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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绝恋

李圆子wzl| 2021-12-5 22:29 阅读 12492 评论 0

大三元

简介:为了世间独一无二的爱,她对尊贵温柔的王爷弃如敝履,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做了他人小妾。正室用计残杀她的孩子,她便亲手取了正室狗命!只是为什么,曾与她耳鬓厮磨柔情缱绻的夫君,会为了那个毒妇提刀来斩她?她究竟哪里错了?

《殷兮殷兮奈若何》

爱上一个人需得几时?

经年,或者,一念间。

一、

北方元城的琳琅市集六国闻名,陆商执掌,阳王亲监,有多么怪诞的奇珍异兽,便有多么媚惑的名伶洋奴。

只可惜这些传说中的人与物,近水楼台的殷姬都没机会亲眼见上一见。

她像珍品般被贩到琳琅市集、等着买主来认领时,眼上还覆着羽纱,无法视物,全因那人一句话——

“我要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我。”

何其狂狷。她不禁辗转舌尖。

殷姬一族血脉稀薄,遥居五岭之南的殷山之中,无论男女天生皆是能歌善舞的好手。数月前,那人重金悬赏欲买她这一族女子,自然有人愿冒险入山搜寻,再一路香车宝马护送她到元城。

故此,当羽纱被人摘下,眼前蓦地明亮时,殷姬以为面前人就是她富甲一方的新主子,陆爷陆迟。

锦衣玉带的贵介公子,半张精巧的金质面具覆在口鼻以上,对她笑语晏晏:“真美,也算不枉费那千金一掷的价格了。”一开口,说的竟是殷姬几乎失传的族语。

殷姬琥珀色的眸子睁圆了,红艳艳的小嘴半张着,半晌妙音婉转:“你便是陆迟?”

男人笑得愈发开怀:“本王可不是姓陆的臭钱罐子。他把你献给本王,往后你便是本王的,可明白了?”

“他……不要我?”

“对。”阳王元羽阳俯身低喃,鼻尖几乎触到她前额,“他不要你——”

殷姬受了惊,长袖蓦地一拂将自己和元羽阳隔了开来,任他百般逗弄,再不展颜。

原来不过是——借花献佛。

难道她曾奢望过什么?

她怎么会以为不远万里将她寻来的陆迟,是自己命中注定的良人?

乘车回府一路沉默,直到马车突然颠簸,有人斗胆拦了阳王的路。

低沉的男子嗓音自车外传来,不卑不亢,就是不知说的是什么——北上这么久,殷姬还是不太懂这里的话。

阳王听罢勾唇,视线玩味地转了一圈回到她脸上:“他追上来说想见你,你见是不见?”见殷姬不解,又补充,“本王说陆迟。”

殷姬怔了一刻,扭头低道:“不见。”

阳王得意地笑,抬手叩击窗棂,车夫便得令般猛抽一鞭。

马车很快又飞驰起来,与殷姬胸膛里跳动的节奏一齐,愈来愈快,愈来愈急,而身后那亦步亦趋的马蹄声,竟从未停止。

“姓陆的可真不识好歹,这种奸商本王没砍了他他就该烧高香了,还敢追来。纵是你再精贵,那黄金千两还不够吗?”

殷姬这时已顾不上细想自己究竟值多少钱,只一想到那人将她买来,转手又卖了人,心口就像是憋着一团火,闷闷地烧。

马车飞驶进王府后,立马有家仆合力关上府门。

二月春日轻寒,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吹起了车帘,殷姬回眸一望,在鎏金光影中看到了那个他。

玄衣青年纵马飞驰,有着与阳王温情截然不同的悍猛,但她却看清了,他眼中满满当当的焦灼和懊恼,直直的击入她的心底,这个就是那个不远万里寻她的人,她心底一直想见的人。只这一眼,它都突然感觉心莫明的漏跳了一下。

陆迟在马上高声说着什么,矛盾的神情像是告饶,阳王只笑着摆了摆手,却令他不敢再贸然前进。

终于勒马停下,他深深地望她。

不是……不要我了么。

何至于懊恼?又为何而告饶?

殷姬心口的闷火灭了,余烟熏得胸腔里堵得慌,不禁探手伸向陆迟的方向,急张口唤:“我——”

府门却沉重合上,彻底切断那根晃晃悠悠的视线。

只这一眼,陆迟让她尝到一种似酸还痛的感觉。

她不知如何是好。

二、

曾以为琳琅市集聚天下奇珍,其实不过阳王府一隅尔尔。

飞禽走兽甘霖仙草,加诸流瀑瑶池,玉台华盖,阳王府内盛景比殷姬想象中的仙境,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阳王为今上第十二子,少年时历过一场解难,大难不死后福贵无双,母凭子贵,连带着良妃也重获皇眷,可见其在今上心中地位。

被这位尊贵的王爷捧在掌心,殷姬心中却并无欢喜。

或许因为她渐渐发现,在元羽阳眼中,她和那条缠在他腕上的红信青蛇,膝上假寐的金眼猫,或是俯在脚边的獒犬都无区别。

不过玩物。

午后品茗,元羽阳倒也细心:“除了第一眼将本王认成陆迟外,殷姬还从不曾笑过。既入了阳王府,就是本王的人,你为何愁眉不展?”

