁大了眼:“什么?”
  尧鹿真心以为他没听清楚,便放缓了语气再次问道:“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凌空突然又不觉得好笑了,他原本不是这样想的,路过一个荒芜蛮夷之地,碰着一个长得颇随他心意的女孩,而且这个女孩看起来娇憨得很,还好似隔绝世事,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让人无法继续试探,也让人无法筑起壁垒加以提防。
  “既然这样,那我娶你好不好?”凌空脚尖点地,落到了她身前的枝干上。
  他从乾坤袖里摸出一样东西,尧鹿定睛一看,竟是一柄通体细腻温润的玉髓笛子,尾部微瑕,留在洁白的笛尾像是点上的三两点墨迹。
    “我会来娶你的,这支玉髓笛子是我刚睁开眼时,不周山的神尊赐予我的,它曾伴随我无数个日夜,此刻我想让它暂时代替我留在你的身边。”凌空将笛子双手捧上,递送给眼前这个一脸茫然的少女。
  “那我的笛子归你,你归我。”
  这笛子像是一把锁,也像是一根红线,将两个世界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尧鹿兴许是被这支笛子忽悠住了——可能是因为她刚刚丢了那支苦竹笛子心疼得紧,现在又突然有人能赠予她更好的,而且这个人看起来十分貌美,美人应该是不会骗人的吧……
  “好。”尧鹿说道。
  凌空鬼使神差跟着尧鹿,在沼泽地里兜兜转转,这林子确实茂密,层层遮掩的绿叶,挡住了大片的阳光,泥泞的土地潮湿不堪,空气里出了浆果的酸甜香气,还有湿淋淋的腥味儿。
  丛林中穿梭着尚且年幼的小兽,藤蔓飘摇,在半空里晃荡。
  尧鹿从小便是从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固然习惯了所有的风吹草动。
  茅草屋破旧,甚至还在雨天漏雨,檐下的回廊积着灰和零散摆着的木柴。
  可凤凰不一样,他生来高贵,从小便养于三十三重天之上,住的是金殿,俯首看的是瑰丽如画的万里河山。
  凌空说得对,孤独的人,只能自己依偎火堆取暖,只能一个人吃饭睡觉,尧鹿现下想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孤独……那他呢,他也是一个人的吗?
  “那你娶了我,是不是你以后也不用孤独了?”尧鹿不确定地问道。
  凌空突然流露出一抹难过的神色,他试探性地轻抱住了尧鹿,喃喃道:“我一个人太久了,你别丢下我就行……我不想一个人了。”
  我算不出你的因果,这是不是说明你在我的命数之外?你在我的命数之外,那是不说明,你能拯救我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岁月。
  尧鹿睁大了眼睛,下巴抵在他的颈窝,他可真暖和啊,头发也好软,摸起来好舒服,身上也有好闻得不得了的香味儿,这些都是她在云梦泽里从来没见过的。
  “我以后还可以给你吹笛子,听了我吹的曲子你就不会难过了。”尧鹿揉了揉凌空的背,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抚慰一只受伤的幼兽。
  凌空抿了抿唇,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什么人,此刻突然满心欢喜起来。
  他不知道这欢喜,最初是来源于对天道命数的背叛和挣扎,那是深藏于心不敢让人窥取的欢心,还有抵抗命数劫难的大逆不道。
  “我叫凌空,你且记住,我会是你往后岁月里的良人,云端瀚海,高山流水,我们一起去看。”
  一道刺眼的金光浮起,一道金色纹路的禁制没入二人的周身。
  “契约不可破,直至天地灭。”
  这是凤凰最后的决定,也是他能拿出的最大诚意和承诺。

  可凤凰和野鹿,怎么会是良配呢?
