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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妆红豆

明霁子| 2022-6-11 02:01 阅读 10374 评论 0

全文字数10920

01
又和赵宰邳吵架了。
我一边生气的用马鞭抽着路边的草丛,一边在心里狠狠咒骂赵宰邳。说起来,赵宰邳是当今太子,仪表堂堂,玉树临风,骂起架来却脸硬心冷,不让半分,真气死我了。
“公子……”听到秋爽劝我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我就把鞭子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噼啪”一声,算作解气。回身一把搂过秋爽,大声说:“走,陪爷喝酒去。”
每次和赵宰邳吵完架,我都女扮男装,带秋爽来青釉坊喝酒。青釉坊靠近城郊,坐落在一片竹林后面,环境清幽,加上青釉坊的酒清冽辛辣,青釉坊的名号在这京城还称的上远近闻名。
我上了楼,抱着一壶酒就坐在窗前自斟自饮起来,青釉坊的酒是真好,喝上一壶就浑身暖融融的。另外,青釉坊的素儿唱歌很好听,每次我来就让她唱江南曲调,素儿一唱我就觉得看到了采莲蓬的小孩和摇橹的船夫,像回家了一样。可是今天我不想听她唱了。因为今天我就要回家了。
“我今天就走,才不做你的祝良娣。”
眼前尚穿着朝服的赵宰邳怒不可遏的瞪着我,好像我刚刚又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以前他总是用这个理由让我抄什么《女诫》、《内训》,不抄完不能出房门一步。可是我现在明明在跟他吵架?吵架还要说那些绕绕弯弯的话吗?
“你走去哪?”赵宰邳冷笑的看着我。
越是这种不屑的挑衅越是叫人窝火。
“赵宰邳,你听好了,”我提起层层叠叠的锦衣,一脚跨上一旁的绣花凳,回身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你冤枉我,我没干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认的。我今天就从这关人的东宫逃出去,我要回江南。这祝良娣我不做了,你爱罚谁抄书罚谁,与我无干。”
赵宰邳直盯着我,那眼神好像要把我看穿了,看的我心里发毛。
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话,“赵良娣神志不清了,要在宁阜殿好生休养,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踏出殿门半步。”
奇怪,他竟然没有回嘴。
我看着赵宰邳拂袖而去的背影,一时呆了。
“良娣?”秋爽扯了扯我的衣襟,我才反应过来,往房内走去,把纱帐随便一掀,倒头躺在了床上。
“秋爽,你说我今天说的话很过分吗?”
“倒也不是……只是,良娣从来没说过要走的话……”
秋爽看我神情淡淡的,连忙安慰道:“这事确实不该怪良娣,良娣不用放在心上。太子妃自己在半年前养了那只西凉进贡的白猫。前一个月把猫捧上了天,天天左也‘珍珠’,右也‘珍珠’的,可三个月没到那猫就没人管了,任猫在各个院子里乱窜……”
“也是良娣心好,看猫瘦的可怜,就从自己每日分例里拨些汤菜给它,它也就渐渐待在这宁阜殿里了。珍珠长胖了,圆圆滚滚真叫人爱,天天逗猫,连我们都习惯了……可是昨天早上却看到珍珠死在殿门外,叫人怪心疼的,良娣亲自给珍珠做了一个猫冢,太子妃连一滴眼泪也没流,反过来还把珍珠的死怪在良娣身上……”
“良娣别哭,秋爽该死,说了不应当的话。”听秋爽说,我才意识到脸颊这么凉,原来是自己哭了。真丢人。她以为是我想珍珠了,可不是。珍珠我早为它哭过了,是混蛋赵宰邳。
这么点破事,谁看不出来是太子妃找茬呢?我为着珍珠顶了太子妃几句又如何?可偏偏赵宰邳不放过我。
秋爽看我眼泪流个不停,急的也哭了起来:“良娣要是觉得实在委屈,就痛痛快快的哭吧,良娣受的委屈够多了。我跟着小姐从江南来到京城,这么多年,小姐在家里哪里受过一丁半点委屈,在这东宫小姐向来忍气吞声,还是处处受人排挤,两番光景,叫人心疼。”
我生平最怕看人哭,偏偏秋爽又说中了我的心事,叫我胸口痛的厉害。
“秋爽,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当天夜里,我就收拾了一点金银细软做盘缠,和秋爽溜了出来。溜出东宫这事我和秋爽干了上百回了,所以根本不在话下。为了避人耳目,我们骑着马挑小街小巷走,天亮的时候就到青釉坊了。
坐在窗前,可以远远的看见东城门,出了城,骑马走十几里,再乘船南下,这京城,就真的别过了。
02
“公子,等到辰时,城门一开,我们就可以出城了。”秋爽看着远处的城墙,低声说。
“不对啊……”我回头看着一头雾水的秋爽说,“你看那边,人怎么这么多?”