她一向直接:“这府里住了多少娇娥美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想来她们各个都曾是你亲眼相中的,而今呢,你宁可日日与这些畜生们呆在一处。”

“小畜生有什么不好?比人可来得单纯。”元羽阳笑着逗弄游绕腕间的青蛇,脉脉看她,“再说了,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又有什么好比的。”

她其实也不想比。

只是,若元羽阳真像他说的那么在意她,为什么他看她的眼,从来,从来都不像那个人?

念着那双眼,殷姬缓缓开口:“你是不是说过,凡事都会满足我。”

“那是自然。”

“无论何事?”

他很是纵容:“只要你肯开口。”

“那你便放我走吧。”

刹那沉寂,风都似乎止了。

猫儿低叫一声,敏感地从元羽阳膝上窜下,跑了没影。

他才幽幽启唇:“元城不是岭南,就算本王愿意放你,你能去哪儿?”元羽阳起身掸了掸广袖,“本王累了,你自个儿好生呆着,这样的胡话不要再说了。”

“我不是说胡话!”殷姬追出门高声道,“你为何不肯坦言相告!其实当初根本就不是陆迟将我献给你!是你硬抢的——你背着他将我夺来,是也不是!”

元羽阳停了脚步。

他侧身于逆光中,回首时面上覆了一层阴霾:“殷姬啊,这世上本就没有几件值得本王开心的事情,此番趣味,本王不说停,任谁都没有资格叫停——其实陆迟一直未放弃,他究竟能为你走到哪一步,本王很期待呐。”

阳王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面具下那本该笑意盈盈的眼,此刻凉薄如冰,带给她一种刀子割过面皮的疼。

更可惧的是,跟在他脚边的獒犬朝殷姬皱鼻呲牙,低低嚎着,仿佛只待得令就会扑咬上来。

她几时见过这种凶兽,吓得泪直在眼眶里转,全靠一股信念才不至于当场晕厥。

那个不远万里寻她的陆迟,从未放弃过她。

她便也不会就这么放弃自己。

尽管有心坚强,终还是于那次受了惊吓。

殷姬的病来势汹汹,数日粒米未进,倔起来连郎中也束手无策。

“真是愈发放肆了。依本王看你根本就没病,若有,也是陆迟给你的心病。”

殷姬紧攥被角一语不发,便是看也不看他。

元羽阳抚掌连说了几个好:“本王就不信这府里好吃好喝供着,你还好不起来!”

往后再懒得假装温柔,日日督她进食,一日三顿不管她胃口好坏,丁点都不许剩下,明知她惧怕獒犬,还次次都带上那畜生,好像是说——她如果不好好填肚子,便轮到它填肚子了。

似乎是那次在郎中面前发狠的事传了出去,女婢来伺候时总来去匆匆、神色恐慌,但殷姬却时常盼着她们能多留会儿。

她耳目闭塞,所有消息只能从女婢闲聊所得。只庆幸还算天资不凡,一月内已学着听懂这里的话。

“我听说,这里住着的这位是王爷从陆家家主手上抢来的。”

“难怪了!最近陆爷频频递拜帖,王爷连见都不肯见。”

“明日受邀行宴,陆家必定到场,不见也得见了吧?”

明日。

原来是成是败,就看明日了。

那夜里殷姬做了一个梦。她梦见盛装前来的陆迟,威风凛凛地将她从元羽阳身边带走。她难免心有戚戚,笃信此番下,元羽阳必会勃然大怒。

谁料他却只是执扇立于月下花间,莞尔一笑,满庭失色。

三、

转日入夜,阳王府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本以为元羽阳忙着待客,她或许有可乘之机,谁知女婢刚送来晚膳,那绿眼獒犬就独自来了,一双鬼火般的眼盯着她不放。

这畜生暴戾跋扈,今日元羽阳不在场,它若发起狠怕是没人拦得住。

殷姬不愿激怒它,只好闷着头老实用膳,又觉得今日饭菜实在腥得难以下咽,她硬着头皮吃到最后,只见乳色汤水中分明泡着一只熬得软烂脱皮的鹧鸪头。

鸟肉!

胃里翻江倒海,殷姬一张嘴便吐了满地,獒犬见状兴奋低吼,竟淌着涎水向她逼近,而此时殷姬已没有半分力气闪躲。

兽吼响起,巨大的犬身腾空而起,却不是扑向殷姬,它腹上狠狠挨了一脚,飞出去撞倒房那端的屏风。

有人赶到了。

殷姬心有余悸抬头,泪光里竟映着她朝思暮想的玄色身影。

男子长眉入鬓,英武不凡,此刻额头却覆了一层薄汗,似是为方才一幕所吓。

“殷姬。”他特意放柔了声,怕她已忘了他而再受惊吓。

陆迟怎么会知道,她一天也没有忘过他。一天也没有!