  九重天上已经炸了锅,凤凰明王拒娶巫山神女,转身却要去下界和一个乡野蛮夷的地生灵欢好。这于地界而言是一段风流韵事,于九重天上而言却是一个丑事。
  巫山神女体面地微笑着,可事实上,她手心攥着的帕子都给汗浸湿了。
  其他的尊者也开始纷纷下场帮劝:“殿下,您这样做极其不妥当,这会成为九州的笑话,有损天道威严,您必须三思,这并非儿戏。”
  凌空只是心想,早知道这么多人反对,我就不跟他们说了。
  但是如若不说,他自己听不见那么多人的反声,便会觉得这一切没了什么意思——他就是要听那些人的反对声。
  尊者们劝无可劝了,便让一旁沉默良久的巫山神女发话。
  “殿下。”巫山神女轻声唤道:“您这样做,只会害了那个姑娘的。”
  凌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和往常一般,不含温度的视线:“我喜欢。”
  神女继续道:“您是要渡天劫的万金之躯,难道就要为了一个卑微的地生灵,要降尊去那肮脏野蛮的荒芜之地,这并非明智之举。”
  “你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会愿意。”凌空抚平了袖口,拍了拍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绣金洁白的长袍,在宽大的衣摆上勾勒出大片华丽精致的彼岸花。
  “我确实不会明白,殿下。”神女向他微微欠身,“我并不看好您的任性,这样生出来的反骨,只会让您在痛苦与诅咒中越陷越深,天道即为信仰,您却不愿继续遵守,这已经算得上大逆不道的事,离经叛道,天道中有谁能逃得过天谴?”
  凌空突然释怀了一般,在殿上朝着神像磕头行礼,然后从容地大步迈出大殿,只留殿上清一色尊者面面相觑。
  “那就叫天雷劈死我!”
  凤凰展翅翱翔于天际,祭出的法相点亮了整个苍白冰冷的穹顶,那回响的鸣叫声响彻整个云霄。九重天乃至三十三重天,等都能听见。
  凤凰法相现世,不周山上百鸟齐贺,三天三夜不愿离开。这是天下的吉兆,却是凤凰他一人的悲剧开端。

  尧鹿只是一介卑微的地生灵,何为地生灵?她原形本为鹿,经这云梦泽的水土滋养,积有一定的功德,受神明的眷顾,所以才有她化作人形的一天。
  于地界而言,地生灵是常见的,天上的神是不稀罕的,嫌这生灵忒脏,觉得这些玩意儿出身便是个罪恶,所以也怪不得大多数地生灵入了魔道。
  “我听大家说,你是九重天金殿里的凤凰。”尧鹿说,“可我这里,除了一间破茅草屋,什么都没有。”
  凌空正拨弄着枝头上红艳艳的果子:“有你就够了。”
  那个时候,尧鹿还是一个连原形都无法收放自如的小小守护神,凌空曾经无数次想看看她的原形,却也无济于事——尧鹿修为太低了,就连是变出原形都是吃力的。
  凌空和尧鹿便在云梦泽中住下了。
  破旧的茅草房子,屋里是昏暗的,简陋得家徒四壁,除了一张枯黄的旧竹床和几张老木打的桌子,再找不出别的什么。
  糙茶倒在浑圆陶瓷的杯中,倒映出一道凌厉的金色光芒,那是凤凰双眸的影子。
  床榻之侧,铺着一层厚厚的织皮,不知道是从哪头凶兽背上扒下来的。踩上去,隔着靴子都能感觉到那毛的硬朗。
  灯芯浮在油面上,灯花坠落,幽暗的灯光如豆,隐晦地诉说着难以付诸于口的缠绵温情。

  没过多久,他们有了孩子,是个女孩,随了凤凰的长相,生了一双极其好看的金眸。
  这个时候的尧鹿,在凌空手把手的教导下,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术法。偶尔,她会化成了原形,将女儿放在背上,哄着她玩儿。
  凌空总喜欢捏捏女儿圆乎乎的脸蛋,小孩子香香的,还软绵绵的,凤凰难以拒绝这样一个小东西肆无忌惮的撒娇。直至后来,家里有了老二,凤凰只觉得二小子这是个来讨债的赔钱货,不如小棉袄来得贴心。
  凤凰安于这样的日子,在此之前,凤凰的金贵是能令人发指的——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
  
  “老朋友了,老凤凰。”
  恶蛟来拜访凌空,着实是他好奇这只鸟在地界混的怎么样了。他们师出同门,却走了截然不同的路子。凌空站上九重天金殿的那一天,正是恶蛟入魔的一日。
  他比凤凰活得潇洒太多了,也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时候什么也不怕,年轻气盛的,什么天道轮回的,什么都不管,他怎么开心怎么来。
  当魔尊的日子十分快活,旭游自己看来,自认为小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恶蛟笑嘻嘻道:“我要看看你的小娇妻。”
  尧鹿还抱着女儿,站在窗台前哼着摇篮曲,哄小家伙入睡。
  凤凰就差没一脚把这条贱兮兮的赖皮蛇踹出去,但他没这么干。他从尧鹿手上抱过孩子叫尧鹿的人分得瑟地在恶蛟面前晃了两圈:“我女儿,旭游你看看,是不是很像我?是不是很漂亮?”
