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 1. 汪湖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有个俊美男子,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已经半盏茶时间了。 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我结账,他也结账;我出门,他也出门。 我进了一家香粉铺子试香粉,他也进了香粉铺子。 伙计上前招呼:“公子,您来买点什么?” 那人神色非常坦然,语气极其轻松。 “哦,我跟着我娘子来的,你问问她要什么。” 我拿着盒胭脂,在铺子里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还是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如果不是这位公子有什么特殊癖好,那么他嘴里说的“娘子”,大概就是指我啰。 我试探性地拿了两盒胭脂一盒香粉,走出铺子,伙计也没追上来,那人也自动给我结了账,让我莫名有种被宠爱的感觉。 我一拍脑袋,十分确信自己没有失忆,也十分肯定自己还是单身。 在江湖上行走,被人莫名其妙地盯上是很恐怖的事,特别是气质不凡、长相俊美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的人。 走出曲水城门,我站定,转身,看他。 那人也站定,在太阳底下,露出一口白牙,笑呵呵地看着我。 我走上前,靠近他,问:“公子,你可知岚山怎么走?” “岚山啊。”那人伸出一根手指,月白的衣袖带着清爽的风拂过来,说:“不就在那……” 我抖抖手里的药粉,那人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他仰面躺着,轮廓分明的五官暴露在太阳底下,如瓷的肌肤反射着细碎的光芒,好一个祸水级别的公子,看他无知觉地躺在地上,我竟有一丝丝心疼。 我出城赶路,天黑之前终于赶到了驿站,没错过住宿。我订了间房,上楼,叫店小二准备好热水,想洗个澡解解乏,才将外衣脱下,窗户外边出现个人影。 我抬手便将袖箭挥了出去,把窗户射出两个洞,那人“哎呀呀”倒下去,从窗户处翻下,“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我打开窗户往下看,那人仰面摔倒的姿势,和中午时分如出一辙。 我的心里渐渐蹿上一股凉意,转身套好衣服,拿上包袱就往外跑。 在被我的迷药迷晕之后,短时间醒过来、跟上我、找到我的房间,并成功地在我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扒上来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物,起码这轻功就不输于我。 我急匆匆跑下楼,脚下一个不稳,便踩空了楼梯,整个人往下栽去,栽到了一个温暖坚挺的怀里。 那公子抱着我,眉目含情,眼神温柔,差点把我迷得再摔一跤。 他薄唇轻启:“玉面姑娘。” 我一听他报上我的江湖名号,就便知是来寻仇的了,整个人便颤了两颤,躺在他怀里,擦着他温热的体肤,也不敢动弹,弱弱地应声:“诶……” “你可知,我来找你,是做什么的吗?” 我摇头。 “那你可还记得,你曾对我做过什么吗?” 我猛烈摇头。 公子皱眉,眼眸的光渐渐黯淡下去,如星辰陨落,看得我竟然好一阵心疼。 江湖人送我称号“玉面姑娘”,只因我黑夜出没之时,总在脸上戴着一张玉色面具,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烧杀劫掠,都能让别人很好地认出我。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些事,都不是我干的,我只是一个背锅侠而已。 我十六岁那年,流落江湖,创建了一个门派,专门承接背锅任务,只要有人想做一些不能被别人知道的事情,付够了银两,我便会给对方一张玉色面具,并附带我的独家防伪标识:左侧面具上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从此,无论什么事,不是我做的,也變成了我“玉面姑娘”许寒玉做的。这年头挣点钱不容易,好在我轻功顶尖,江湖上能追上我的人,不超过一只手之数,要出门讨生活,逃命这条路最适合我。 江湖传言,“玉面姑娘”的一身轻功,甚至能与武林世家独创的凌绝轻功比肩,被称为江湖至宝功法,来找我求学的人竟然也不少,却都被我拒绝了。 