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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

北街之杉涡| 2022-2-15 12:00 阅读 27273 评论 0

愚吉

简介:大昭世子向来冷性凉薄,青雀作为细作潜入世子府成为其贴身侍女,只是后来青雀发现,这位性情孤僻的世子并非传言所述。

平日里孤傲的世子会卸下心防,轻轻握着她的手,薄醉呢喃:“不要走,好不好……”

一、

外间起了风,窗纸被撕扯得欲坠不坠的声音听得她心里无端发毛。近来她时常梦魇,实在忍不得了,才唤了一声:“阿慈,把窗纸揭掉吧。”话音刚落,一只冰凉的手就拂过了她的脖颈,她浑身上下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人为她盖好了锦被,和衣躺在她身侧,手臂环绕着她的肩膀,将她圈在自己怀中。两个人就以这种诡异的方式躺着,却又无话可说。

半晌,还是他先开口:“许久未来见你,你会不会怨朕?”青雀合目,佯装已眠。

褚原将手移到她的小腹间,顺着隆起的弧度,轻柔得像是触摸一只蝴蝶。他说:“听内侍说,近来他时常闹腾……青雀,你会不会很辛苦?”这孤冷的夜里,他的声音不似威严的帝王,一如当年在世子府,青雀见他的样子。

温热的气息铺在她的耳际,他将一颗药丸递到她唇边,青雀没有迟疑,就着他的手便吞了下去。

他抚摸着她的发说:“等孩子生下来,这药便可断了。令羽之事,此生朕再不会提。你就好好地陪在朕身边,什么都不要想。”

这句话其实更像是痴人说梦,他们彼此心中皆知缘由,只是他不愿说,她也不愿提罢了。这些天,她清醒的时候总会想着各种法子逃离,甚至装作癔症。他奈何不了她,只得给她喂食一些五石散,就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地耗尽了她所有的反骨,甘愿做这金殿里的昭成妃。

青雀终于翻了个身,缩在了他的怀里,褚原手脚却一僵,似乎并未料到她会这样乖顺。她的声音瓮瓮的,没什么语调起伏,像是在梦中呢喃:“梁澈……”

褚原身子一僵,半晌沒有动。最后,他翻身,不再触碰她。

“现下在你身边的人,是朕。”他缓缓重复了一遍,凉薄的话语比刀刃还要冰寒。

夜风再度卷起,呼啸而过,半分暖意也没有了。

二、

三年前,大昭的日光还很明朗。

日头刚落,梁澈便策马赶到了世子府。他原本急得一身是汗,可见到了褚原,内心陡然一静。褚原正在围棋盘上摆子,他上前一步落座,也是耐不住性子地问:“宫中的事,你可知道?”

褚原将白子盏推至他面前,眼皮也不抬地道:“知道。”梁澈还要说话,却被他一句话轻松地堵死了,“总归是蝼蚁,一条命与两条命有什么区别?陛下若要取,我自奉上。”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素衣侍女便俯身为他端茶,梁澈匆匆扫过一眼,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近来似乎常在褚原身旁陪侍。

外间风雨大作,世子府却平静异常。梁澈本就心乱,占了先机的棋局也顶不住褚原步步设局,眼见就要被逼到死角,他紧蹙眉头,指腹间扣着的白子在棋盘上空犹豫了一瞬。就在他选定边星一角要落下之时,灯芯一跳,他抬眼,恰好瞧见了褚原身后站着的侍女正蹙眉。

梁澈心思一动,暗自思忖,最后揣摩着那侍女的表情终于落下了一子。“啪嗒”一声,原本的死局顿时生气大开,梁澈击案笑道:“绝妙!”褚原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分明有疑。

梁澈咳嗽了一声,趁着褚原没发觉向那侍女投以赞许的目光,褚原余光瞥见他的神色,却也没有揭穿。一番对弈下来,梁澈最终还是输了。他将手中的余子扔进盏中,道:“下不过,不下了。”褚原换了个姿势,拨动黑子,那黑子从棋盘上一粒粒滚落,仿若坠入无间深渊。

梁澈脸色沉了沉道:“落子无悔,这盘棋我能输,你却输不得。”褚原撑着胳膊,眼下一圈青黑,他已经很久未曾合眼了。

他短促地轻笑了一声:“你先回去吧,不过三个时辰,宫中便会传出消息了。”他盯着渐深的天幕,缓缓道,“落子无悔……我在等一个机会。”