见她身如筛糠,陆迟低语安慰:“我今日定带你走。别怕。”

殷姬无法不怕。她怕见得着陆迟,却无法和他顺利脱身。

果然,两人还未出院子,就与身形匆匆的阳王迎面撞上。

元羽阳面色巨变,“噌”地拔剑架在陆迟项上,殷姬吓得连连挣扎,这一阵乱动倒叫陆迟为利刃一抹,血便潺潺冒了出来。

陆迟只护她更紧:“王爷,当初殷姬从岭南被人带出是因我而起,我便有责任护她周全,如今王爷且看看她的模样——她在阳王府是活不下去的!”

元羽阳充耳不闻,沉着脸一送手腕,剑便又往肉里嵌了几分。

终于陆迟双眉一紧,朝他跪了下去,开口求饶却不是为自己:“王爷息怒。草民恳请王爷放过殷姬。”

这下,满院侍卫女婢都惊得嘘了声。

谁不知陆家家主傲骨难折,跺跺脚元城也要抖三抖,今日里却为了个……愿意当众下跪。说出去谁信?

过了许久,院中爆发出一阵阴阳怪气,似笑似哭的动静。

却是元羽阳。

他扔了剑,指着陆迟如临大敌的模样捧腹大笑,随意挥手,即有家仆找来郎中为陆迟上药。

“你且看看他,真是笑死本王了!平日一张脸绷得跟什么似的,求起饶来居然这般滑稽。值了,都值了!”

殷姬惊魂未定,却听元羽阳道这些日所作所为,只为戏耍陆迟。

“戏耍?”她呼吸骤急,作势要挠元羽阳的脸,叫道,“你可知我有多么担惊受怕吗!”

元羽阳任她混闹半天也没有不悦,殷姬才敢相信,之前的震怒果真是他假装的。

可是,为什么呢?

元羽阳到底没有给她细想的功夫:“固然陆迟富甲一方,与本王也是无法比的;而你二人言语不通,该失了许多乐趣。你真要弃我,同他走?”

殷姬气鼓鼓点头。

“白疼你了!”元羽阳失笑,“臭钱罐子向来寡情,不想却对你如此上心。罢了,之前多番捉弄是本王不是,以后你若有难处就来找本王,本王为你做主。”说着欲抚上她那头浓密蓬松的乌发。

“别乱碰我!”殷姬却瞪他一眼,飞一般回到陆迟身边。

那夜闹剧最后,无非陆迟领着殷姬对元羽阳谢恩告辞,元羽阳免了陆迟的礼,许久,却对殷姬轻叹:“殷姬有口难言的落寞,我都懂啊。”

她蓦地抬眸,见元羽阳竟就真的像她梦中那样在笑。

春庭月俏,那笑若昙花夜放,只是更寂寞。

四、

陆迟日里事务繁忙,但无论早或晚,总会抽出一个时辰留在殷姬处,于是为了这不长不短的欢愉,她自睁眼就会懒懒伏在窗旁软榻上,拈花眺望桐木尽头,细数着今日要落下多少朵花,才能出现那人身影。

这日初夏风清,陆迟吩咐家仆在院里摆了美人榻,几杯薄酒下肚后遣了人,在殷姬疑惑的打量中取出一物,置于唇边。

他五官生得硬朗,难为睫毛却若女子纤长,低垂似乎只为掩饰双瞳微醺的湿润,继而气息轻吐,埙声便潺潺倾泻。

古朴悠扬,仿佛是流光织就的锦帛舒展开来,熠熠发着光,在她眼前幻成了一幅画。

百越之地,平原岩溶,那川峡险滩,那神山秀水,都是她的家乡岭南——

已经忘了是何时起身的,再回神时,她已和着他的奏乐扬声起舞,曾经元羽阳百般讨好也不曾见识过的凤歌鸾舞,此时此刻只为他展现。

那曲那舞妙绝天下,殷姬尽情旋转着,最后撞进男子坚实的怀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陆迟的眼并不似墨的黑。

就像是掩在浓墨下的琥珀。

就像她的一样。

陆迟笑指着自己的眼道:“你看,我的是不是与你一样?其实我的生母是岭南人,我亦出生在岭南,对那里一切的一切都情有独钟……如今也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能忆起原本的自己了罢。”

陆迟是岭南人!