  旭游撇撇嘴:“你女儿不像你难不成像我?少在我面前臭屁!”
  “不过确实挺好看的……”旭游摸了摸下巴,颇有兴致道。
  旭游见到了凌空娶的那个女人,怎么说呢,很温柔很腼腆的姑娘。
  好看是好看,但也不至于是那种传言中的祸国殃民的绝代妖姬……旭游有点同情这个姑娘,和老凤凰出门的时候会不会压力很大。
  毕竟凤凰是上神世界里公认的美人。哦,对了,凤凰也不是什么好鸟,指不定还会欺负人家小姑娘。

  九重天上的传召,凤凰不得不回去。魔界的暴乱形成了一支强悍凶猛的军队,他们的利剑砍刀直指云霄。他们要成为霸主,他们想要用战争和鲜血祭奠未来。
  尧鹿接二连三受到猛禽的重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好在女儿早早被托付给旭游,当下的危险情形可少一份担忧。
  “你就是尧鹿?”
  巫山神女第一次见到尧鹿,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惨白着脸,脏兮兮地,拜倒于尘埃。就是这么一个东西,把凤凰明王迷得死去活来?
  躺在她面前的孩子,正是老二,他一脸安然平静,像是睡着了那般。
  神女冷漠地捏紧手心,她端着极高的姿态道:“在九重天上多次听到别人提起你,百闻不如一见呢。”
  神女不痛快,那是必然的。
  她慢条斯理继续道:“做什么平白冒出你这样的东西来,误了明王殿下的血统。他在九重天上,侍坐于满殿神佛前。命理之外,你不过是占了命理之外的光,神将你生得卑微,却让你得了条好命。凤凰天生受到的诅咒,是尔等凡夫能左右的吗,他不会爱上任何人,他也不能爱上什么人。”
  “你,还有你的孩子,都是明王殿下违背天道所诞下的苦果。你不必这样看着我,你不知道我与明王的前缘,我们本该是天生一对,如果他当时没有那般一意孤行,他在迎来天劫的时候,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束手无策。我劝你好自为之,他的天劫,就是他的死期。”
  如今的支离破碎,连孩子都护不住了,谁也不曾料想,居然真的会有这样的一天。
  眼底的那一滴泪,不知道隔了多久,才顺着脸颊无声地滑了下来。
  
  “这就是我信奉的天道?这就是我迎敌万千保卫的地方?我流的血,付出的一切,都是笑话。”凌空站在离云霄最近的峭壁之上,他的伤还没好,手臂上的伤口还缠着血浸透了的纱布。电闪雷鸣的天空,还有倾盆而下的暴雨。风云涌动的半空中,惨白的电光夹杂着尖锐的爆鸣声肆意呼啸。
  “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尧鹿。”
  神尊在云头扼腕叹息:“尧鹿已经入了魔,你见不见,都一样。”
  “如今你的天劫已至,你还有闲心想尧鹿。”
  “熬不过就是死,九九八十一天,你能撑到何时?”
  没人说他错了,却人人指责他的不是。
  “大战开始之前你们可未曾这么说过。”
  入魔……
  这两个字,如同千钧压在了心头,凌空有些喘不过气,千军压境时都不曾会有今日这般局促压抑的痛感。
  像是一把钝刀剜在心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将最柔软的那块肉活生生挖了去。
  尧鹿性情温良,在一起生活的这么多年,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为何会突然入魔?