秋爽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确实有十几个骑着快马的禁卫军向青釉坊方向赶来。
“良…啊呸公子,他们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秋爽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晃的头都晕了。我稳住秋爽,说:“冷静点,秋爽,抓我们用得着十几个禁卫军吗?”
“公子忘了,”秋爽凑到我耳边低声说,“我们是江南总府的人呐。”
江南总府,一个曾经让人闻之丧胆的名字。这个有十万精兵的军要机构,多少次平定了南方大大小小的动乱和兵变,但是,江南总府已经解散两年有余了。两年,说长很长,说短短的像是一场梦。
秋爽不说,我都快忘了。我的爹爹,就是江南总府的总督。他在当朝天子继位以来最大的一次南蛮进军,战死沙场。南蛮平定,江南总府也因群龙无首,一朝解散。我也就此北上,来到了这偌大的京城。经历一番大起大落,浑浑噩噩的,两年也就这样过去了,不是梦还能是什么呢?
尽管江南总府不复存在,但江南总府府上的人,大都武力过人。也因为这样,人们对江南总府的人,还存在着敬畏。秋爽自幼在总府习武,武力过人,可是我这个总府唯一的千金,却只会爬墙上树。从小到大,秋爽没离开过我,只要有她在,我总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是因为她在,才能身处如此陌生的京城,也不会觉得太寂寞。还有赵宰邳,因为和他吵架,一天竟也不觉得那么长了。
呸,一想到这混蛋就火大。
我掐了掐秋爽的小圆脸,嘻嘻笑道:“没忘啊,就因为我们是江南总府的人,所以不怕。有秋爽在,十几个禁卫军碰不了我。”
秋爽却不理会我,把我手里的酒壶一放,就推着我往外走。秋爽人很好,对我更好,可是胆子比针尖还小。
“秋爽呀……”我刚喝了一壶酒,浑身发热,脑袋也晕晕的,就由着秋爽推,胡乱向门口走去。
“嘭”的一声,我一头撞上了硬硬的东西。我真醉了?怎么还撞上了门?这样想着,我双手向前一摸,却发现是,热的?
抬头,这个人是——赵宰邳?
见我惊的要叫了出来,赵宰邳一把捂住我的嘴。
秋爽的剑已经出鞘了,但万万没想到来人是赵宰邳,只好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关上了门。
“你怎么在这?”
“这话不是我问你吗?祝良娣?”
气死我也,我狠狠地瞪着他,却看到他的右袖子上血染了一片。
“哦,你昨天说了,你要回江南,”亏赵宰邳还笑的出来,“说到做到,真是好良娣。”
要不是他现在有伤,我现在一定过去狠狠掐他脖子。
“后面有十几个禁卫军追我。”赵宰邳收了笑脸,认真的说。要不是他眼神的严肃,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他的话。堂堂太子被禁卫军追杀?我看着赵宰邳,才发现他穿着夜行衣,一副刺客装扮。
可是不允许我多问了,已经听见禁卫军在楼下搜人的声音了。
当务之急是把赵宰邳藏起来,可是这个隔间就几张雕花桌椅,能藏哪?
那就只好,扮女人了。
一想到赵宰邳要扮成娇滴滴的大小姐,我笑的酒都醒了。他赵宰邳能有今天?