梁澈是由那个素衣侍女送走的,世子府外,梁澈牵着马,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番:“你叫什么?”素衣侍女的声音很干脆:“青雀。”梁澈脸色有些不好:“你是有几分聪明,可你最好知道,自己是在为谁做事,不要生出别的心思。世子或许会眷顾你几分,可我不会。”

青雀只是很普通的相貌,唯有一双眼漆黑如同深泉,她抬眼望着梁澈道:“公子当知,我并非奴仆。”她顿了顿接着说,“因此,公子并无资格指点我。”梁澈还未来得及发作,青雀便转身离开了,留他独自一人站在府外,心有余怒却哭笑不得。

青雀一进屋,便看见褚原正沉着脸紧盯着自己,她心悸了一瞬,觉得背后发凉。褚原懒懒地向她招手道:“过来。”

她走上前,褚原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带到自己身前。

“我从未许过你特权,你凭借什么就敢在我眼前作势?”

青雀咬牙,褚原却手下发力,强迫她跪在自己脚下。

她挣开他的束缚,盯着他的眼睛。烛火之下,褚原如同狸猫一样黄褐色的瞳仁透着一股阴森,这双眼睛,让她突然想起,这位不受皇帝所喜的皇子是半个胡人。他的生母冠绝后宫,居住在惊雀台,是个惊艳大昭的美人。

可就是这样的美人,也只是战争的牺牲品,世子的生母与同族女子作为战利品被运进了富庶的大昭。美人得了君王的青眼,诞下皇子,却因为性格乖戾,终生久居形同半个冷宫的惊雀台。谁也不知道,为何那样的美人不愿意屈就荣华;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固守着些什么,或许,她还做着属于她的草原梦,以为自己仍旧是当年无拘无束的豆蔻少女。

因此,褚原自小被遣送离宫,住在世子府中,寄养在异姓王爷的名下做养子,连皇族的姓都没有资格获取。

常年离宫的生活,使得异姓褚王也不敢多加疼爱,养成了他桀骜孤僻的性子。或许在这京城里,除了梁澈,褚原再无其他朋友。

上回阖宫欢庆,皇帝好不容易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原本补偿似的要赐他金丸,他却当众提及自己在惊雀台中病危的母亲,惹得皇帝震怒,令他非诏不得出世子府。

三、

青雀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褚原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她。她僵硬地起身,却听到褚原冷淡异常的声音:“会对弈?”她应声回答:“会一些。”

褚原用余光睨她:“一些?”他笑了,“让我看看你这一些有几斤几两。”他情绪变化极快,一直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子。青雀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伸手拈子,一落一拿。

饕餮炉吞吐着熏香,褚原平静地用手指扫开被黑子吞没的白子,缓声道:“你既是滕阁弟子,可能解我困局吗?”青雀疲倦地应付着棋局,也知道兜兜转转,他终于说出了今日的重点。

“世子怎知自己今日陷的是困局?”

褚原笑了,嘴角泛出苦涩的意味:“有的时候,我是真的为你可惜。”青雀一惊,她失了神,褚原再吃一子。他似乎是在回忆,“如若不是滕阁被太子党剿灭,以你这样的资质,大约能进个大官府邸,做个受人尊崇的幕僚女先生。”青雀恍神,滕閣收养她,教她功夫,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去做这大昭的一把刀,为各派厮杀。滕阁被灭的时候,她尚未出师,侥幸逃过,恰好撞上了原世子的车马,得他相救。

青雀定了定神,略一思索后落子,随后敏捷地挑开黑子。她迎面对上褚原的目光,道:“世子不必为我惋惜,既进了世子府,我便全心为你。”

她这话说得莽撞又唐突,褚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终是摇头:“你记着今日说的话。”

待他再看时,手中的黑子却滞住了,只是几句话的工夫,方寸之间的厮杀便见了分晓。褚原抚额失笑,他将手中黑子扔进棋盏道:“你胜了。”

“是险胜。”青雀如实道。这输赢之间,只有半子的区别。

外间鸡鸣声时近时远地传来,青雀这才惊觉,这局棋下了一整夜。褚原站了起来,他身形修长,有些书生的气质,又能上马挽弓,亦可在这棋盘上搅弄风云。

外间有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可以听出来者的匆忙。侍婢支开梨窗,青雀这才知道,原来外面下了雨。

褚原站在梨窗旁,盯着雨幕,他冷不丁回头对她道:“既赢了,可想要什么奖赏?”

