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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看我怎么样

上帝从不眨眼| 2022-2-27 12:38 阅读 11837 评论 0

沉渡

内容简介:我私心想做徐铭礼的枕边人,又恐他知晓我的身份,亦或是留我一人深宫长怨,如那些个冷宫妃子,终日惶惶流连往昔遗梦。

我时常想,我究竟该是男子还是女子,才能让我那挑剔的老爹心满意足。

譬如此时,我爹双手背在身后,在正堂踱来踱去,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顺带暼我一眼,着实令我摸不着头脑。

正值仲夏,穿堂风徐徐而过,裹挟着水畔花香,仿若佳人拂袖,清凉且舒适。只是不巧,我爹那眼神,活像我欠了他八百两纹银,那架势像是要一脚将我踹进池塘。

若换作是我小妹褚明蓉,这会儿该抱着我爹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了。可惜我自由散漫惯了,半倚在椅子上,二郎腿跷得老高,瓜子嗑得不亦乐乎。

我估摸着他是走累了,最后一屁股坐下来,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我说:“你说说,你怎就不能做个大家闺秀呢?”

我听闻此言,顿时不干了,顺势一口瓜子皮吐出来道:“爹,当初可是您老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不顾我娘的反对,硬是将我当男儿养,好继承您的万贯家财。怎的如今又要我做大家闺秀?”

我爹此人,是个活脱脱的守财奴。

早年间,昌国是寡民小国,国库空虚,民不聊生,骚乱四起。我爹跟随先王平叛,凭着那一身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气概,精打细算,硬是为昌国军士筹足了粮饷,助先王稳固了基业。我爹也因此封了个平昌侯的爵位,食邑千户。

原本先王对我爹算是极为看中,可惜我爹毕生本领全在聚财,平昌侯就此沦落为聚财侯,着实给昌国百姓留下一段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

从小将我当男儿养,自然也是我爹为了保住他的千户食邑想出来的荒唐主意。

昌国爵制,千户侯若有子嗣,除世子袭爵并半数食邑外,其余子嗣成家后,千户侯须将另外半数食邑分给他们,供养他们生活;若膝下无子,则需将半数食邑交还国库另行分封。

我爹爱财且专情,只与我娘生下我跟小妹这对双胞姐妹,我爹也不愿再纳妾室,而我与小妹都不可承袭爵位。

据府里的老嬷嬷说,当年我爹被我娘罚在书房跪了三天三夜,最后也不知同我娘说了什么,我娘才终于松口,将我的名字“褚华蓉”更为“褚华容”。

自小,我娘便告诉我,我同其他人不同,须得事事小心,不让人看穿我的身份。可我被放在学堂里教养着,爹娘也不拘着我,久而久之,我便养成了这么个自由散漫的性子。总之,我没有半分女子的婉约,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我爹当年的错误决定,现如今我爹却反倒怪我不像样,这属实没有天理。

我爹自知理亏,也不同我辩驳,叹了口气道:“陛下继位已有两年,后宫妃嫔寥寥无几,今日几名老臣联名上书奏请陛下选妃立后,陛下竟将这苦差事交给了我,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他倒好,全然不顾我还逗他玩儿过的情分,可苦了我这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要操心这等事情。”

他们二人确实情分不浅,从前我爹总爱掐小昌王的脸,小昌王则会回他一泡尿,如今小昌王长大了,日日给他找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做。

睚眦必报,妙人哉!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我坐正了身子,漫不经心地说,“褚明蓉天天惹是生非,您将她送去宫中便是,保准给陛下闹得服服帖帖的。”

“你可知陛下是如何吩咐的?”我爹瞪着我,且不说明蓉与成业侯小公子杜与群早有婚约,她那般不成器,若进了王宫,定是个被人算计卖了还能替人数钱的!

昌王此次要亲自择选中意之人,择人条件却极其严苛,要能文会武,通晓政事,还要蕙质兰心,可与君王比肩。

你瞧瞧,这是选妃子,这是要求个女状元啊?

“陛下是铁了心,笃定我们选不到他要的人,那群老顽固便会把责任算到你老子我头上,到那时就没人催他选妃了,他这是推我出来背锅呢!”