难怪自第一眼起她就能感到一股融于血里的悸动,每每忆起他的眼他的眉,心口就闷得发慌。

元羽阳错了。如果这世上真有一个人能了解她所有孤单寂寞,那人不会是他,只会是陆迟。

此刻他轻拥着她,因为酒醉而破天荒说了许多幼时的事,有关逃妾阿娘,有关冷血父亲,还有那认祖归宗的庶子最终如何坐上家主位子。

末了捧着她的脸轻语:“你看看我,一醉就变得话多,与你说这些作何?”他浅笑着,还以为她听不懂这里的话。

那夜太黑,那笑太浅,殷姬都怀疑是自己看错,呆呆望着他冷峻的眉眼不肯罢休,陆迟便偎在殷姬颈边,低说她傻。

两相缱绻,好似鸳鸯交颈,倦鸟成双。

她一生祈望的美梦,至此开始。

没有名分地跟着陆迟,殷姬不觉委屈。她从不认为陆迟会亏待她。

直到那一日。

从来无人涉足的她的院子,冒失闯进来一个丫鬟,对方看清她后惊得止步不前,殷姬还不曾说什么,她又慌里慌张跑远了。

又来了。

当初阳王府郎中女婢是,眼前丫鬟也是,为何人人都要惧她模样不可?

殷姬临水照花,望着池中倩影眉头微蹙。

长发松软及地,阳光下看竟是浓紫,雪肤丹唇眸似琥珀,艳得太过惊人。

可转念她又庆幸自己妖冶的容貌。

是否因为肖像陆迟亡母,才会让他对岭南女子心存执念而爱上她?

那日整整一个下午,殷姬在桐木下荡千秋,一颗心忽上忽下。

“想什么呢?”陆迟倚在树下举樽浅酌,也不管二人无法交流,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殷姬竟也随了他,明知道他听不懂她的族语,也笑着回答。

“我在想啊,”她鼓足勇气道,“什么时候这府里上上下下能尊称我一声夫人!”

从至高点猛地冲下,她鸟儿般扑进陆迟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却不妨身后吱嘎一声,院门开了。

一名装扮华丽又不失端庄少妇缓步走了进来。

她眉色微淡,便衬得那双凤目越发黑亮有神,自有一派威严,跟着她的丫鬟却神色忐忑。殷姬一眼就认了出来,白日里闯进的那个。

须臾间陆迟面覆冷意,睨着少妇不言。

少妇一眼就扫到陆迟身后的殷姬,笑道:“我日日为巡铺一事忙得焦头烂额,你竟乘我不知晓带了她回来安置在此处。夫君真是好心情啊!”

夫、夫君?

殷姬面色骤然一白,求证般紧揪陆迟袖角不放,好像这样就能离他再近些。

陆迟却连否认都不曾:“为夫是什么心情,就不劳夫人费心了。”

……

她何曾想过。

这陆府早已有了女主人。

五、

夜里雨势滂沱,月黑云闭。

阳王府偏有一隅灯火通明,仔细听还能闻见屋内断断续续的虚弱兽鸣。

“叫你想动她,不知死活的畜生玩意。”元羽阳笑着轻踹重伤未愈的獒犬,长指摩挲着夜光杯,少顷一饮而尽叹,“自殷姬随臭钱罐子走后,本王已有许久未觉趣意了啊。”

这厢他刚落杯,院里突来一声闷响,獒犬率先撞开门,又在阶前猛地刹住,只因眼下贸然闯府,浑身透湿跌在泞泥里,竟是方才刚提及过的殷姬。

元羽阳止步在檐下,遥遥笑问:“殷姬,你这唱得是哪出啊?”

她在泥潭里抬头,字字哀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陆迟他已娶妻,你明明一早知道,为什么不与我说?”

“他娶他妻,与你何干?你不过是他花钱大老远买回来的,莫非还……”话还未完,元羽阳就忍不住笑了开来,听在殷姬耳中何等讽刺。

“我爱上他有何不可?我想一世一双人,又有什么错!”

耳边终于只剩下落雨声,急得刺耳。

元羽阳撩袍下得石阶,任雨水湿了鬓发泞泥污了衣鞋,弯腰架起瘫软的殷姬:“你啊,总是最能给本王惊喜。”

殷姬六神无主,眸光恍惚,也根本未察觉元羽阳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藏身在阳王府,殷姬一直将自己锁在屋中颠倒思量,想不通时难免以泪洗面,期间元羽阳来过一次,笃定说只怕最终她还是会跟陆迟走。

“你就这般看不起我的志气?我从未想过要与人分享丈夫!”

“可你实实在在是寄情于他,而陆迟为寻你已将元城翻了个底朝天,来日若找到阳王府,你想叫本王怎么说?他是否真心紧张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是清楚啊。

最开始会为他动心,不就为那份世间独一无二的心意吗?她是不是还未来得及问陆迟,他可有苦衷?

黎明时,连日的暴雨终于停了。

半梦半醒间殷姬隐约听见埙声,心里一惊,人已经完全清醒了。

不若萧笛清越,埙声里哀思浓稠,仿佛化出一只手稳稳扼住她的喉,令她说不出喊不了,连呼吸都困难。

陆迟真的寻来了。

他还曾说,殷姬,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能忆起原本的自己……

终于起身追去。

挂满纱幔的凉亭,隐隐显出男子背影。

她喘息不定,急不可耐开口唤陆郎,乐声余韵尚在,那人转身挑帘而出,金质面具在熹光中显出几分温暖,却令殷姬有如身至冰窖。

元羽阳了然笑:“古有吹箫引凤,不想本王今日也搬弄了一次。而经此出,殷姬你又可看透自己的心了?”