青雀摇摇头。

褚原脸色却突然一沉,似乎不快,终究还是变回了那个冷心冷肺的世子。

“那便到外间跪着,雨何时停,你何时起。”他冷冷睨了她一眼,“这是我给你的赏赐。”

青雀抬眼,看见的却是宫中内侍,捧着圣旨,在长廊上穿行,身后还跟着几个皇城亲兵。

四、

图尔余殁了。

图尔余是褚原生母的名讳,在胡部是风上云的意思。她进了宫,连个正经封号都没有,听说她,被发现身死之时,身上已经发了尸臭,皇帝震怒,整个惊雀台的仆人都被拉下去处罚了。这是昨日白天的事,消息早已传遍京城,但皇帝按下不发,为的是什么,无人敢揣度。

褚原所说的困局,其实是一个选择。他尚处在皇帝下的禁足令中,若为了生母破了这禁足令进宫吊唁,是为欺君;若是循了这令,便是十恶之罪,不孝。梁澈听着满城风雨,心中忐忑,所以前来告知他。

青雀跪在冷雨中,心下却一片平静。这是困局,却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翻盘之局,自今日起,褚原当是一羽冲天。

世子是被抬着回来的。

他布衣上殿,帝王盛怒之下,褚原被当众鞭笞,被打到几近昏厥。他脸色惨白地叩首,一字一句道:“儿臣今日,削肉还骨于母亲,此后,再不是图尔余的血脉。”

满朝文武皆是脸色惊惧,以为圣上会震怒,甚至直接杀了他。却不想,皇帝竟然停下了鞭笞,脸上血色顿失,内侍来扶,皇帝却将其推开。他指着殿下的褚原道:“你是一身反骨,火烤不尽、刀削仍余!”褚原强撑着身子,那双酷似图尔余的眼睛里充满血丝,他掏出袖中匕首,刀过之处,鲜血喷洒。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皇帝冷眼看着他这番举动。最终,皇帝疲倦地看了他一眼道:“来人,抬皇子回去。”

是皇子,而非世子。

这一仗,他漂亮地打赢了。

褚原的刀伤七分真三分假,他一身鞭笞之伤,却强撑着往回走,没有乘车。天色青白,待他走进世子府,觉得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眼前一片模糊,只能依稀辨出眼前有一个影子。他踉跄上前,看到的是青雀跪在青石地板上。雨刚停,她被淋得浑身湿透,此刻褚原无声无息地朝她走过来,她一时不妨,被惊到了。

褚原半跪在她面前,眼神不甚清明,鼻息很重。他脱力地倒在她肩上,青雀身体一歪,忙伸手揽住了他,犹豫半刻之后还是没有放开他。

此后很多年,她都无法得知,雨后初晴的那一日,她肩上的那阵凉意究竟是不是世子的眼泪。

时光倒回,就在内侍要带走褚原之时,青雀淡漠地问了他一个问题:“世子,可信人情?”褚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复又道,“高位者向来寡情,古话中哪吒削肉还骨,是以情打动上苍,世子不妨揭下这层表皮,与圣上比一比冷情。若殿下有情不忍,便是死局;若圣上还有些许余情,便可翻转局势。唯有舍弃人情,才能与圣上相较。”

五、

梁澈来的时候,褚原还在昏睡。他只粗粗看了一眼,便放了心。左右环视了一圈,没有找到他要寻的人,梁澈有些失望。

他正神色倦怠地走出屋子,却恰好与跨进屋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梁澈眼睛一亮:“是你。”青雀捧着药炉,蹙眉道:“公子找我?”梁澈被她这直白的话问得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讷讷半晌,才道:“先前对你说话的态度不好,我今日来,是想当面与你致歉。”青雀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些恍神。梁澈是真正的贵胄,只可惜是中书令的次子,嫡庶有别,他虽才气姿容无双,可在这京城中并不知名。他愿意结交褚原,想必也是性情中人。

念及此,青雀稍缓了脸色,目光对上了梁澈的眼睛。一束光映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笑温柔纯善。青雀作揖道:“公子不必如此,我并未放在心上。”梁澈微微一笑,也不多做纠缠:“等世子伤好了,我们会去乐游原,你可要同行?”