我暗自觉得好笑,自从我爹跟我指出昌王不講情分要他背锅之后,昌王干的事儿也确实越来越离谱。

我爹长吁短叹,我却突然反应过来他打的什么主意。

“我问你,明蓉去不得,若我对外公开的是女儿身,你是不是要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想着将我送给陛下?”

“闺女,这买卖咱们不亏,那可是万两黄金!”我爹一听果然来了劲儿,“你想,你自幼读经书、学策论,使得一手好刀,这一身才华不可埋没啊!虽说陛下当初说你长得是差了些……”

我听到此处已忍无可忍,抄起一旁的长刀便往外走。

“哎!闺女!华容!你提刀做什么?别冲动啊……”

做什么?我这么孝顺,哪怕我爹要将我送出去,我自然也不能大逆不道地砍他,可就连先王后见了我都称赞我是温润如玉、清隽秀丽的孩子,徐铭礼竟敢说我长得丑?

徐铭礼乃当今昌王,龙血凤髓、嵩生岳降,我想明白了,我自是万万不能去砍他的。

我不仅不能去砍他,我还得替他选妃子。

果然君王与臣子的悲喜并不相通。

徐铭礼自小便生得好看,眉如远山而不淡,星眸画颜秀却刚,活脱脱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如今我和我爹饱受他的压榨,我真恨当年一同念书时被他迷惑,未曾狠狠地欺负欺负他。

只有十二岁那年,徐铭礼打赌输给了我,他脖子上的那枚湘妃竹制成的竹骨哨被我抢了过来。

昌王提出的要求虽苛刻,但也并不像我爹形容得那样夸张。我东挑西选,总算选出十几名俏丽出众的姑娘作为秀女送进了王宫。

我以为这就算交了差,可我完全低估了徐铭礼。

汤风领着那十几名秀女来到平昌侯府时,我正窝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乘凉,怀里揣了本从杜与群那里顺来的话本。冷不丁一大群人踏入后院,吓得我连书都来不及藏。

汤风是昌王身边的亲信侍卫,他走到跟前,暼见我手里的物件,明显嘴角一抽。

“汤侍卫,你这是……?”我嘿嘿笑着,反正我脸皮厚,我不羞。

汤风咳了一声,正色道:“此批秀女不合陛下心意,陛下有令,重新择选!且需褚大人亲自带领新选的秀女向陛下复命。”临了,汤风叹道,“褚大人,您与陛下同窗多年,不妨仔细想想,陛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徐铭礼这算是和我较上劲儿了。

汤风走后,我左思右想,徐铭礼究竟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子呢?从前我贪玩儿,便诓徐铭礼逃学与我一同出去踏青,结果回来时被夫子捉了个正着。夫子问我们为何逃学,徐铭礼不慌不忙,开口念了句诗:“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而我却一个文绉绉的字也吐不出。最后徐铭礼坐在窗户内听课,我站在窗户外的台阶上扫了一天的地。

思及此,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万紫千红……难不成徐铭礼爱好繁多,喜欢不同类型的美人?

总归徐铭礼是要我帮他选妃的,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美人易寻,有特色的美人寻觅起来却是不易。我遍访城中各个角落,终于寻得几名适合的女子。姑娘们环肥燕瘦,浓妆淡抹,各具特色,并且个个精通琴棋书画,才高气清。我越看越是满意。

她们当中有个叫松南的姑娘,才貌过人且为人通透,我甚是欢喜。

虽说徐铭礼是一国之主,寻几个美人来实属正常,可若他仍不满意,欲降罪于我,我也得替自己想条后路,寻机会溜出宫去才是。

为了我的项上人头,我决定去找杜与群拿他的宫牌。

我的官阶还不足以在王宫自由出入,而杜与群除了官儿大,还有一点,成业侯府乃是昌王母家。换句话说,杜与群是昌王的表弟,皇亲国戚自然比我这个芝麻小官自由得多。

杜与群将宫牌拿给我时,脸色十分复杂,“你干脆将你自己送给昌王,也省得你如此劳心费力。”

杜与群早就知晓我的女子身份,我怀疑他同我爹是一伙的,都想拿我换那万两黄金。我白了他一眼,拍着胸脯道:“我现在是男人,懂吗?”