于是,我行走江湖,少不了被人寻仇。以前没什么,见到来寻仇的人,脚尖一点,跑就是了,只要我的客户们不惹那些屹立于武林巅峰的几位前辈,我就逃得掉。 可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自己着实太天真了。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帅气公子,轻功竟然能碾压我。 2.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不再逃避,翻身站起,从包袱里掏出记录生意的卷轴,拉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温和柔雅:“凌九域。” 我低头,在受害者一栏里,一个个找寻着名字,终于在末尾找到了“凌九域”三个字。 他等得似乎有些着急了,问我:“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我连忙回答:“有的,有的!我记得!凌公子啊——” 我把卷轴收起,包袱往肩上一甩,在他面前站定,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我是抢了你家宝藏还是杀了你家亲戚,说出来吧!我没有在怕的!” 凌九域满脸委屈,英俊的脸庞写满了楚楚可怜。 “你非礼了我,我是来找你负责的。” 我:“你说啥!” 我崩溃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有职业操守,承接的都是杀人、放火等恶性事件的背锅任务,见到淫贼上门,我是见一个打一个,今日居然百密一疏,落了个“采花大盗”是名号,进了我的客户名单。 我赶紧想回头再翻翻,这位令人发指的客户到底是谁,凌九域就一把钳制住了我的肩膀。 “玉面姑娘,我辛辛苦苦追了你这么久,是不会再让你跑掉的!” 我扭头望他,很想问一句:您真的辛苦吗? 凌九域的一只手,轻轻捏住我的肩膀,感覺没怎么用力,我却被他锁住肩胛骨,动弹不得。 感受到他强大内功的我,战战兢兢道:“大侠,咱有事好商量……我没有想跑来着……” 凌九域对着我,剑眉星目在简朴的驿站中更加熠熠生辉,他道:“玉面姑娘,在下来找你,是希望你能负责的。当日姑娘非礼在下一事,家中皆知,为了成全在下的名节,还希望姑娘敢做敢当,嫁与在下。” 我捂着胸口,对着他让人极易沉溺的眼神,心怦怦乱跳。 凌九域绝对是我见过最温柔的被害人了,被人非礼之后,居然不想着报仇,还千里追妻,想着要把我娶回家! 如果不是凌九域武功奇高,我把控不了,面对这样一个帅公子的求婚,我是很想顺水推舟答应的。可是混江湖的人都知道,天上掉的馅饼,有本事才吃得下。 我扬起嘴角,努力做出一副高深的模样,对他说:“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凌九域的目光十分诚恳,道:“不是威胁。” 他用另一只手,扶住我另一边肩膀,清冽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我心跳到缺氧,刚才努力营造的紧张气氛瞬间土崩瓦解,空气里都是香甜的气味。 他微红的唇缓缓吐出三个字:“是逼迫。” 凌九域的脸与我距离极近,轻易便让我沉醉,我盯着他的眉眼,突然就很想打听他是干吗的,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地站在了对立面,我们有没有成的可能。 “请问公子,你闯荡江湖是来干啥的?不会就这么随意地娶一个采花大盗做你的娘子吧?” 凌九域的眼神突然变得惆怅:“我此番出来,是找我妹妹的。” “哦?令妹是贪玩,跑出来了?” 凌九域定定的看着我,眼神中泛起粼粼波澜,我看得出来他刻意隐藏的情绪,心也被他面上的波澜狠狠牵动了。 “她四年前就走失了。” 我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问什么不好。 他却好似看透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头,道:“没事。” 此刻的凌九域脸上有我第一次见着的认真,我呆呆地看了半晌,看清了他眼里的宠溺,默默红了脸。 3. 黑夜,子时,客栈。 我撑开窗户,顺着窗沿跳到地上,找到得到我消息后在此等候多时的小秋,拉着她道:“你记得找到那个下单的客户,问他到底对凌九域做了什么,为什么凌九域会说被非礼了?” 小秋是本门派的骨干,毕竟这个门派,除了我就只有她了。 她主要负责和客户的对接,所以现在出了这事,就算凌九域没有要报仇的意思,我也必须找她问清楚,是怎么接到这样一单诡异的生意的。 