  “我育有一儿一女,他们生下该是明王。”凌空嘶哑着声音定定地站着,目光所及均是阴霾。
  “以往我不提,是不想让他们同九重天扯上了关系。”凌空的眼圈泛红,“可今日,我就要这天下看看,这好生贪婪无情的天道——生来如何是我说了算,轮不到你们在此说三道四!”
  话音未落,随着第一道天劫的应验,九重天上的金殿金光乍现,紫气横生,万里铜钟长鸣不止,闪电与金光映衬相间。
  “下一任明王受封,由我说了算。”凤凰倔强地望向了云端,眼睛中最后的一丝希望在这暴雨中消磨殆尽。
  凤凰金色的瞳孔已经晕染出骇人的血色,他冷声道:“我只恨自己,背弃天道不够彻底,这才有了今日的下场。”
  “你错了,正是你的不自量力,才招致今日的祸患,天道从来都是对的,你不该怀疑。”尊者立于云端,缓缓向他欠身。
  
  “你骨子里就流着这样的血液,尧鹿,你注定走不上这金殿。”
  尧鹿艰难地动了下手指,昏暗的牢房,随处可见的干涸血迹,空气中肆意窜着猛烈的甜腥味儿。
  闭上眼,她能想到的,都是在云梦泽时的点滴。
  晴空万里,枯藤老树都散发着生机,绿叶葱翠,蒙络摇缀,水潭上,姑娘腾空着枝干坐着,一直玉髓笛子横于身前,清脆的笛音悠然,响彻林梢。
  凌空化作原身,小小的一只,扑腾着翅膀,停留在姑娘的肩头。
  雾气朦脓,赤金素白的鸟儿依偎在肩头,羽毛柔软,令人迷恋的温度,像是拥有美酒的醇香。
  这一刻会是一辈子吗,生生世世,都如此这般。冰冷残酷的现实,告诉她,昨日早已存留在梦里,今朝不复昨日。
  “谁这么大胆,居然还敢动用私刑。”
  “是恶蛟!魔物怎么能进九重天?”
  尧鹿吃力地睁开眼,唯一能照进她眼里的一丝光亮,便是恶蛟旭游踹断玄铁铸成的锁链,打开那扇破旧木门的刹那。
  恶蛟冷笑,心里不屑地想,我当初在三十三重天之上的时候,你们这群喽啰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捏泥巴呢。
  “这个女人,我要带走。”旭游慢吞吞地环顾了四周,目光最后落到不远处安静的神女身上,“巫山神女,你有意见否?”
  “随意,一条贱命,怎样对待,悉听尊便。”神女依旧是倨傲的,她毫不掩饰眼底的敌意,尤其是对上恶蛟时,那种刻毒和阴寒,无需多的语言修饰。
  旭游收敛起来那副吊儿郎当的轻浮模样,他还牵着个刚及腰高的小姑娘,只听他轻笑道:“神女殿下,你这个德行,凤凰永远都瞧不上你,你就算是杀了尧鹿也无济于事,你杀了尧鹿,凤凰就归你了吗?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多大把岁数了,这点事还拎不清?”