杜与群撇着嘴,丝毫不理会我,走得十分潇洒。我拿着他的宫牌,领着美人们,往昌王所在的端宁殿走去。

我昂首挺胸,走到门口推开门却冷不丁被门槛绊了一下,直往地上扑去,膝盖“扑通”一下磕在地上。我心中直呼倒霉,却只能顺势叩头,用浑厚的嗓音道:“陛下!您要的美人臣都给您带来了!”

然而当我抬起头,却看见本该是昌王寝宫的端宁殿,现下除了昌王,还有一群议事议得不可开交的老大臣。

我扶着门,犹自镇定地扫视了一眼,甚至抬头望向窗外瞧了瞧天色。

嗯,月上柳梢头,夜幕如瀑,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关闭宫门了,所以,天已经这么晚了,这群老家伙还赖在这里不走,是觉得昌王会慷慨大方地赏赐给他们一个美人?

我站在门口不言语。耳边是老大臣们的窃窃私语,隐隐约约能听见“选妃”“指日可待”等字眼。我憋着笑,悄悄抬头觑了一眼,冷不丁对上昌王眯起的眸子,吓得我立马低头,不敢再动,心里却骂了汤风那个没眼力见儿的百八十遍——

昌王正议事呢,做什么把我带进来?!

余光瞥见昌王揉了揉太阳穴,听见他有些疲惫地说道:“辛苦诸位爱卿,孤今日累了,余下的政事,明日再议吧。”

我离门口最近,闻言立刻便想溜走。

“褚华容,你站住!孤准你走了吗?”

我脚步生生一顿,转身便瞧见昌王屈着手指,似笑非笑地敲着手底下的奏折,那模样像是在说:你若不说清楚,孤今日不会放过你的。

果真,待众人走后,昌王连汤风都遣了出去,命他在门口守着。

我叫苦不迭,只得再度跪下,叩了个头道:“陛下息怒,臣有罪。”

他慢悠悠地踱到我跟前,道:“今日之事,你来给孤好好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难道不是你要我帮你选妃?

我跪着不吭声,昌王冷笑道:“依孤看,今日之事是合了你的心意。原本孤态度坚决,这些老顽固们以为孤心如磐石不愿纳妃,就算给孤施压,孤仍有办法应对。如今这般,整个朝堂的人都认为孤只想私下里寻觅美人,却不愿选妃,定会有人以此劝谏。你说,孤该不该惩罚你?”

我跪在地上,头低得像鸵鸟,任他说什么我都一副“臣罪该万死”的模样,只等他消气。

果然,我这油盐不进的模样让他颇为无奈。最终,他叹了口气道:“罢了,华容啊,你当真不知道孤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吗?”那声音淡淡的,略有些低沉,莫名添了一丝伤情。

我闻言一愣,抬起头来,方要说些什么,却见他突然蹲下身来,伸手便掐住我的下巴。

我瞪大了眼睛,因下巴被他钳得紧,我只能被迫仰头看着他的脸。他眼中不似平日里端坐于朝堂那般古井无波,而是平和中掀起一丝微澜,当中多了几分促狭和随意。面容灼灼如华,隽秀若画还带着半分不羁。那一丝波澜顺着我的目光蔓延,一直荡漾进我的心里。

直到他挑着眉梢,使劲儿捏了捏我的脸,我方回过神来,一时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徐铭礼啊徐铭礼,你但凡生得丑一点儿,我至于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呆愣愣地瞧你?

我心中懊恼,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一把扯下他钳着我下巴的手,甩袖便往门外奔,却一头撞在他伸出的手臂上,云纹袖上还残存着玉兰的清香。

方才他语气中的伤情已寻不见半点儿,只听见他道:“我瞧着爱卿生得清秀,想必令妹定然是天香国色,不若送她进宫来?”

我扯着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道;“陛下,您言笑了,明蓉早与成业侯府有婚约了,怎可再做您的妃子?”

“有婚约,取消了便是。”徐铭礼答得随意,我闻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背过去。

许是我的反应太过强烈,徐铭礼也不打算再同我纠缠。他沉吟了一会儿,抬手将我低垂的头扶正,对着后殿唤了一声:“出来吧。”

我还在想着如何脱身,一回头便瞧见明蓉贴着后殿的柱子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我脑中登时“轰”的一声,褚明蓉这个闯祸精怎会在此?