看到赵宰邳凶狠的眼神,我只好又把笑憋了回去。现在秋爽已经守在门外了,就差给赵宰邳换身衣服。
“呐,衣服。”我把包袱里准备的一套衣服递了过去。
赵宰邳却没接,反倒一脸坏笑的盯着我,“本宫手受伤了,自己换不了。”
换衣服?这怎么可能啊,虽说他是太子我是良娣,但是平时除了吵架,我连他的手都没碰过,我现在帮他换衣服?
时间不等人,我一跺脚,一闭眼,把他的腰带松了下来。好不容易把外衫脱了下来,还有中衣。赵宰邳看我一眼,笑着把外衫盖在我的头上,自己换上了衣服。
混蛋,自己不是能换吗?
赵宰邳身上一直有淡淡的檀香味,现在他的外衫盖在我的头上,这股檀香味更重了,我承认,这味道很好闻,和别的熏香不一样。
突然头上的黑衣被掀开了,眼前是穿着女装的赵宰邳,我还没来得及笑,赵宰邳就问:“被憋着了?脸红成这样?”害的我笑不出来了,只好讪讪的说:“你这样还挺好看的。”
03
禁卫军糊弄过去了,没想到陷入了更大的麻烦。
赵宰邳夜潜丞相府,拿到了章丞相谋反的证据,却在逃出来的时候被禁卫军追捕。
已经有确切消息,章丞相一党,今天就会夜闯皇宫,挟天子以令诸侯。当然,首先会挟天子以废储君。为了万无一失,太子赵宰邳必须死。
其实有今天这个局面,并不难料到。不要说朝堂之上,后宫及东宫,章氏族人和章丞相的党羽,都不在少数。只是现今行动如此迅急,一是皇上身患重疾,二是被赵宰邳这个太子逼急了。一年来,赵宰邳在朝堂之上斡旋,拉拢了不少重臣,又和手握兵权的虞将军府关系密切。虽然明面上赵宰邳对章丞相恭顺相从,且立丞相之女为太子妃,但暗地里,两党之间的斗争已经相当胶着,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
从丞相府追杀至青釉坊,跨越了大半个京城,章丞相这是下了决杀令。现在到处是搜查的禁卫军,赵宰邳要带证据混进皇宫,呈给皇上,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
更不用说他现在自身难保。
赵宰邳倚靠在窗前,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剑眉之下是狭长而深邃的一双眼,此刻在浮动的阳光下,显得干净而深沉。
我趴在桌子上,目光越过青瓷酒杯看着他。如果,赵宰邳不是太子,大概他会快乐一点。至少会经常笑,而不是把好看的眉毛紧皱着。
“让秋爽把证据带给虞将军。”赵宰邳睁开双眼,看着窗外在微风下浮动的竹林说,“我和你想办法进宫,禀告父皇。”简短的两句话,却像石头砸进了一口枯井,重的没了回音。
秋爽不在,我和负伤的赵宰邳要从东城门去北城的皇宫,这中间有多少曲折自不必说。
傻子才答应冒这个险,可是我却不顾秋爽在一旁死死拽着我的袖子,看着赵宰邳说:“好”。为了赵宰邳搭上我的小命,我真是鬼迷了心窍。但是我不想让他死。
“秋爽,你带着证据,我们就不会有事了对不对?虞将军一拿到证据,再出兵救人,我们就没事了。”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最后向哄孩子一样轻轻说:“秋爽,等这件事了了,我们就回江南,好不好?”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安慰秋爽,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秋爽眼睛里都是泪,最后还是接过赵宰邳藏在怀里的一小卷文书,骑马绝尘而去。
看着秋爽离去的背影,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红豆,谢谢你。”身后的赵宰邳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对我说。