青雀没有明确给出答复,转身便进了内阁,梁澈望着她的身影,一如既往地出神。

乐游原之行,是在一个月后。

青雀是以皇子陪侍的身份前去的。乐游原于她而言并不是个好地方,当初滕阁最后一帮人逃至此处,却尽数被杀。

那是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褚原穿着一身素衣长衫,梁澈驱马紧随其后。穿着小厮衣饰的青雀并不打眼,可梁澈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她。

一见到青雀,梁澈眼睛便弯了:“这里!”他向她招手示意。

褚原越过重重人群看见梁澈坐在马上朝着他的青雀伸手,他眼神微冷,没有再看下去。

青雀并未与梁澈同乘,她会骑马,但是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让他亲手送自己踩镫上鞍。在乐游原上,褚原是新贵,自有人曲意逢迎,梁澈却懒得与那些人交谈,索性在山野间猎兔,甚至采了一束野樱给青雀。

青雀没接花,却倒提着两只兔子回了世子府。

夜间,她沉默地烤着兔肉,世子府一处诡异的光源吸引了她。她摸黑前去,发现那光源周围布了五行之术。略费了些工夫,她才觅到了终点,推开门缝,见到的却是一身冷汗,疼得青筋毕现的褚原。

这样的机缘巧合让她不得不生疑,这是不是一场早就设下的局?

青雀想要离开,却移不动脚,良久,她还是推门而入。正被剧痛折磨的褚原抬眼看到她,目中的哀伤和脆弱将他平时的孤傲击垮,青雀沉默着上前,这才发现,原来他的鞭笞之伤根本未好,此刻里衫都被绷开的伤口染了血。

褚原冷汗津津,却仍旧淡淡地笑道:“你不该来。”青雀没说话,他继续道,“你同我,不是一样的人。”青雀见他额上渗出冷汗,似是疼极了,他哑着声音继续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陪你走到最后,是不是……”青雀一震,这才发觉他那句话并不是对她所说,但目中的哀戚,让她觉得与自己那样相像。原来在大殿之上,当着所有的人那样说自己的母亲,他并不是不在乎的……

褚原握住了青雀的手腕,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是维护着自己仅有的一点儿温存:“不要走,不要走了好不好……”

有的人在深渊里站久了,见到一星半点儿的亮光,都会竭力想要抓住。

六、

褚原之势渐起,太子一党心生忌惮,而皇帝的态度很暧昧,他渐渐放一些权力给褚原,却并不削弱太子的势力,似乎想看着这两只幼虎相斗,究竟谁才最有资格接近他的皇位。

可青雀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太子的眼中钉。

事情源于滕阁被屠。滕阁是江湖人组织的帮派,因能人志士众多,故常驻京城,为各派做事。

当年大昭皇帝与胡部交战,战争中中曾意外流失了一批珍宝——胡部的黄金,有传言说那批黄金落入了滕阁手中,被放置在一个秘密之处,只有手持令羽之人才能打开。太子党剿灭滕阁,大约是不想让这笔钱流入其他人手中。

然而滕阁虽灭,开启黄金台的令羽却遍寻不得。太子暗查,这才发现滕阁中有一少女是漏网之鱼,且还隐姓埋名进了世子府。这两件事情相互牵扯,让太子对褚原不满之心渐起,逐渐成了燎原之势。

金銮之宴,将一切浮梦都割碎了。

那是皇帝赐下的盛宴,也是褚原第一次以皇子的名义进宫赴宴。彼时,皇帝与太子已有几次不愉快的争执,这次进宫,于褚原、太子而言都是生死之争。

进宫前,青雀看着褚原华服锦袍,坐在高头大马上,笑着与她告别。她却兀自心惊,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果不其然,离府不过半日,梁澈策马赶来,拍开大门,一出口就是惊险之语:“阿原被阻在乐游原了,太子要取他的性命,陛下却任由他们相斗!”青雀站起来,虽惊惶,却并没完全失智:“你为何先来告知于我?”梁澈看着她的眼神,含着深深的情意:“我早知你就是滕阁中那个逃脱的弟子,也知令羽在你手中。太子要害世子,亦有这令羽的原因。我不想让你置身险地,你若信我,我可护你周全。”

青雀垂眸,天边一朵血色的云缓缓飘过。

她重新背起了一把长刀,刀刃祭过血,那把刀的存在提醒着她自己曾经是个穿梭于尸骸中的杀手。

青雀只以布巾遮面,扬鞭策马奔赴乐游原。一路上黄土与泥沙乱飞,让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在这土石中打磨。她总是会想起褚原坐在棋盘旁,孤独地落子的画面。

他说过,落子无悔;她也说过,一入世子府,便全心为他。

那并不是假话。

还不到乐游原,她便中了伏击,大批人马从山林中杀了个回马枪,她看了一眼乐游原的方向,咬紧牙关,心一横,紧夹马腹,刀背贴臂,在刀剑中穿行,一击即中,取了一人首级。那股血尚且温热,她挑着对方的头颅,将这些人马引向远离乐游原的方向。