我一时间不知该做何表情。

徐铭礼见状笑笑,语出惊人道:“褚爱卿,令妹天姿国色,孤心甚悦。”

我扯着嘴角,战战兢兢道:“陛下……不是同臣開玩笑吧?果真是相中了臣的小妹?”

陛下啊,杜与群可是您表弟,您怎么能做出此等非人之举?!

“褚家女儿,不同流俗,堪当重任。”他笃定地说道。

我拽着闯祸精从端宁殿走出去时,脑海中被徐铭礼的话搅成一团糨糊,凉夜簌簌的风此刻却吹得令人心烦意乱。直至走出铜鹊门,我方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明蓉道:“明蓉,陛下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明蓉摇摇头,唤道:“阿姊,我……”

“我同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须得唤我兄长!”我皱着眉打断她。

明蓉垂头不语,想来也是明白自己今日闯了什么祸。

我也不言语,只是瞧着她。自小只要她闯了祸,我赶去替她收拾烂摊子,我们二人总要上演一出大眼瞪小眼。

良久,她支支吾吾地开口:“兄长,我今日其实……是来求陛下为我和杜大哥赐婚的。”

“赐婚?”我简直想拍开褚明蓉的脑壳瞧瞧她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你同杜与群早有婚约,还来求陛下赐婚?是上赶着要给成业侯府送嫁妆吗?”

明蓉反而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我同杜大哥真心相爱,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爹为了荣华富贵,想着把我送进宫去!”

“胡搅蛮缠!”我呵斥她,“爹自始至终不曾想着将你送进王宫,反倒是你,自作主张偷偷进宫面圣,现如今陛下偏偏瞧上了你,你如何再嫁给杜与群?!”

明蓉被我一顿呵斥,红着眼委屈巴巴的。

我心中也烦乱,若徐铭礼当真要娶明蓉为妃,不只明蓉不愿意,不知为何,我心中也仿佛被洒了一把沙砾,硌得生疼。

我满腹心事地往前走,明蓉在身后又唤了一声:“阿姊。”

我几欲发怒,转过身却瞧见明蓉异常认真的神情。她说:“阿姊,你若是有喜欢的人,你也会明白的。普天下之大,你独见他心中欢喜。我知道我自小爱闯祸,你不在的时候,总是杜大哥来替我收场。每每同他相见,个中滋味尽不相同。与他在一起,便如春葵沐阳,笑靥长存。我与他相思相望,只想与他流水落花、相伴一生。”她说到这儿,泪珠已然砸了下来,“阿姊,是我错了,明蓉求你想想办法,我真的很想同杜大哥在一起。”

我一时怔住。

那夜夜色极浓,皎皎明月如镜高悬,星辰显得暗淡稀疏。我送明蓉回房后,回到自己的小院中。院中玉兰开得正盛,月下花瓣莹白澄亮,一树芳华盖了我满心满眼。

这玉兰树,还是当初我与徐铭礼一同种下的。

那年我十五岁生辰,本该是行及笄礼的年纪,我却只能远远地站在堂中一角,看着明蓉簪上爹和娘亲手制成的暖玉簪子。

我那时候定然是委屈的,否则也不会一声不吭地偷跑出来,蹲坐在房门口。

眼前渐渐被水雾迷蒙的时候,一片衣角闯入眼帘。

我抬头,便看见徐铭礼清清浅浅地笑着,眸中似有满天繁星。他将一株树苗抛给我,眼中泄下几缕细碎的光,道:“华容,今日你十五岁生辰,我送你一株玉兰吧。”

转眼便是六年,玉兰树长成,徐铭礼登基,明蓉也同杜与群情投意合订了婚约。而我,依旧顶着男子身份,守着那劳什子的食邑。

明蓉说,我若是有心仪之人,定能明白她心中滋味。可我到底有没有心仪之人?抑或者,那人……是徐铭礼吗?