红豆是我的小名,这世上除了江南的亲人,只有赵宰邳这样叫过我。
说起来我爹是那样英勇的一个人,一手将江南总府打理成镇守江南的利器。可惜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我。所以一朝战死,从前费尽心血经营的事业只能付之东流。
我留不住我爹。明明有内探来报,南蛮早有内应,这一战非同小可。我苦求他不去,可他只是把我关在闺房里,马鞭一挥就和赵宰邳走了。
和南蛮苦战三月,南蛮终于败了。
可我只等来了爹爹身披战袍的尸体。我的眼泪流了又干,一张脸肿的馒头一样大。
我留不住江南总府。我爹一下葬,我爹原来的子弟就乱成一锅粥,难有人统筹各方。如果有人能坐稳我爹的位子,我早就嫁出去了。看到江南总府难逃四分五裂的命运,我的眼泪早流干了。
那一年我才十八,却尝到了心死的滋味。我下定决心,要为我爹守孝一辈子。但是一纸诏书却要把我从江南带到京城。我不想去遥远的北方,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是赵宰邳,在门外叫我的名字,我几乎要心软了。可是我知道赵宰邳娶我,不过是拉拢人心,巩固地位的手段,一如他千里迢迢的来这南方平定南蛮。
诏书已下,王命难违。我嫁给赵宰邳,可是我不能相信赵宰邳。我爹对我说过,太子并非可信之人。
大喜的日子,我自己掀开了盖头,看到寝宫里红烛摇曳,却不见身穿红袍的赵宰邳。
我知道,是章丞相递折子给皇上让赵宰邳娶我。他和章丞相不对付,自然不会待见我。
后来我们平时不见面,见面就吵架,弄得东宫鸡飞狗跳。
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句话没错。我在东宫的日子,起起伏伏,把我心中的山壑都磨平了。
可是为什么,听到他叫我的名字,心还是会悸动难平?
04
察觉到连这靠近城郊的一带都突然增加了巡逻的禁卫军,我们想骑着马光明正大的靠近皇宫是不可能的。
赵宰邳的伤虽无大碍,但没有坐骑我们一个月也到不了。
还好我聪明过人。
我们换上庄稼人的衣服,赶一辆驴车,装成农家夫妇。刚好可以用头巾裹住半张脸,再用泥在脸上贴几个痦子。这样走在街上也不会有谁多看我们一眼。
赵宰邳嫌我赶驴只会吆喝,不顾受伤也要赶驴。这能怪我吗,明明是驴听不懂嘛。我看是赵宰邳身为太子,只骑过马没赶过驴,稀罕的。越向皇宫靠近,人就越多。街道两边小摊小贩叫买不停,在耳边吵吵嚷嚷。这市井生活,充满了热闹的生活气息,谁知道那深宫禁院里锁着多少血雨腥风呢?
说起来,我和赵宰邳一起逛这京城,还是第一回。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他以夫妇身份一起出门的,今天这样也算了吧?
车上堆着几包麻袋装的干草,我双手叠在脑后,躺在干草包上。驴车一路颠簸,晃的人想睡觉。阳光洒在身上暖烘烘的,微风扫着我的耳朵,酥酥痒痒的,我还真睡着了。我是被赵宰邳敲醒的,这家伙狠狠敲了我的脑袋,害的我捂着额头醒来,发现我们已经到了宣午门前的长安街,驴车是过不去了。
“真想不到你在驴车上也能睡着。”赵宰邳俯身看我,阳光刺眼,给他的棱角分明的脸镀上金色的剪影,笑意从他的嘴角蔓延开来。我很少看到他有这种轻松的表情。
“多亏殿下的驴驾的好。”
我看着赵宰邳的黑脸哈哈大笑。嗯?这香味是?包子、芝麻酥、桂花糕、冰糖葫芦、糖炒栗子……转眼接近正午了,我今天连一粒米都还没沾呢,饿得我闻到这些香味就走不动了。
从长安街口往皇宫宣午门走,我一路风卷残云,吃的满嘴留香。回头看赵宰邳,这家伙只是背着手跟着我,凭我左劝右劝,什么也没吃。美味放在眼前,却不知道欣赏,气死我也。
糖蒸酥酪是我的心头好,赵宰邳身为太子,却连这叫什么都不知道,偏要他尝一尝。我用竹签夹了一块,举到赵宰邳面前,“殿下,这叫糖蒸酥酪,全京城的人都抢着吃,您今天与民同乐一回?”