青雀记不清后背被划了多少刀,只觉得衣服和着血,已经干了好几回。她挥刀,挡下迎面一击,马腹中了流矢,她被甩下,整个脊骨都麻木了,连痛觉都迟钝了许多。

就在迎面的刀光袭来的时候,一支箭穿破了那人的心肺,无数铁骑从后方赶来,一圈一圈地将这些人包围。青雀眼睛糊了血,她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只能模糊感知到有一个黑黑的影子朝她壓过来。

是她熟悉的声音。

“都剿灭了?”

梁澈巡视一圈,对那黑衣锦袍的皇子道:“她引出了所有的伏击,太子最后一招棋也败了。他大约想不到,滕阁被灭的账会被算到他头上……殿下已胜了。”

青雀只觉得身上所有的热气都在那一瞬间尽数溃散,她自幼进滕阁,从不知道眼泪是何物。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淹没在血色里,胸腔里那颗会跳动的心叫嚣着,啃食着她残存的理智。眼泪顺着血渍落下来,像是罗刹。

现在一想,或许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从滕阁被剿灭,她误打误撞遇上了世子褚原,拍响了他的车舆,得他所救,到那夜暗室相拥,他半真半假地对她说,不要走了……

或许连梁澈的出现都是安排好的。

只有一样的人,才会聚在一起。

这场扳倒太子的合谋,他们计划了多久、从什么时候将她算计在里面,她都一无所知。

识人不慧,这双眼睛,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她反手一刀,刀光划过,自此之后,她再也不会看见这些人的笑。这些生在京城里的公子贵胄,一个个温润如玉,可每一个情绪都是算计好的,他们最善于织就谎言,将自己所剩不多的信任骗取,最后让她落得这样无力且可笑的下场。

识人不清,是她之过。

七、

如今青雀住进了图尔余曾经住过的惊雀台,可能唯一比图尔余好些的,是她有了封号,昭成。她成就了大昭帝王,这个封号,充满了皇帝的嘉许。

这阖宫七十二妃,无人知晓惊雀台中究竟住了怎样的一个美人,她们只能猜测她是否和皇帝的生母一样,姿容无双。昭成妃盛宠不衰,待她诞下小殿下,或许真的能同这惊雀一样,飞上高枝,成为帝后。

只有服侍昭成妃的阿慈知道,住在惊雀台里的人,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

那人初被送来的时候,双眼俱盲,一身是伤。太医治了三个月,给出的结论是武力尽失,伤及脊骨,往后再也不能策马扬鞭,连正常走路都要费许多工夫了。

阿慈每日照看着她,为她擦净脸上流下的血泪。

昭成妃不是绝世的美人,她生得普通,眼盲之后,更加苍白羸弱。但她对阿慈很好,大多时候,她会让阿慈坐在她身旁,虽看不见,却会问她绣花是个怎样的活计。她将自己的手伸给阿慈瞧,上面的纹路布满薄茧,满是苍凉。

阿慈很厌憎皇帝,她见他的第一面是在封后大典的晚上。醉酒的皇帝跌跌撞撞地进了惊雀台,她蹲在屋外守夜,只能听到屋内瓷器的碎裂声以及昭成妃无力地紧咬着唇吞咽下去的哭声。

那哭声,听得她的心都要碎掉了。

第二日,阿慈进去,双手颤抖地为昭成妃沐浴更衣。她看见她身上斑驳的红痕,那些痕迹没有温情,只有一种想要把她吞没的私欲以及想要将她一同拉入地狱的残忍。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昭成妃都活得很安静,那样平静无波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有孕。查出有孕那日,皇帝也没有过多的喜色,但就是从那时起,昭成妃突然拼了命地想要离宫。她用尽了法子,阿慈看顾不住,最后还是皇帝亲自下旨,将她关在屋子里,只有进食时才能开锁。昭成妃不愿进食,皇帝便喂食她五石散,等到她神志不清时再喂食物。

阿慈不知道昭成妃为什么不愿迁就皇帝,为什么一定要和上一任惊雀台的主人一样倔强。

再次见到皇帝,是昭成妃诞子。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积下了那些五石散,又是如何在生产的那日一口气全部吞下的。接生的人没有办法,血水端出了一盆又一盆,那么多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儿点儿地失去呼吸,而那个被整个后宫都暗暗期待、妒忌的孩子,最终因为母体服食五石散,生下来便一身黄疸,还未来得及哭出声音就没了气息。