  神女像是被戳中了软肋,她怒目而视,呵斥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早已不是侍坐神佛前的苍龙了,如今能让闯进来,已经是我既往不咎宽容大度了,再敢多言,必要你后悔来此。”
  旭游才不会跟她多做纠缠,只是用了极恶法相镇住了所有人,仓促下带着尧鹿和她女儿溜之大吉了。

  九九八十一天,天雷滚滚,浑响九州,雨还在下个不停,没日没夜,恍惚间,凤凰已经不知道自己还需要撑过几天,还有多少道天雷还等着他。
  “小凤凰……”
  有人在叫他,凌空神识涣散之际,落入了一片汪洋大海之上,海面无风无浪,静若铜镜之面。
  “好孩子,我为你算出的命理可不是这么用的。你命中,会有一位超脱于天道之外的人,她不受诅咒的羁绊,会与你携手。”
  “这是劫难,你可以逃脱,她也可以逃脱,你不该这样倔强的。”
  “你能撑过这天劫,你的筹码,此刻发挥了应有的价值,你将涅槃重生,步入三十三重天之上的无尽天,这是我对你唯一的私心。”
  “那她是不是会死?不……如果真是如此,我绝不要这样的私心……”
  凤凰失神落魄地跪倒在水面上,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毕竟此处是神明臆想的绿洲,凤凰只能由得支配。
  “小凤凰,这是天意,你抵抗不了的。”
  下一秒他眼前的金光与老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哀鸿遍野,耳边传来天崩地陷的声音,那雷劈开云雾,来势汹汹,向凤凰袭来。
  刹那的白光,将整个昏暗的大地照亮,转瞬即逝,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旭游,我不成了。”尧鹿趴在旭游的背上,气若游丝,视线模糊起来,浑身也疼得厉害,毕竟那女人多年愤愤不平,积怨已久,下手定不会有轻重。
  “别胡说,你要是没了,老凤凰会……”旭游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尧鹿继续道:“请你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女儿……我无用,老二被他们害死,我却还这样苟活着,凤凰确实不应该……不应该同我在一起的……”
  “说什么胡话?”旭游只觉得血液冰冷窜动着,他咬牙道:“你别听那个老女人胡诌,她以前向凤凰求爱被拒绝后,多少有点不正常,你别拿这个为难自己。前两天,神天上下达了旨意,凤凰之子皆为明王,你不必忧心他们的性命。我看那女人站在那儿好好的,没有半点要遭天谴的样子。你且撑住,不会有事的。”
  尧鹿是被硬生生拽入了修罗道的,她别无选择。
  她没想到她仅存的一丝气力,居然会用到自己的女儿身上。她向女儿招了招手,示意让她凑近一些,下一秒,小姑娘突然像被抽空了力气,软绵绵地栽倒在地。
  “旭游,你把我放在这苍梧山吧,我不想让女儿看到……求你了,你带她走,去找凤凰,去哪儿都成。”
  “终究是生命中的过客,我不奢望什么了。”
  那个时候,旭游很想告诉她,凤凰真的不是什么好鸟,现在他不知道是不是,反正下九重天之前,老凤凰就是个混球。
  他自己质疑天道,却还要拖上旁人,伤及无辜。他的叛逆,不够绝决。凤凰本性中的懦弱,会是他一生致命的伤痛,没有人能救他。
  “我不拦你。我知晓,你想做什么。”旭游有点忧伤,他活了这么多年,与唯一的挚友分道扬镳,被九州戳着脊梁骨咒骂,都未曾像这般难过。
  
  所以最后一道天雷,是尧鹿的死志。
  “这不该是你的劫难,我该受的。”
  天道的结果,本该是如此。
  凤凰周身的金光乍现,被火灼烧得模糊的血肉,还有被雷劈得皮开肉绽的伤口,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起来。
  九九八十一天的暴雨倾盆,和凛冽天雷,终于要垂暮。
  三十三重天之上,金钟大震,万里齐鸣。涅槃的凤凰,在淬火中展露初生,九州的福运,这是九重天的傲气。
  云端金光绵延浮现,巨大庄严的金像,肃穆不失慈和地俯瞰着众生。
  “恭贺明王殿下归位。樊笼已破,大限再无归期,您的永生,将会使九州的气运得以绵延,福泽万代,永垂不朽。”
  老者披着洁白的长袍,手端金钟,缓步走来。
  “我的尧鹿在哪?”