赵宰邳一脸将信将疑,盯着那一块酥酪不动。每次我叫秋爽买回来都凉了,今天好不容易能吃一次新鲜出炉的,再不吃这一块就凉了,凉了的酥酪能叫酥酪吗?赵宰邳是享不了这个口福了,我凑上去一口咬住,谁知道赵宰邳好巧不巧的这时候凑上来,咬住酥酪的那一头。我看到放大好几倍的赵宰邳的脸,老天,这也太近了,近得我能从赵宰邳漆黑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鼻子里的气息呼到了我的脸上,刹时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酥酪我不要了,我转身吃我的糖葫芦。
“这酥酪味道还真不赖,良娣不吃,是害羞了?”看我的脸红的像个番茄,赵宰邳在我身后追着不放,这家伙。
突然赵宰邳的手揽过我的肩,把我拖到了他身侧,低声说:“你和我走在一起,才不那么引人注意。”
我往四周一看,身后不远处确实有一个禁卫军模样的男子盯着我们看。我们加快脚步,那个禁卫军也加快脚步,我们慢悠悠的走,那个禁卫军也把脚步慢下来,和我们保持着距离,但一直紧跟着。
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再往前走就是七弯巷了,赵宰邳放在我肩上的手紧了紧,我明白他的意思。
三,二,一,赵宰邳拉着我就往巷子深处跑。
我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七弯巷又是出了名的道窄路弯,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被绕的眼冒金星。可就算这样,身后的禁卫军反倒越来越近了。
我的两条腿像被抽了似的疼,我真跑不动了,可赵宰邳不能被我拖累。
我心一横,挣脱赵宰邳的手,奋力一推。赵宰邳被我推出好远,他惊愕的回头,看我的眼神像剑一样利,看的我心痛。他在乎我。
身后的禁卫军几步抢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
我放弃挣扎,只想求他放我一马,给赵宰邳拖延一些时间,一抬头,才发现这个人异常眼熟。
“林伏师兄——”
05
我在这京城,除了秋爽,再没见过故人,现在看到林伏,完全出乎意料,高兴得我一把抱住了他。
林伏是我爹的得意门生,武功比秋爽还高一大截。我们三人从小就打打闹闹,感情亲厚。江南总府一散,我就再没见过他。
“红豆?没想到是你,”林伏被我这么一抱,愣住了,好半天才喃喃到,“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想到在东宫的日子,我竟一时无话可答,只能默然以对。
林伏见我不语,猜出了八九分,又问:“那位想必是太子殿下了?”
太子?我回身一看,才发现赵宰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我嘴上没说什么,其实心里感动的要命。但赵宰邳看林伏的眼神全是戒备,还有几分敌意。也是,林伏现在的身份毕竟是禁卫军,为章丞相的次子管辖。
“师兄,你别抓他。”我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低声哀求。
“红豆,你放心,我帮你。”林伏轻声到,语气恰如从前。我知道他还是以前那个给我摘橘子的林师兄。
老谋深算如章丞相,早已严下命令,宫门禁止任何人入内,连平时入宫进贡的车队都被拦下了。
但是这世上就没有万无一失的防守。宫内河道淤堵,正在清理,宫外的河道建在地下,我们从南墙外的地下河道进去可以逆着水流游到御景湖。以林伏的身份,可以轻松将清理河道的卫兵支开。
已经没有时间给我们机会做选择,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进宫。
走进地下河道,已是傍晚。
我知道这次一别,我和林伏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恐怕这一别,就是此生永别了。看着持剑守在河道入口的林伏,我的眼眶有些湿了。我很想再抱一抱这个像父亲一样的兄长,可是赵宰邳拽着我的手就走,这个不解人情的家伙。
“赵宰邳,你把我弄疼了,快点松手。”我的手腕被赵宰邳死死抓住,动弹不得,赵宰邳这家伙力气怎么这么大。他强硬的一拉,我就撞到他怀里。我想用手推开他,他反倒双手环在我背后,让我挣脱不得。
“你干什么?”我仰头瞪着他,这家伙莫名其妙。
“你说我干什么?我拉自己良娣的手、抱一抱自己的良娣不可以吗?”河道不宽,十分寂静,赵宰邳低沉的声音在这河道里显得异常清澈,像是浸了水。
我突然醒悟过来,赵宰邳这是吃醋了。想到他一朝太子,因为我抱了一个男人吃醋,禁不住笑了出来:“殿下这是在吃醋吗?”