她捂住脸缓缓蹲了下去,埋在臂弯里又哭又笑。

临行前,元羽阳提及陆迟以为殷姬此番消失又是他玩的把戏,他也就顺势揽了下来。

见殷姬还有怯意,元羽阳在门后推了她一把:“此等私事也要惊动本王才能解决,简直反了。”

“你为何会对我这般好?”许久,殷姬轻问。

元羽阳以扇掩口,眉眼狡黠:“别把本王想得那么好啊。只是本王觉得,再没有比殷姬更有趣的了。”

随陆迟重回府,后来或多或少,殷姬也听说了他和正妻的过往。

势如水火的对立世家,曾经的嫡女和庶子,怨偶天成。

都道陆家主母唐甄是个狠角色,行商手段男子都要敬畏几分,殷姬难免心存顾虑。

陆迟来她这处时有过那么几次,她察觉到院门外唐甄的身影,那双凤目里黑得深沉。

不久之后,陆迟和唐甄史无前例大吵了一次,二人从前习惯冷战,如这般面红脖子粗的几乎不曾有过。

殷姬还未打听到缘由,就被告知陆迟因商事要出远门。这一去,只怕一年半载都回不来。

“这里不会有人敢亏待你,乖乖等我回来。”

陆迟身为一家之主,似乎永远无法理解争风吃醋的腌臜事。

他还当自己无论在否,殷姬都会衣食无忧。

六、

自陆迟走后,殷姬一直精神不济。

等她浑浑噩噩回过神时,已经过去三个月,而她腰身浑圆,小腹微微凸了起来。

这个孩子的到来,注定要将她推倒风口浪尖。唐甄至今无所出,她怎能叫对方知晓。

殷姬一直竭力掩饰,所幸唐甄也不曾传唤过她,料想陆迟离家,许多事务需得唐甄暂代其劳,她分身无术。

却谁想那一次疲惫嗜睡,忘记将吃不下的饭菜泼掉,隔日外出归来,唐甄已在她院中久候多时。

“这就有了?别不是假的吧?”唐甄盯着她的肚子看,笑意不达眼底,惊得殷姬下意识退了一大步。

唐甄不悦地眯起眼,还是丫鬟临走前与殷姬嘀咕:“听说如今你食欲不振,为了你的身子,那些可都是夫人用了心准备的。”

唐甄岂会用什么好心?

入房一看,桌上并未备任何吃食,倒是从散乱的床褥间,源源不绝传来细碎诡异的动静。

嘶——

嘶嘶——

她大着胆子一把揭开,直教阴湿气息扑面而来!

赤褐的,灰黄的,条条如男子拇指粗细,她甚至能看清那些畜生交缠时皮鳞上腥臭的黏液,被拉成一根根的丝,一张张的网。

一满床的蛇!

生于岭南,殷姬从不惧蛇,当初元羽阳拿他腕上青蛇逗她,就差些被她生扯成两段,就好比现在,死在她震怒之下的这些畜生。

望着满手猩红,殷姬好似变了个人般怒笑出声——

无论唐甄接下去还打算玩什么花样,她都不会再藏头藏尾!

可奇怪的是,自那后唐甄再无动作,只任她一个人自生自灭。

眼见肚腹如皮球越吹越大,殷姬也不肯向唐甄低头,临盆那日她将自己锁在房中,生生被生产之痛折磨得晕厥过去,再待满头冷汗醒来时,枕边已躺有一双婴孩,而唐甄就立在床头,居高临下地望她。

那双眼死般漆黑,难辨喜怒,殷姬拼尽最后力气将孩子搂得更紧。

唐甄终于转身离开。

不吃不喝日以继夜守着孩子并非长久之计,不是万不得已,殷姬也不会去寻求元羽阳庇护。

入夜后她仔细安置好两个孩子,乔装改扮悄悄出府,人才走到半路,晴好的天际陡然劈下一道雪刃般的电闪,直晃得她双眼一黑,紧接着旱雷滚滚暴雨倾盆。

殷姬早先敏感多疑,经孕子后更是变本加厉,心中顿时生出不安。

她警醒般掉头往回跑,用了生平最快速度,冲回陆府时却绝望地发现,房中一双孩儿已不见了踪影。

唐甄……原来唐甄在这儿等着她!

殷姬找得披头散发,顺着屋外脚印一路追去,竟摸到了只点了一支蜡、阴森森的后厨。

烧得滚沸的大祸旁,与肉菜一齐摆在灶台之上,俨然是两个已经断了气的婴孩。

“啊——!”

拔高的尖叫撕破寂夜,引来家丁厨娘,他们冷眼旁观,竟没有一人为这发指的手段感到愤慨。

“凶手……你们,全都是凶手!”