小秋翻开了自己的小本本,咬着笔头,说:“老大,这个客户只是说,偷了枚玉佩而已啊。” “那为什么现在凌九域赖着我不走了?”我惆怅,不想承认自己是有点高兴的。 小秋上下打量了我两眼,带着疑惑道:“老大,只要你想跑,谁能拦得住你?” 我扶额:“凌九域轻功比我好。” “可现在是半夜,你出来他又没发现,若是你现在跑路,等他醒来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他是神仙啊?还能追上?” “额……”不得不说小秋这个想法很正确,可我总觉得执行起来很困难,比如此时我的脚狠狠扎根在地上,仿佛有一条从客栈窗户里牵出来的线,紧紧束缚着我,让我很难离开这个地方。 让我很不想离开凌九域。 小秋拉住我的手道:“老大,跑吧!” 我不动,义正言辞地回绝:“小秋,我们做生意的,最讲究的就是信誉。我都已经答应和凌九域回去了,怎么可以中途跑路呢?” 小秋瞪大眼道:“老大,你不走?” 我收回手,坚定地摇头。 “你不会是喜欢上这个受害者了吧?” 她的话一出口,我就感觉心门被巨石狠狠撞了一下,轰然暴露出真实的一面。我慌乱躲避着小秋质询的眼神,脑中纷纷闪过凌九域的种种暧昧举动,心跳也一阵阵快速涌动,脸上的温度瞬间升高。 我怕被小秋看出破绽,丢下一句“你记得找客户问问清楚”便翻身进窗。 夜风的清冷落下帷幕,我在温暖的室内更加激动紧张,脑子里突然被凌九域牢牢占据,我还不太适应这种感觉。 “去吹风了?”清晰又克制的声线突然在黑暗中响起,我吓得往旁边一弹。 凌九域走过来,把窗户推开,影影绰绰的月光洒进来,落到他俊朗的脸庞上,让我一时看呆了。 他又凑近了些许,用带着魅惑的鼻音问道:“嗯?” “是……”我擦了擦口水。 凌九域长手一捞,轻轻地把我扔到了床上,自己躺在外面,一只手搭住我的腰身。 “我还是不能大意了,玉面姑娘轻功卓绝,若是不小心跑了,我可就没有娘子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弱弱抗拒道:“但是我们婚前……这样不太好吧……” 凌九域眨了眨眼睛,背对着月光,荡漾出令人沉醉的温柔来。 “有什么不好的?你都脱过我的衣服了。” 我心里一惊:“我们当时……尺度这么大?” 凌九域眨眼:“你还拿走了我的玉佩,说要留作纪念呢。” 好吧,这个锅,我愿意背下去。 听着他清浅沉稳的呼吸,我的心一瞬间豁然开朗。至于我的客户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我真的没有那么在乎了。我喜欢他就好了,过去发生过什么,也不必追究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我走出房门,突然看见外面齐齐站着丫鬟小厮,家丁护卫一路延伸,场面极其壮观。 有一气质端庄、容貌精干的妇人走到我面前,露出挑剔且不含好意的笑,说:“九域把媳妇带回来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当初那么大胆,敢夜闯凌府。” 凌九域从后面伸出一个头,在我耳边轻声道:“这是我后娘,我亲娘走后,家业全部被她把持在手里,一个子都不给我。我爹五年前就去山上闭关了,我一个大男人,不好与她争,以后就辛苦你了,娘子,加油!” 我一脸错愕。这画风不对啊,我一个好端端的江湖女侠,怎么变成了宅斗妇人了呢? 4. 凌府,花厅,我看着面前堆成山的账本,两眼发痴。 凌九域让搬账本的家丁退下,摸摸我的脑袋:“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账本,家里这些年的开支都在这里了。我要知道我后娘到底贪了多少家里的钱,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我拉住他的袖子:“你为什么不找一个专业的记账师傅……” 他轻轻抚过我的脸颊,目光温柔,道:“我只信你。” 接下来的日子,我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看账本。一闭眼,各种数字都在我眼前打转。我再也没空去管有没有人来找我寻仇,也通知小秋,不要给我接新的单子,我实在没有多余的体力了。 这些天,估计是怕他后妈对我不怀好意,我所有入口的食物,他都要亲自检验。不管我在哪里,他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像守护易碎的瓷器一般守护我。 而我虽面如菜色地整理着账本,偷空瞄一眼凌九域,看见他安静地为我准备饭菜茶点,心里竟然也十分平静。 小秋说过,当你愿意为另一个人全心全意服务,还免费的时候,那你就是爱上他了。 