赵宰邳看我乐不可支的样子,搂着我一时又没有办法堵上我的嘴,气恼不已。我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得更欢了:“原来太子殿下吃醋的样子这么好笑……”
下一秒,我的“哈哈哈”就被堵了回去。赵宰邳竟然亲我?果然人是不能得意忘形的,赵宰邳亲亲就算了,怎么还啃上了,我气都喘不上来了,只能拼命捶他。
“我是吃醋了,”赵宰邳坏笑着看愣神的我,“不过这醋不怎么酸。”
我呸,赵宰邳你是君子吗?占了我便宜还卖乖。
我向赵宰邳飞踢一脚水,他却早自顾自的走远了。地下河道越往深处越黑,我现在只能隐约看到前面赵宰邳的背影,四周寂静无声,只剩下我和赵宰邳涉水的声音,还有我慢不下来的心跳声。水越来越深,慢慢从小腿没过了膝盖,四周也越来越黑了。我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谁叫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黑呢?
顾不上赵宰邳要笑我了,我向前快走了两步,想扯住赵宰邳的衣袖,他一回身,就把我伸出去的手攥住。他握着我的手,温暖有力,一下就让我的心平静了下来。
安静的走着,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回忆就这样像河水一样漫了上来。
十八岁那年夏天,暑热难当。
我和秋爽去寺里拜菩萨,求菩萨赐我一段好姻缘。因为我已经十八岁了,可是还是没有找到好人家,我爹在家里着急上火。
大概是我拜的虔诚,下山之后,我真的看到了我的心上人。
那一年的荷花开得极好,下山之后,我就和秋爽乘游船赏荷。那满湖的荷花,在微风中显出千姿百态来,荷叶在水面上,或贴或立,形成绿色的波浪,像一幅锦绣荷花图。
我醉心于荷花美景,倚在船头任小船在湖中飘荡。愣神的功夫,我们的小船撞上了另一只小船。船头撞着船尾,小船轻轻晃动了一下,湖水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恰似我当时的心绪。
我看到那个身穿一袭白衣的男子,静静立在那只船上。一双黛青剑眉,一张白净的棱角分明的脸。眼睛深邃,眸子里是有星光的黑夜。这个人有一种深沉的气质,像是背着很沉重的大鼎,让人亲近不得。
后来再见这个人,是在家里。我爹告诉我,他是当今太子,不得无礼。
06
赵宰邳是来平定南蛮的。
入夏来南蛮闹得很凶,在边境的镇子烧杀抢掠,民怨深重。朝廷知晓事态严重,身为太子的赵宰邳,上书请命,来这江南之地,驱南蛮,定民心。
南蛮踞守山城,似乎下定决心要和中原一斗到底。江南总府的府军和他们苦战三月也没有结果。赵宰邳到江南总府的第二天,就和我爹商讨战局,提出要和我爹一起领军出战。我一哭二闹,我爹还是和赵宰邳走了。我太害怕了,总觉得他们会一去就没有回音。
前线的消息频频传来,我爹守山城的城门,赵宰邳在后方切断敌人的粮草。这本来是一场持久战,可是我爹急于强攻,和南蛮大战于山城关口。赵宰邳得到消息时,双方已经血战了整整一夜。他一路杀到关口,最终斩下南蛮大将的首级。
南蛮降,退回了属地。可是我爹死了,身中十几只利箭,倒在敌人的尸体上死了。从前我无论做错什么,惹上什么麻烦,我都不会害怕,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回头,我爹就站在我身后,就会领我回家。现在我身后的这座大山倒了,我只能一个人走在这世间,不敢再错一步。
进东宫两年来,我用心墙把自己围的严严实实,和谁都保持距离,尤其是赵宰邳。因为我不能相信他,遍地荆棘的皇宫之内,水深火热的权力之争早立下不能明说的规矩——信任是有代价的。
我一无所有,承受不了这样的代价。和别人我能一面维持关系一面给自己留下余地,可和赵宰邳不行。他不能对我好,所以我不能对他好,我们一好了,我就没有余地了,因为在他面前,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赵宰邳对我而言,是往前踏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现在河水已经没过了胸口,地下河道的尽头就在前面。出口离湖面不远,阳光投在湖面,穿过湖水,在河道出口映出一片光斑。河水冰凉,在河道里涉水而行,已经浑身冰冷了,只有赵宰邳握着我的手,传来一丝微弱的温暖。