殷姬裹了两具婴尸撞开人群,埋头冲进雨中。

当她双目猩红找到元羽阳时,面上泪涕纵横,一瞬像是老了十岁:“唐甄还是动手了,她掐死了我的孩子,还要烹煮婴尸……好狠毒的心呐,我怎能饶她!”

殷姬半夜来寻已非初次,元羽阳却从未如此震惊过。

他惊于所闻所见的每一字,一瞬间已觉后悔,后悔早知有今日这样恐怖一幕,最初,就不该竭力怂恿殷姬重回陆家。

“殷姬,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元羽阳想要解释,而殷姬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去话,她抖着双肩紧抱襁褓,是拼命死咬着唇才能忍住那剜心之痛。

元羽阳眉头一皱遂改了口:“陆迟不在,你万不能以卵击石。轻举妄动必失先机。”

殷姬无法如他般冷静:“我还能怎么办呢!”

“等。”元羽阳沉声答,“等陆迟回来主持公道。本王……亦不会坐视不理。”

元羽阳神色愧疚,少时伸手去接已经透凉的襁褓:“你以前住的地方都还保留着,就葬在那里罢。”

殷姬哪舍得松手,结着血痂的唇哆个不停,元羽阳只得将她凉成冰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犹如希冀流失,她终于生生哭晕了过去:“陆郎,是殷姬无用……”

七、

元羽阳说,最初陆家和唐家结姻,都为了名正言顺吞并对方。

殷姬回府后看似了无生气足不出户,却开始渐渐跟踪唐甄。

唐甄白日周旋商铺,夜里也不忘传唤分号负责人例行商讨。

这些人里,有唐甄嫁人时带来的,也有陆家多年培养的,而无论是年长的笑面虎或是资浅的直肠子,与唐甄夜谈后往往都带着一脸疑惑离开。

唐甄紧锣密鼓地布置什么,殷姬不得而知,但到了陆迟预计回元城的这日,他却没有出现。

带着全府人迎了个空的唐甄面不改色,仿佛早有预料。殷姬看见她独自立在院中拢手眺望,眼中尘埃落定的决绝触目惊心。

当夜唐甄破天荒吃醉了酒,笑嘻嘻地闯进殷姬院子,倚在桐木上冲闭门不见的她高声道:“你知道吗?陆迟死了,死在回来的路上了!往后这家里所有一切啊,都是我唐甄一人的了。”语罢,又如来时狂笑不止地离开。

陆迟死了?

那个让她一生美梦成真的男子……就这样死了?

殷姬不愿信,她怎么能信!

庆幸的是,这样病态的坚持并非全无回报。

在陆迟被宣布亡故的半个多月后,在唐甄大刀阔斧全权换洗陆家各方势力后,他奇迹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足有十四个月未见,陆迟较从前更为粗犷,满颌的须,似染塞外风霜。

就是对着这个比往日更具威严的家主,唐甄竟上前二话不说狠掴了他一掌。满院家仆,无人敢抬头一探究竟。

殷姬无法明白遇害的陆迟是如何平安归家的,也无法理解,为什么陆迟不仅没有家法惩治唐甄,当晚竟还去了她房里。

房中一灯如豆,陆迟神色别扭地坐在桌前,任唐甄亲手打水为他除须。

她不慎划破了他的脸,他却还笑了。

那一夜,陆迟没有离开。殷姬在屋外着魔地窥探着,咬碎了一口银牙。

只能央求元羽阳为她做主。

有那么一两次,元羽阳屈尊降贵来陆府做客,殷姬远远听着,从头到尾只闻陆迟话语,而元羽阳始终不提唐甄谋杀她一双孩儿的事。

“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替我将实情告诉他?”

“唐甄风头正盛,时机未到。”

“你叫我等,我也等了,可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元羽阳叹息不语。

而终有一日,殷姬觉得大可不必再等什么时机了。

因为主母唐甄受孕的消息,已如一夜春风吹遍陆府上下。

殷姬曾厉声喝止元羽阳碰触她,只因族人天生浓紫的发上带有剧毒,濯水后无色无味喝下即毙。

与其仰仗元羽阳,此一事不如她亲力亲为。

殷姬掩人耳目地动了手,隐在暗处目睹唐甄毫不知情一饮而尽,贴身丫鬟前脚刚走,唐甄便跌在地上吐血不止,却因哑了嗓而无法呼救。

她满面不甘,一手捂腹,竭力伸向殷姬的那只五指如勾。

终于这一次,她也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她,她也可以感受亲手夺人性命的快感。

殷姬觉得自己疯了,再也感觉不到喜怒悲恐,却还是在陆迟提刀来斩杀她时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不必问陆迟如何得知她发上秘密。他原本就出生在岭南。

“你只道我杀她,却从不问我为何取她性命!”

陆迟哪懂她族语,瞪得双目欲裂,执刀手背上青筋暴突。

殷姬视若无睹,只管冲着刀刃步步逼近:“谁也不告诉你你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在我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你可知你曾有过一双子女,却被唐甄那奸妇亲手残杀?杀人者偿命,我哪里做错!”