很难想象,我竟然放下了一个江湖女侠的洒脱自由,困在这一方院子里,为他干着枯燥无聊的活计,还觉得心甘情愿,我可能是没救了。 凌九域来找我,把我从成堆的账本里暂时解救出来,摆上了一顿大餐。 我举着筷子不肯动手,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先说说想干吗?” 凌九域直接把一块鸡肉塞进我嘴里,顺便替我擦了擦嘴唇,一脸宠溺道:“别想多了,为夫就想好好疼你。” 虽然凌九域这个油面皮,经常“娘子”、“为夫”地挂在嘴边,我却也没听腻,每次都听得面红耳赤。 我低头乖乖吃饭,吃饱了瘫在椅子上抚摸肚子的时候,凌九域一边给我按摩,一边轻轻说道:“你那包袱里好多玉色面具啊,娘子能不能借一张给为夫玩玩?” 被喂饱又被美男伺候得舒舒服服,我当然一口答应。 于是,不久,我就接到了“玉面姑娘被千里寻仇,死于敌方剑下”的消息。 我听到这个消息,惊呆了。 我特制的玉色面具,在客户作案后,都是要回收的,干这事的,绝对是凌九域,没谁了。 我去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在江湖上演这一出,让别人以为我死了?” “为夫不想你整日过着被追杀的生活。” 我悚然一惊:“你在说什么听不懂。” 凌九域牢牢盯着我:“不用瞒我了,你包袱里的玉色面具,都是为别人准备的吧?这些年,江湖上关于玉面姑娘的流言漫天,说你是一个多么十恶不赦的人。可我见到你本人,发现你除了逃跑,也没什么其他本事——” 我生气:“你侮辱谁呢?” 凌九域立马向我解释道:“这是在夸你,我知道你不是做下那些案子的人。玉面姑娘,只是一个背锅的女侠,对不对?” 被他猜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底气否认呢?怪就怪在我完全地信任了他,怪在此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就为情所困,不能自已。 我只能点头。 凌九域扶了扶额头:“娘子,其实你这份职业,不是很好。如果江湖中人犯下什么事,都推到你的身上,岂不是乱了规矩?你做这份生意,若是传了出去,江湖必定大乱。” 我对凌九域十分生气,觉得他欺骗了我的感情,也不管其他,说道:“你管这么多干吗?江湖是你家啊?” “嗯。” “嗯?” “你好,我是新上任的武林盟主,凌尘。” 我惊愕到五官错位:“你不是叫凌九域吗?” “哦,我姓凌名尘,字九域,有问题吗?” 5. 这是一个很大的圈套啊……能当上武林盟主的,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啊…… 堂堂武林盟主,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甚至为了降低我的警惕性,摆出一副要迎娶我的架势,只为了抓一个破坏江湖规矩的我,也是很用心了。 我感到很难受,胸口一阵阵地紧缩,呼吸困难,有一种汹涌的情绪想喷薄而出,被我死死忍住了。 凌九域低头,一只手摸上我后脑勺,偏头看我:“知道错了吗?” 我点头:“知道了。我不该忙业务忙到没空了解江湖大事,连新晋武林盟主都不认识。” “跟我生气呢?” 我忍了忍心中的酸意,说道:“没有呢,您维护江湖安稳,辛苦了。小女子知道错了,回去就解散门派,不给您添麻烦了。” 我用逃命的架势跑出了凌府,跑到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松一口气,转身,见凌九域没有追上来,心底又矛盾地涌上一阵失落。 我走到和小秋經营的据点店铺,找到她,说:“我已经死了,我们解散吧。” 小秋看着我,惊恐得要疯了,伸出手巍巍颤颤地摸我下巴。 我一巴掌拍开她的手:“我是活的!现在江湖上的人都以为我死了,生意做不下去了,我们关门吧。” “就算‘玉面姑娘死了,老大你也可以以另外的身份出道啊,我们还是可以赚钱的。” 我揉了揉脑袋:“算了,我们不干这行了。” 小秋突然很认真地盯着我:“凌九域跟你说什么了?” “他是武林盟主你知道吗?我不想给他添麻烦了。”小秋是我这辈子最亲近的人了,在我十六岁,刚刚出来闯荡江湖时,救了饿倒在路边的她,这之后的年月,酸甜苦辣,都是我们相伴走过。 所以我也不想隐瞒她,直接道:“我喜欢上凌九域了。” 小秋看着我,眼神复杂。 夜晚,我想凌九域想到睡不着,起床透气,在我和小秋住处的后墙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小秋声音急促,道:“哥,她已经喜欢上你了。” 