“江南之女,泅水应该没问题吧?”赵宰邳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废话。”
他不再说话,只是捏了捏和我握在一起的手,然后轻轻松开。
我明白他的意思,深吸一口气,跟着赵宰邳泅进水里。逆着水流向上游,并不容易,很快我就看不到前面的赵宰邳了,但入水的时间不能太久,我尽力向上游,终于游出了湖面,大口喘气。映入眼帘的,是荷花。
已经快入秋了,没想到这御景湖还有荷花。微风吹过,荷花伴这荷叶摇曳起来,让人梦回江南。
我用手拨开眼前的荷叶,想找到赵宰邳。手向前伸去,却触到另一只手,赵宰邳从那一大丛荷叶后面露出了苍白的脸,他也在找我。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和我一样的惊喜。这是今天第二次,我感到赵宰邳在乎我。
我想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赵宰邳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搂进怀里。他抱得那样紧,我干脆放弃挣扎,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赵宰邳的胸口很烫,我的脸也很烫。
我能听见他胸膛里的心脏的跳动,很真实的厚重的声音。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个像是身负重鼎的少年放下了防备,我第一次真正走近了他。一瞬间,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涌进我的心头,我只想静静的被赵宰邳抱在怀里,沉入无边无际的梦里。
“赵宰邳,你喜欢过我吗?一点点就行?”我等这个答案,等了两年。两年前我没有问,是因为我害怕听到答案,后来就问不出口了。现在我问了,因为我觉得现在赵宰邳不会骗我。
“如果我说不止一点点,比你想象的多得多,你还会回江南吗?”
两年来处处设防,自以为建起攻无不克的堡垒,竟然一天之内就只剩下断壁残垣。赵宰邳的话盘亘在脑海里,我推开他,头也不回的向岸边游去,害怕他看到我脸上的泪。
御景湖边,霞光满天。
上了岸,我们一路向离御景湖最近的景仁宫走。此时此刻的皇宫,竟然像一座空城,一路走来,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这种寂静,充满了危险。
过了这扇斗门,就要到景仁宫了,我不禁屏住了呼吸。赵宰邳把我护在身后,慢慢走了过去。
斗门后有人。
一阵刀光剑影过后,我再看时,赵宰邳已经把剑架在了秋爽的脖子上。谁知道赵宰邳哪里来的剑,但是此时他浑身散发这杀气。
“秋爽是来带我走的,”我把手放在赵宰邳持剑的手上,那只手好冷,“她身后还有两匹马。”赵宰邳没有看我,而是紧紧盯着秋爽,那种寒冷的眼神让我忍不住发抖,那剑随时都可能砍下去。
“带她走。如果她被伤了半分,我绝对杀了你。”赵宰邳低声说到,简短而决绝。
秋爽和我上了马,我回头看赵宰邳,他没有看我。
马鞭抽在马腿肚上,马蹄踏踏。
07
秋爽的事,我都知道。
两年来我暗中调查,当年江南总府的内应,是秋爽。秋爽一直和章丞相府有密切联系,只是我总也不肯相信。从前,章丞相想扩大势力,几度派人拉拢我爹,可是我爹一直不肯合作。
南蛮来犯,太子赵宰邳下江南平定。章丞相暗中配合南蛮,希望铲除我爹和太子,一石二鸟。谁料太子没有死,反而立下战功。赵宰邳上书撤了江南总府,让章丞相没了控制江南总府的机会。
两年来在东宫,秋爽一直暗中观察赵宰邳的行动,做章丞相的内探。我以为赵宰邳讨厌我,秋爽就不那么容易得到情报了。可是随着章丞相在朝堂之上的动作越大,秋爽的行动早已经不是我一个良娣受冷落就能阻止得了的了。
十几年同吃同住,秋爽待我,和亲姐妹没有什么不同,我怎么可能忍心痛下杀手。我以为一走了之,我就能骗自己,秋爽还是我的秋爽,我就能忘了赵宰邳。到头来还是自欺欺人。
我勒住了马。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秋爽紧跟着也勒住了马,回身看着我问到。