语毕,纤细脖颈离刀锋已差毫厘,分明早存死意!

千钧一发之际房门被人撞开,门外是脸色铁青的元羽阳。

他愤恨一脚揣在陆迟膝上,竟生生踹得七尺男儿跪了下去,王府家仆上去拦刀,高喊着好歹也要看在王爷的面上。

终于,陆迟不甘地扔了刀,红着眼冲殷姬怒吼:“给我滚,你给我滚啊——!”

殷姬踉踉跄跄夺门而出,元羽阳追着她而去,一路直至城外十里。

那参天老林,日暮之时仿佛火烧一般,元羽阳一遍遍呼唤,始终不肯放弃。

“殷姬——”

“殷姬——你出来——”

许久,她的嗓音像是在他头顶回旋:“都说生不如死,我如今才得以明白,只是他若真爱过我,怎会如此待我?此般苦痛谁能明白!”

“我明白!”

“你?你妻妾成群,天生王孙……”

“妻妾成群有几个真心?王孙贵胄又能如何?”元羽阳笑意戚戚,“为重博父皇关心,母妃可以亲手火烧自己的孩子,被至亲背叛的感觉,我早就亲自尝过的啊。”

都说十二皇子少时历过一场劫难,大难不死后福贵无双,乃天人下凡。

此刻,从不离身的金质面具被他缓缓摘下,其下哪是什么传言中堪比仙君的俊颜,而是如同恶鬼般的,丑陋的脸。

火燎留下的疤仿若一条条红肉蜈蚣,爬满他半张脸。

殷姬藏在树后惊呼出声,也让他终于寻到她:“殷姬,随我回去吧。”

她却难以释怀:“你如今为我所做一切,依旧因为有趣吗?”

“不。”元羽阳正色低语,“是我,再放不下你。”

八、

兜兜转转一大圈,殷姬还是回了阳王府。

听说唐甄死后,商号半数元老因陆迟无法解释其死因生疑不服,陆家乱作一团,浅水困蛟龙。

她听了只能当做未听过,顾着玩赏满府出没的飞禽走兽,也学元羽阳同金眼猫和獒犬亲近,只有那青蛇,还是见她便躲。

元羽阳对她非一般体贴入微,晨饮朝露夜邀明月,殷姬也曾问,你所说的放不下可就是爱?你可爱我?

那种时候元羽阳总会沉默片刻,才答,一世我都会守着你,你且宽心。

竟是许下承诺却不言爱。

殷姬不明所以。

那一日。

府里出奇热闹,打听下才知从京城来了神医,全为阳王旧疾而来,她是出于关心才会匿在屋外偷听。

诊治良久,老神医起身退出数尺,旧袍一撩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她本以为神医为毁容之伤而来,故此眼下请罪的话,全不亚于石破天惊。

“求殿下恕罪。殿下因浓烟哑嗓年数过长,想要回复如初,老朽也无能为力。”

元羽阳那样失望地长叹了口气,半晌,还是挥手免了老者的罪,却令殷姬惊恐得捂住了嘴。

元羽阳是……哑巴?

这、这不可能,他日日都与她说话的呀。

“怎么不可能?嘶嘶。殿下经那场劫难后毁了容哑了嗓,虽不能再与人说道,却是至此能和我们交流的了。嘶嘶。”身旁忽来人声,说话的却是游移窗棂的青蛇。

她吓得倒退一步,差些撞到身后的獒犬。

它低嚎:“大惊小怪。难道你不曾注意,除了与你和我们,殿下历来只做手势,从不开口?”

“那日啊,你问殿下是否爱你,我听了都快笑出声了。”金眼猫也甩着绒尾冲她俏声道,“还不肯承认吗?你又不是人,殿下怎么可能爱你啊!”

它们你一言我一语,如乱针入脑,往日极力忽略的一切眼看就要涌回脑中。

外世入侵,族人濒临灭绝,久居深山的她历来独来独往,却总能看见有情男女相邀青山绿水。那些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令人何其向往,她忍不住心生执念——他日若能出山,她可也能寻着她的情郎,与他共造一段传世佳话?

正因憧憬外世才会故意被人捉到,她终于有机会被带出深山,而后才……但她却从不愿忆起其实自己……

“不——!你们胡说,胡说!”

殷姬惶惶抱头狂奔,奔至塘边树下,元羽阳安葬她一双孩儿的地方,扑跪在地就徒手翻挖,不多时黑泥中露出锦盒一角,她迫不及待整个刨了出来,边开盒边道:“我是人,我有证据,这里葬的便是我的……”

话到一半,盒内所乘已映入眼帘。

不是什么婴尸。

个大形圆,因腐败而变得臭气熏天,裂缝间肉蛆游移的……两枚鸟蛋。

心口猛地一窒,殷姬吐得昏天暗地,她连滚带爬挪去塘边,发狂般搅动湖水,待一切归于平静,粼粼水面第一次映出她真正模样。

紫的羽赤的喙,双眼堪比琥珀,一只绝美的岭南鸩鸟,一只天生身带毒、以蛇为食的鸩鸟。

难怪无论谁见了她都觉惊恐,难怪她会在食下鸟肉后呕吐不止,就连进出陆府阳王府,也从来都来去自如、犹如乘风!