  “没有尧鹿,她死了,殿下。”
  所以您早就知道,我的天劫将会以这样的结果收场,我注定摆脱不了的枷锁,会长在我的血肉里,伴随着我这可悲的永生岁月。
  “这是代价,小凤凰,没有人左右你的选择,即使是你的叛逆,也都在天道的包容之内,无人落败,我们只是在冥冥之中,奉行着各自的信仰。而尧鹿存在的意义,便在于此。”
  凌空只觉得心脏传来一阵空洞的回响,他抬头仰望,道:“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我说好了,要同她去遍九州的各个角落,云端瀚海,江河雪山,哪里都好。
  还有两个小拖油瓶,老二随了尧鹿的长相,自己虽是千万个嫌弃,儿子不如闺女来的贴心,却也是欢喜得很。
  凌空想要的不多,云梦泽的方寸之地,一间小小甚至破旧的小茅草屋,他就能满足了。每日听得见清脆的笛子声,环宇飞翔的鸟雀,这些都是令人心安的理由。
  原来此生,最肆意的那段时光,就是在云梦泽里,有尧鹿,有家人相伴左右的时候。
  “巫山神女,她身上带着无与伦比的神话色彩。”
  “你有两个选择,前尘往事,旧梦不堪回首,索性就断了前缘。三生石上无落款,你们都是自由的。明王殿下,三十三重天的守护神,只能是你。”
  遗忘前尘,重新开始,所以还要大义灭亲。
  “亦或者,你能服从最初的安排,同巫山神女缔结联姻,永结同心。她诞生于神话传说,也是神明的爱宠。她才是你命中注定的人选,天作之合,相得映彰,不过如此了。”
  凌空已经看透这些冷漠无情的言语,他的脊梁骨再也无法堂堂正正地挺立。
  他红着眼睛道:“稚子何辜,他们生下便该是明王,我要他们活下去,我无法亲自的守候,便让我的神格替代了去。”

  少女跪坐云间,还是尧鹿的模样,却已经不再是云梦泽的尧鹿了。
  “我这跪坐的,是红尘。”尧鹿轻启唇齿,水镜足足两丈高,倒映的,是九重天中成婚联姻的盛状。
  “这一道雷,劈得我很不舒服,星君。”尧鹿冷冷地落下手中的黑子。
  星君安坐于棋盘之前,神色冷清,道:“又不是我劈的。如今看着凤凰和巫山小女成婚,怕是更不舒服了。你这劫,亏大了。”
  尧鹿冷哼:“家破人亡,不过如此,夺人至亲至爱,巫山神女的野心,可不止于此。”
  “那一儿一女……究竟如何是好。”星君问。
  “老二死在巫山神女手上了,老大跟着旭游到处跑。对了,听说老大入魔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尧鹿又落下一枚黑子,冷嘲道,“下棋专心,这一局,你要输了。”
  星君捏着白棋的指尖渗出了汗,他颇为紧张地抬眼,轻声道:“你生气了?”
  尧鹿弯了弯唇角,道:“我怎么会生气,咎由自取罢了,没什么好生气的。”  
  星君不再多言了。尧鹿是君父的女儿,继承了九州乃至无尽天的衣钵。星君陪在她身边多年,脾性什么的,都摸得一清二楚。这次历劫归来,性情大变,让人摸不准她心里究竟是想什么。
  只怪这凤凰多情又薄情,为了挣脱桎梏,费尽心思惹怒众神。
  尧鹿何尝不会知晓,凤凰本性中的桀骜与叛逆。
  七情六欲原本是枷锁,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你必须要去经历,自己去磕碰,在痛苦中悟得其中的意味。
  只是现在才知晓,天道就是这么作践人的。
  “你可否认真些,这一局下完,我就要下去了。”尧鹿顺手抓起桌角的折扇,啪的敲在星君的手背上。
  “你这家伙!”星君收回手,吃痛地揉了揉手背。
  他们曲解了本意,他们将自己的私欲强加在天道上,最后还要用牵强附会的理由掩盖真相。
  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样子。尧鹿想。
  星君铺平折扇,他拦住了尧鹿的去路,只见他清秀的面容上,多了一丝动容。
  “殿下,这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您是九州的主人,这只是劫难,一场梦罢了,从今往后,没人能将你从无尽天上拉下来了,这不就是您下九州前的本心吗?”
  “星君,你不明白,我当真了,这对我而言并非是一场梦。而且我以前从来不理解君父说的那番话,但现在,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而且星君,我真的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厢情愿,即使我知道最初的情义是在孤独诱惑下的虚与委蛇,但我想听他亲自说。

  红色的玲珑绸缎,摇曳的喜烛,凤凰极少穿过这般鲜艳色彩的衣裳。
  “殿下,”神女唤了他一声,“为何不饮这合卺酒。”
  “其实,我应该恨你的。”神女继续道。
  凤凰不客气道:“确实该如此。”
  “你知道我那日在那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那是你的死相,你终究会被他害死,这场戏还未上演,怎么能容许你死去?”  