“我很早就怀疑了,只是不肯相信。秋爽你是南蛮子。”
“你跟我回江南吧。现在无论是太子赢还是章丞相赢,我们大王都会在这个月之内攻下江南。你和我回去,不会有人伤你。太子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怎么可能对你有感情,我虽是南蛮子,但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秋爽说的没错,这权力之争下的真真假假,早在我和赵宰邳之间划下了不可逾越的深渊。十几年亲如姐妹的秋爽尚不能相信,赵宰邳又怎么会信我?可是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不想让赵宰邳死。
“秋爽,我不能跟你走。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骗不了自己。”我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秋爽看向我,眼神在说,她知道。原来她刚刚的话,只是试探。两年前的那一战,南蛮早已元气大伤,怎么可能再进攻江南。我对赵宰邳,秋爽都看得明明白白,只是我一直装傻。
几只冷箭突然射了过来,秋爽挥剑将它们挡到了一边。是章丞相带着十几个禁卫军。原来赵宰邳让秋爽去找虞将军,只不过是个试探。秋爽自然是到章丞相府,而虞将军守在章丞相府的人一看到秋爽,就知道太子出事了。早在章丞相动手之前,就已经在皇宫里设下了埋伏。章丞相在东宫安插眼线,赵宰邳也早在禁卫军中混入了自己的人,林伏就是其中之一。章丞相自然节节败退,现在带着残余的禁卫军朝我们赶来。
章丞相这是狗急跳墙,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良娣,却一直追着我和秋爽不放。箭就像雨一样射来,秋爽带着我,很难全身而退。
“你快走——”耳边是箭的呼啸声,秋爽的声音听的不太真切。
“赵宰邳没杀我,这是我欠你的,”秋爽看着我,眼底都是悲伤,“红豆,别怪我。”她狠狠在我的马腿肚上抽了一鞭,回身拦下了一拥而上的禁卫军。我的马惊叫一声,越跑越远。我泪流满面,只能隐约看见前面就是南城墙。不防马后膝中箭,向前栽去,我被甩下马,撞在地上,两肋疼的像火烧。
没来得及爬起来,一把刀就横在了我的脖子上。
章丞相顺势躲在我身后,拖着我上了城墙。随后赶来的赵宰邳追了上来。城墙很高,风很大。赵宰邳的衣袖翻飞,用剑指着章丞相,叫他放开我。我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撤兵。”章丞相的刀在我脖子上压了压,我感到有血渗了出来。
赵宰邳做了手势,命令城墙上的士兵退下。
“殿下——”虞将军急忙制止到。
“退下——”赵宰邳喝到,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赵宰邳在乎我。三次在乎,假不了。他在御景湖说的话是真的,可惜我们没缘分。
“赵宰邳,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看着赵宰邳,他眼里是担心,是不解,是欣喜。不顾脖子上的刀又近了几分,我继续说,“只可惜猜疑太深,我们终究是错过了。你笑一个吧,你笑起来最好看了。”赵宰邳迟疑着,苦笑了一下。我深深的看他一眼,趁章丞相分神,用力挣脱他,向后仰去。
身体急速下坠,猎猎风声中,我幻觉自己正坐在青釉坊里,听素儿唱歌。
“叹半妆红豆,相思有分,两分青镜,重合难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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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明霁子 来自: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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