凌九域抱臂,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说道:“我长这么好看,她喜欢上我不是很正常?你故意让人来偷我的玉佩,不就是想让我认出她,然后接近她吗?” “我让你接近她,没有让你撩拨她!谁让你多管闲事,让她不再接背锅的单子的?” “她一个女孩儿,天天逃命,我心疼。” “可是她身上有凌绝轻功,你后娘有多想除掉她,你很清楚!” …… 我站在原地,身形晃了几晃。 四年前,我与小秋相遇。而凌九域又说,他的妹妹于四年前走失,而眼前的小秋,又叫了凌九域一声“哥”。 看他们的模样,显然是很早就相认了的,我不知他们为何瞒着我不说。为何认为我的轻功,是江湖上人人垂涎的凌家独门功法——凌绝轻功,明明我之前没有接触过凌家的人。 不……自打我有记忆以来,便无意识地在练这门功法。 我抱住头,突然觉得很难受。我从来只是一个潇洒的江湖人,阴谋斗争,不是我的強项。 我在黝黑的树影下,看着月光下凌九域的侧影,我脑中出现的他搂着我睡觉、喂我吃 饭、给我按摩的那些温馨场景,都渐渐支离破碎。 我浑身发冷,不知道他们说的“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我无父无母,自十六岁入世,江湖偌大,寂寥无边,除了这四年来有小秋的相伴,便只是在机械地逃命而已。只有在遇到凌九域之后,我的一颗心才热起来,才滚烫地跳动起来。 而如今,我不敢去面对摊牌之后,可能与他决裂的后果,只敢弱弱地放轻手脚离开。 回到房间后,我窒息到哭不出出来,抱着被子翻来覆去,枕头都泪湿了两遍,到天亮的时候,终于决定收拾包袱,带着两个肿泡眼,悄悄地走了。 6. 我走过几座城池,一直感觉后边有人跟着。 这人是谁,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新来到一个地方,我迈进客栈,听了一耳朵的江湖大事,有人说道:新晋武林盟主凌尘重伤垂死,府中名医络绎不绝。 我扬唇一笑,拿了钥匙进房,打开窗户,扬声道:“武林盟主,你尴尬不尴尬?” 凌九域乖乖现身,身形利落地从窗户跃进来,道:“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是受了重伤,被你不告而别心伤到流血。” 我呵呵道:“咱能不耍那些花招了吗?” 凌九域道:“这些话我只对你说。” 我沉默了一阵,对他道:“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你要的东西,我只是个普通女子,要说有什么特别,便是十六岁之前的记忆都浑浑噩噩,直到十六岁开始闯荡江湖,才有清晰的记忆。还有我身上这门轻功,是我自小无意识便在练的,是谁人传授于我,我也不知道。” “我没有图谋你身上的东西。”凌九域道,“我图谋的是你整个人,我想把你放在心里,再把我放进你心里。” “情话跟小秋学的?” “她只是个小丫头片子。”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呵,对着我这么诋毁她真的好?” 凌九域安然道:“她不会知道的。” 我道:“虚伪!无情!” 凌九域眉头一皱,抓住我的手,道:“来不及解释了,你快跟我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也感觉到有一股杀气袭来,立马和凌九域破窗而出,闪到附近的树林里。 果然有几个杀手挟着凌厉刀锋袭来,逼至眼前,凌九域伸手将我往身后一护,提剑就与那几人对上,速速将他们逼退后,拉着我施展轻功继续跑路。 跑着跑着,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停下来问他:“你是武林盟主啊,收拾几个杀手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为什么要跑?” 凌九域一只手扶着树,头一低,吐出一口血来。 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都随他吐出来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归神来。 “你……怎么了?” 凌九域擦擦嘴角:“没事,我后娘为了不让我来找你,给我下了迷药,我强行破除药力,受了点伤。” “所以江湖上流传的你受了重伤,并不是谣言!” 能让内力深厚的凌九域吐出血来的,必定不是小伤,我突然恨极了自己的粗心大意。看他的样子,必定是一路上跟着我的同时,也强撑着身子,解决了许多来追杀我的人,才会导致伤情如此严重。 凌九域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别担心,说道:“你继续往前,我替你抵挡后面的杀手。” 