  “很多年前,有一位九重天下凡的尊者,将一枚凤凰蛋不小心遗落在巫山脚下的桃林中,他怕在裂壳之时受到冲撞,情急之下,就用利斧劈开万里桃林,整座巫山都没逃过此劫,碾碎一座山,就像拈一颗棋子那样简单。”
  她的声音很淡,好像讲着一个跟自己无关的故事:“后来,他顺利找到了还没裂壳的凤凰蛋,处于愧疚之心,又想办法将山给移了回来。只是桃林,再也回不来了。”
  神女嗤笑着,继续道:“否则你以为,我的神格是怎么来的,巫山的荣耀,皆是拜你们所赐。”
  “我都已经忘记了,我自己曾经也是贱如蝼蚁的小妖,那日我轻贱那个傻姑娘的时候,也觉得挺好笑的,我难道不也是这么过来的。”神女指腹捻着下巴,微笑道,“我全族的性命,换了我这么一个得道的神格,这一切均是别人的一念之差,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喜欢看着你在淤泥里挣扎——当然,我也恨过,我还是喜欢你的,可你什么情面都不讲,拒绝了我转头跟一个籍籍无名地生灵求爱,说到底,你也是寡义无情的,做什么还要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跟天道斗争到底,你们原本一脉相承,何必这样苦苦挣扎。”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至少,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巫山神女指尖附上逐渐疯狂失控的烛焰,灼热的温度,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真切。
  “今日,我便要遂了你的愿,叫这天道,万劫不复。”

  
  这是叫嚣的疯狂,迎面袭来的是无尽的歇斯底里,这不是冲动,这是蓄谋已久的报复。
  你勾结了魔族?
  凤凰惊叹于这女人的疯狂,她才是那个完全彻底的叛逆者。
  神女说,你不愿意为此付出代价罢了,要碾碎天道的尊严,就要让所有人看到希望,并为之疯狂。
  所以你要拿九州万千生灵为代价,去抨击你所厌弃的天道?
  神女嘲道,所以你没出息,你不愿意为之做出改变,只能说明,之前的伤害不够致命,没疼到你的心里去。
  凤凰道:“你怕不是疯了。”
  神女驳道:“我只怕我疯得不彻底。”
  旭游是在不周山的峰顶上见到尧鹿的。尧鹿没死,不仅没死,还突然成了……三十三重天的大殿下。
  尧鹿温声道:“辛苦你一直带着她,定是费了不少心。”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明明早已物是人非,但恶蛟没有觉察到明显的变化。
  “巫山那一脉叛逃,勾结魔族,你是为了这事来的?”恶蛟问道。
  “不完全是,主要还是想来缅怀一下在九州的生活,顺便看看女儿和前夫,听说小女也给整入魔了?”尧鹿淡定道。
  恶蛟再大胆也不敢造次,便没有接话。
  “不是你的错,没有怪你的意思。”尧鹿道,“入魔也挺好的,以后活得潇洒,能像你这般,我就满意了。”
  “殿下抬举了。”旭游略略欠身,难得礼貌一回。
  尧鹿没什么能留给女儿的,就将在云梦泽,第一回与凤凰见面时得的玉髓笛子递给了她。
  至于旭游,尧鹿仔细想了很久,也没什么好送的。便应允给他天底下最尊贵的荣誉,万古千代伴传奇而生,无人遗忘。
  “老凤凰还不知道你没死,如果你想去见他,最好早点去,如今他正有了寻死的由头,若是慢了,怕是见不到他了。”旭游如实相告,尽管说得隐晦,但尧鹿定会知晓。

  “我今日来,是要替你拦下这地狱道来的万千恶魂的。”
  尧鹿扶着长戟,银白的头在血色的影射下,显得苍凉枯槁。
  “凤凰,我来见你了。”尧鹿说。
  只可惜,巫山神女生于仇恨,从不想给什么人留后路,哪怕是她自己,也都在算计之内。她死在了追随信仰的路上,在即将黎明的黑夜里永远沉溺。不过她从不会后悔,她热爱自己的所有选择。复仇,叛逆,疯狂。柔软的外衣下,真实的歇斯底里。
  神女坠下深渊,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尧鹿,我也想知道,你会怎么选择。你永远是运气好的那个,命运都会眷顾你。”