来自陆迟家乡深山里的奇鸟啊,象征他儿时的回忆,他种种怜惜宠疼,却让她误以为是男女情爱。她也从来没有过陆迟的孩子,竟为着两只鸟蛋杀了唐甄,而最初唐甄不过是见它食欲不振才找来毒蛇饲喂,又有什么诡心?

大梦幽幽终成空,所有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从头到尾,爱人是假的,敌人,也是假的。

除了喜爱珍兽的元羽阳,谁还会多看她一眼?

……

元羽阳闻讯敢来,殷姬头也不愿回,低嗔着他是何居心,为什么偏要同她演这出自欺欺人的戏。

“最初因你稀贵我动心夺来,也为戏弄陆迟,谁想一来二去你竟与我说你爱上了他。畜生我见过太多,如你这般有心有情的却从没有过,是我玩心大发,才会刻意游说你回到陆迟身边,怎知后来会……”元羽阳心存愧疚,“没有我,你未必会臆想成魔,到底是我亏欠你。”

她缓缓摇头,双眼淌下泪来,眸光却越来越清明:“你不欠我,而我实在欠陆郎良多。”

元羽阳惊道:“你要做什么?”

“陆家所历之难既由我而起,合该也由我结束!”

她一意孤行地振翅而去,搅起身后落叶飞花,欲迷人眼。

陆府内人头攒动,已是唐甄心腹集众登门的第七日。

唐甄婚后凡事当仁不让,看似霸道横行,却为保陆迟和陆家势力,而陆迟那一场顺水推舟的假死戏,不仅揪出下毒手的内鬼,更意外试出了妻子的真心。

主母亡故后,家主连个像样的解释都给不出来,曾经一众被唐甄说服的忠心耿耿大肆动摇。

“老儿听说,夫人其实是被家主圈养的鸩鸟毒害而死,是也不是?”

话音落后,群情哗然。

有争论唐甄的死是意外或是人为,也有说该宰了那畜生以祭主母在天之灵,众人言词凿凿,齐声逼迫陆迟将它交出来。

却是争执不下时,蓦然从天际传来一声长长嘶鸣,转眼巨大的鸩鸟从天而降。

“这是鸩鸟,就是这畜生!”

“家主此时不去擒它更待何时?光杀不行,得用火烧!”

“烧死它!烧死它!”

鸩鸟天生神力,单单振翅已能平地起风,岂会将普通人放在眼中?

它疯狂嘶叫,于空中上下回旋,当所有人都以为鸩鸟发狂要伤主时,陆迟却觉头顶急覆过片紫云,只听”咚”的巨响,它竟一头撞在自己身边那棵高耸的桐木上。

陆迟惊呼:“殷姬!”

尽力一撞之下,鸟眼顿时崩裂,顷刻血流如注。

它未曾迟疑,振翅挥开妄图靠近的陆迟,又一次尖啸着高高飞起急急冲下,狠狠准准又是一撞!

众人大骇。

这畜生怎的通灵,偏像是为解陆迟之困特来当众自裁?

它周而复始,无人敢拦,一声鸟啼一次撞击,数十次后终于轰然倒地,即使双眼俱盲鸟喙尽碎,再也无法飞起,翅尖长长的翎羽还在下意识震抖,哪肯罢休。

“够了!已经够了!”

陆迟惊红了眼,冲上去牢牢按住它不安份的双翼。

他当初既选择放它走,就没想过让它为亡妻偿命。殷姬只是畜生,它能懂什么?

“够了,错不在你,你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

它低鸣着回应,朱泪从空洞的眼眶成串滚落,其声之哀,不忍相闻。

元羽阳赶到时,它挣扎着高高叫了一声,随后纤长脖颈软了下去,湿漉沉甸的羽身上,落下的,滴滴都是血。

染红陆迟双手。

陆迟抖着手问来人:“听闻王爷天人下凡,能明百兽之言,殷姬它方才是否,是否与我说着什么?”

此话一出,王府老仆气得直吹胡子。

“大胆陆迟!谁给你的胆子当众诟病皇室?王爷他……”元羽阳却悠悠抬手止了那训斥。

许久过后,元羽阳艰难开口,仿佛含着满喉铁砂,吃力地一字一顿:“不过,一,只,畜生……它能,说……什么……”

又怎愿意告诉陆迟,殷姬死前不曾停过的哭诉。

如果我是人就好了。

如果我是人,就好了。

尾声、

若爱人只在一念,错爱又该以何为终?

红颜迟暮,或者,寒雨孤冢。

痛就痛在,那样生死不渝的爱意,他竟然从不知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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