我不想扔下他,说道:“‘玉面姑娘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有人来找我寻仇?” “追杀你的人,是我后娘派来的。” “我都不查账本了,不找别人麻烦了,她为啥还不放过我?” 凌九域扶额:“因为你……漂亮……她说她不能容许比她漂亮的人出现在凌家。” 我对凌九域的胡说八道感到赞同,依旧反驳道:“我都已经离开你家了。” “但她知道我是一定要娶你的。” “你能不能不要在气氛紧张的时候说情话?” 凌九域对着我额头就是重重一吻。 “不能,我喜欢。” 气氛逐渐升温,我的脸越来越红。 突然,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声音插了进来。 “那个……可以打扰一下吗?” 我和凌九域齐齐转头,看见一个好像是之前几个杀手岭头的人,提着剑,指着我。 “我想先刺杀一下玉面姑娘,不打扰二位吧?” 7. 我拉着凌九域转头就跑,迎面却撞上了一个妇人。我定睛一看,是凌九域的后娘。 她手拿九节鞭,气势凌厉拦住我们的去路。 凌九域问她:“为了凌绝轻功,你连凌家家规都要犯吗?” 我惊讶道:“我身上的轻功功法真是凌绝轻功?” 凌九域偏头,与我隔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就打在我面颊上。 “是。凌绝功法为凌家先祖独创,传于凌家子孙。为了功法不流于外人之手,先祖规定,凌家每代遗传凌绝轻功的人不能超过两个。” “那我是怎么会的?” “因为你是我娘子啊。” 这家伙真是……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地秀恩爱。 不过我喜欢。 或许是我俩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刺激了凌九域这个丈夫常年不在身边而心理扭曲的后娘,举着鞭子就朝我们袭来。我与凌九域双双闪开,她下一波攻势又蜂拥而至,我们躲闪不及,凌九域果断将我护在身后,准备强硬抵抗,突然面前却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我对着突然出现的小秋,失声喊道:“快躲开,那老妖婆很厉害的!” 没想到,我口里的老妖婆却攻势一收,宁愿自己受伤,也没伤着小秋。 我正目瞪口呆,便听得小秋对着凌九域的后娘,喊出了一声。 “娘!” 我崩溃了。 凌九域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在我耳边道:“别紧张,小秋是我后娘在嫁给我爹之前生的孩子。” 那边小秋已经和她娘掐上了:“我说过了!我不要学凌绝轻功,也不稀罕什么江湖第一的轻功,我就想和寒玉姐姐、九域哥哥都好好的。娘,你不要一错再错了?凌家家规,自相残杀者,逐出家门,你不要我了吗?” 凌九域的后娘苦口婆心:“小秋,我这是为了你好。不把许寒玉结果了,你就得不到凌绝轻功。四年前你去找走失的她,护了她四年,今日娘不会再让你有机会护着她了!就算我被逐出家门,你也是上了凌家族谱的,只要许寒玉死了,你便能得到凌绝轻功了!快让开!” 我听着这番对话,过往混沌的记忆涌入脑海,刺得我后脑生疼。 我迷迷糊糊地记得,自己从小便在一个有花有水的院子里长大,身旁总有一个大哥哥保护着我,与我一同练功。旁人都道我是痴呆儿,大哥哥却从没有嘲笑过我,甚至会将那些嘲笑我的人,狠狠教训一顿。 他还会喂饭给我吃,晚上睡觉,会给我盖被子。他教我画栩栩如生的蝴蝶,告诉我,万一哪天我走丢了,一定要到处留下这只蝴蝶,让他知道我在哪里。 后来,院子里多了个小妹妹,前后脚地跟着我,我也很喜欢她,总把手边的零食分给她。 混沌的记忆在某天发生了突变,有人骗我,说给我买糖吃,把我领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丢下了我。 我浑浑噩噩,被路边的马撞倒,头重重磕在地上,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叫我痴呆儿了。我开始有清晰的意识,开始自然而然地闯荡江湖,救了一个叫小秋的女孩儿,创建了一个专门承接背锅任务的门派,遇到了一个说是被我非礼,非要找我负责的俊美公子。 我从沉重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小秋和凌九域已经轮番上阵,依旧敌不过凌九域后娘和她带来的杀手。 两个人身形节节败退,却总不忘将我护在身后。 我的眼眶湿润了,自己哪有这么好,值得他们这样拼尽全力来保护? 8. 