  封印要被撞开了,九州将会陷入彻底的分崩离析,无数无辜生灵将会丧命于铁骑之下。
  “凤凰,你想知道我会怎么选吗?”尧鹿站在难得寻觅的空地,没有成河的鲜血,也没有碎烂的血肉。
  凤凰道:“可我不想让你选择。”
  “可我是尧鹿,继承了君父衣钵的九州之主,我不得不选。”尧鹿勉强露出微笑,伸手抚摸他的面颊。
  “我唯一能选的,是让你活下去。我的无用,让我亲眼目睹儿子惨死。我不想你们再有事,九州不要徒生变故了,这是我当下唯一的心愿。”
  尧鹿想,其实在我来之前,我想过很多,想耐心问问你,我们之间能不能算得上彼此漫长生活中的慰藉和希冀。
  可真到了阵前,尧鹿突然觉得,所有的事都失去了意义,只是见一面,便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那一片,猝不及防的温情,不禁让尧鹿想到了,那些彼此相伴的岁月里,竟是枯燥生命里最有温度的美好。
  尧鹿说:“君父从前说我生性冷清,还懦弱。现在,我愿意为你勇敢一次,仅此一次。”
  其实尧鹿想说,你教会我如何去爱——这露骨的字眼却又觉得不太妥当,便草草作罢。
  “我的永生,建立在无数次涅槃之中。我会带着记忆,从光影的尽头溯回往上。初逢既是一生,我此刻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睁眼能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下次我想你早点带我回家,别留我一个人了。”
  大地崩坏之前,最后的告白。
  “我想消弭你的诅咒,在你回归这人世间的时候,有我,你不会再是一人。”

  “殿下,九州很好。”
  千百年后,旭游再见到尧鹿,是在繁荣集市旁边的小茶楼上。小姑娘模样的神,早已消磨了神性中的冷清,她颇有兴趣地听着小曲儿,是时不时还忍不住哼出声来。
  旭游坐在她对面,手边的一杯清茶浮起几缕白沫,热气腾腾的。
  “我知晓,我看着呢。”尧鹿说。
  一直纯白金喙的鸟儿从她的衣袖里钻了出来,尧鹿伸出手,鸟儿自然熟练地落在她的腕上。鸟儿十分温顺,扑腾翅膀之余,还不忘记用喙轻啄她的手背。
  羽毛还染着浅淡的金色,瞳孔也是金色的。
  “这是凤凰?”旭游惊道。
  尧鹿点头道:“是啊,很多年前突然破壳儿了,还以为能很快化形的,结果这家伙,做什么都不开窍,至今还是只鸟儿的形态,怪没用的。”
  旭游忍不住上手戳了戳凤凰的小脑袋,嘿嘿笑了起来,嘲笑道:“确实。哎,兄弟,你长这样怪可爱的,比你以前好看,哈哈。”
  凤凰炸了毛似的,张开翅膀,胡乱扑腾几下,要不是尧鹿拢了衣袖,将他收进怀里,他都能跟旭游打起来了。
  尧鹿轻笑,温声道:“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他的。”
  旭游还同他们讲了许多,尽管他知道,尧鹿和凤凰未必不知道这些,但就像是老朋友叙旧那般,旭游珍重,那两人同样是珍重的。
  当初跟着旭游云游九州的老大,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如今在修罗道镇守,独当一面。老二当初并没有殒命,机缘巧合之下,被凤凰在九重天的旧识救了去,加之有明王金身护心,不过是在云梦泽中沉睡了太久,如今也是正大光明受了封,于九重天上金殿坐镇。
  这些年的变化,日月星辰东起西迁,潮起潮落,来复匆匆的春秋,发生天翻地覆的万物,落在尧鹿这儿,也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尧鹿在巫山种了一株桃花,只是几百年间不曾路过那处,不知桃花开得如何。
  他们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云端瀚海,心头所爱,皆是有彼此相伴的每一处风光。
  尧鹿的愿望是,能让往后的岁月,不仅仅只是停留在云梦泽,毕竟明朝,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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