皇帝不顾众人反对,赶走了所有人,血气弥漫的屋子里,褚原握着青雀的手,她要抽开,却被他强握住了。

他近乎乞求地哄着她:“你不是喜欢梁澈吗?等你好起来,我就放你离宫,我放你离开。”青雀苍白的嘴唇淡淡地扯出一抹笑:“稳婆说,他已经长成了,是个男孩。”褚原手指颤了颤,动了动口,却终究不忍说出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东西。

青雀无声地等了一会儿,终是叹了一口气:“你是害怕了……那我便替你说。”褚原垂下眼,无力地将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道:“青雀……”

她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令羽我交给了梁澈,当初他告诉我你深陷险境,问我令羽在何处……他说他会护我周全,我信了他。”她顿了顿,“我爱慕他,纵使他也骗了我,我仍旧爱慕他……”

褚原脸上的血色在那一刻尽失,他松开了自己的手,任由那只枯瘦的手臂缓缓垂在床侧。

他站起来,俯视她,那一刻,他突然惊觉,他与他的父亲何其相像,眼前这个女子也和他的母亲一样,放开他的手,离他而去了。

他生命中遇见的温情为数不多,他或许并不爱她,却也不想放开她,似乎将她锁在自己身边,就会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孤独。

他总是会拼命地想要抓住一点儿东西,哪怕留在自己手中烂掉,也比送给旁人来得好。

褚原淡漠地转身,榻上的昭成妃缓缓合上了眼睛,明明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她却强撑着自己的身子面对着墙壁。她攥着自己在盲眼后给那个孩子绣的小衣服,那件不太精致的小衣服是她一针一线,艰难无比地绣出来的,只可惜,并无用处。

她无声地落了此生最后一滴泪。

八、

守在宫外的梁澈心急如焚,他不知道那个女人临去之前有没有和皇帝透露过什么消息。他害怕他曾经企图得到令羽的事情被皇帝知晓,他不得不小心。

当初在世子府,他向青雀索要令羽,一番言辞恳切,说得他自己都动了三分真情。那个精明的女子却不曾将令羽交付给他,甚至连一个好眼色都沒有给。在那一瞬间,梁澈几乎都要怀疑,他们的谋划是不是早已被这个女子发觉了。

但是最后,她还是选择去救褚原。自那时起,梁澈便停止了痴情的戏码,他知道青雀心中有人,那人并不是他。

内侍来传召,梁澈收回了心思,赶忙进殿。皇帝脸色很不好,他一进殿,就看见皇帝颇有深意的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梁澈的心猛地一沉。

半晌,皇帝淡漠地开口:“她去了。”

梁澈撩袍跪倒:“陛下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若陛下有恙,臣等难安。”皇帝沉默着打量了他片刻,却突然笑了。

梁澈不知何故,只得沉默地继续跪着,半晌,皇帝才道:“跪安吧。”

梁澈心中打鼓,却还是磕了个头退了出去。皇帝的眼神追随着他离去的身影,面上的笑意一寸寸变冷、变凉。坐在皇位上的帝王平静地叩击着玉璧,似乎在忍耐和思考着什么,半晌,他还是提笔写下了一封密函,上面有他最信任的朋友的名字,那是一封即刻击杀的密函。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还未走出宫门的梁澈解下了腰间的弹丸,他揭开纸封,淡黄色的烟雾飘上半空,宫外埋伏的亲兵在等他一声令下。

他缓缓地看了一眼大殿的方向,目光阴冷。

九、

谁也不知道,滕阁中年岁最小的女弟子,虽然还未长成,却早已能够出师。

她才是最没有筹码的那一个,传闻中的令羽,本身就只是一个传言。遇见褚原,她存的心是半分真半分假,待到最后愿意为了他前去乐游原涉险,她才确信,自己这份情意是真切的。但一朝心动却被利用辜负至此,她又如何能甘心呢?

还有什么能比引得昔日的挚友相互怀疑更为有趣的报复呢?

她与图尔余最终还是不同的。图尔余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没有代价地耗在这深宫里,但她不一样。

临终前的青雀想起了自己初次进入滕阁的时候,师父在一大群人中挨个地打板子问话,当时的她一脸稚气,手掌被打得肿得老高,却仍旧不肯改口。

她那时说过一句话,后来一直被师兄弟们拿来当笑话调侃。

“我是最好的弟子。”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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