趁着小秋抵挡着她娘,凌九域一把揽住我的腰,飞快撤退。 我始终有些担心小秋,问凌九域:“她不会有事吧?” 凌九域将我的腰搂得更紧了些,道:“别担心,小丫头精怪着呢,不仅四年前能够顺着她娘的踪迹找到她娘丢弃你的地点,还瞒了我这么多年,直到最近她看见她娘怕是有大动作,对你不放心,才故意找人偷了我的玉佩,让我认出玉色面具上的蝴蝶,找到你,保护你。” 他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突然紧紧抱住我:“寒玉,你知道四年前你走失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我去找后娘,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都逼问不出你的下落。没能保护好你,我自责后悔到了极点。以至于到后来,小秋责怪我没看好你,生了我这几年的气,我都觉得是我活该的。”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我表情严肃。 “你问。”凌九域道。 “既然我被传了凌绝轻功,那我是不是你妹妹?” “是啊。”凌九域点头。 “……你个禽兽!” “不不不,别误会!”凌九域摸摸奓毛的我:“你是我爹收养的孤儿,刚开始是认作义女的,所以我之前一直称呼你为妹妹,你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别担心。” 我的脸又渐渐红了起来:“担心什么……我哪有担心!” “你明明就很乐意做我的娘子的,别装啦。” “咳咳。”我不自在地咳了咳:“我还是担心一下,还在奋勇抗敌的小秋吧。” 凌九域道:“不用担心,我接到密报,我爹已经提早出关了,正往这边赶呢,估计一会儿就能到。后娘最近如此拼命,不惜以被逐出家门的代价都要杀你,就是因为她怕爹一出关,她就没机会了。” “盟主大人,那现在算不算是,大反派打完了?” 凌九域看着我的眼神突然有些害怕。 “不如现在我们就来算一算,你非说,我非礼了你的事吧?” “这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寒玉……如果只说我被偷了玉佩,我又怎么能够赖上你,跟在你身边呢?” 凌九域一服软,我堂堂一個女侠,也酥软了半个身子,再提不起力气来与他算账。 我搀扶着带伤的他,慢慢向前走着。他半靠在我身上,胸襟间的清新气息与我融为一体,我突然觉得幸福极了。 9. 凌九域的爹总算及时赶到了,他查明了他闭关期间,凌九域后娘对我做的事情,将她赶出了家门。 我在他后娘的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贪恋,又在小秋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善念。我去看望小秋,她却反过来安慰我,道:“没事,这是她自作自受而已。还好没让她得逞,好歹只是被逐出家门,保住了一条命。” 我道:“你以后,多去看看她吧。她只是被凌绝轻功迷晕了眼,能生出你这样良善的女儿,本性当是不坏的。” 我出门,看见凌九域在门口等我。他将一件披风披在我身上,与我携手在廊下踱步。 “你也太善良了。”他道,“我后娘差点害死你,你就愿意这般轻易放过。” 我笑了笑,望着他俊朗的容颜,握着他手心真实的触感,深吸一口气,道:“可若是没有她,我也不会在马蹄践踏下把脑子摔好了呀。我不再是痴呆儿,不再忘记你的容颜,不是件很好的事吗?” 凌九域伸出长手揽我进怀,轻声道:“就算你是痴呆儿,就算你不记得我,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娶你为妻,做一对江湖侠侣。” 我靠在他怀里,觉得此生有此幸福,足以。本是个流落江湖的痴呆孤儿,却被凌家收养,被凌九域爱护。一朝落难,还有小秋坚定相随,还有凌九域的日日挂心。 这辈子,能遇到他们,已是我极大的幸运,幸运到以后的日子里,都是满满的甜蜜。 特别声明此篇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请作者会员发布小说及论坛帖子作品时,严格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 本站所收录小说作品、社区话题、书库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发表系统收录,不代表本站立场!如有侵权可联系qq2848307643及时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