我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所有我识得的男子,唯独徐铭礼,会令我心中异样,情不自禁。

我这些年来同男子一般过活,自由随性不拘一格,对于近旁之人的情感一概不知,无一例外。直至今日明蓉的一番话,我才恍然大悟。

我起初替徐铭礼选妃,却未曾仔细寻些绝代佳丽,而是择了几名中规中矩的小家碧玉,因为我怕徐铭礼当真瞧上她们;我知晓他无意纳妃,便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欢喜,不过是我明白他并无心上人,松了口气罢了;我听闻他说中意明蓉,想择她为妃的那番话,心中便如山石崩塌,落地砸得生疼,寸草难生。

可即便心中那人是徐铭礼,又当如何?

二十年前为何书房一夜,我娘便答应了我爹,将我当作男儿养?不过是朝中暗流汹涌,老狐狸们净挑软柿子捏,我爹无权,只有保住褚家的财产,才能保住褚家的人。

我是褚华容,而非褚华蓉,我是褚明蓉的阿姊,合该挑起褚家重担,做那个本不该有的儿郎。

更已深,露渐重,那云起起伏伏,终是越过荧光皎皎,将月华隐入身后,连同褚华蓉的心事,一并掩埋。

留下的,只有褚华容。而她,应当想方设法阻止明蓉嫁入王宫。

昌王此次是动真格的,那一番话并非虚言,圣旨第二日便到了平昌侯府——褚家有女,才德昭昭,淑容佚貌,遴为宫妃,择日入宫,即伴君侧。

王命虽难违,却可在圣旨上做文章。褚家女儿,可以是明蓉,当然也可以是我。

我与明蓉眉眼本就极其相似,盛装之下,除非至亲之人恐怕难以辨认。

明蓉与杜与群皆是不慕名利只愿相伴的心思,我便让他们远赴江南,并放出褚华容城外失足坠崖身亡的消息,而我,则代替明蓉嫁入王宫。

我有私心,也满怀忐忑。私心但愿做徐铭礼的枕边人,忐忑却恐他知晓我的身份,抑或是留我一人深宫长怨,如那些个冷宫妃子,终日惶惶流连往昔遗梦。可无论如何,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上乘的法子。

此事我也告知了爹娘,我娘沉默不语,我爹长声喟叹,意思便是由着我与明蓉的意愿去做。

我便就此入了宫。

君王纳妃,本不必大张旗鼓。可这位新妃临近入宫兄长却因故暴毙,大臣们视此为不吉,集体要求设宴冲喜。

昌王闻奏便准了。

宫中大摆宴席,宫门解禁一日,于是那些个大臣家中的女眷,进宫来赴宴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我宫中致哀,说的无非也就是“华容是个好男儿,可惜天妒英才”“华容走得可惜”“华容在天上瞧着妹妹做了妃子也该瞑目了”,我听着别扭得很,强行克制住想要一个箭步沖上去揪着她们的衣领告诉她们“大爷我还没死呢”的冲动。

罢了,身不由己,不可生事。

说白了还是怕。

送走了她们,我坐在铜镜前,呆呆地望着自己云鬓高绾、金钗朱唇的模样,确有几分同明蓉相像,眉目间却多了一分英气,少了一分婉约。

我愣怔着,突然听见身后房门被推开的声响,松南端着汤盅走进来。

“你怎会在此?”我惊觉松南今日有些不对劲儿,“为何进门前不叫人通传一声?”

“陛下命我给您送一碗鸡丝粥,您趁热吃。”

我皱着眉头道:“你搁下吧。”

她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还是被我注意到了,托盘底下隐隐有利器的银光闪过。

反应只在一瞬间。

我当机立断转身便逃,想要先跳窗出去,但架不住喜服繁复,我的半条腿才刚碰到窗棂,匕首的刀尖便已跟了上来。

情急之下,我只好弓着身子,头先往窗外钻,心想就算屁股挨刀子也比捅我后心要强,所以拼了老命往外窜。可猝不及防,我的小腿还是挨了一刀,加之我是头朝下钻出来的,腿上吃痛,一个重心不稳便要向下栽去。

我两眼一黑,心想,这叫个什么事儿啊?我堂堂平昌侯府大小姐,同昌王成亲当天不仅被刺杀,逃出来还要摔个狗啃泥?然而想象中的脸着地并没有发生,我的确翻了下去,眼前也黑了,却跌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清幽的玉兰花香霎时充斥鼻腔,与此同时,关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是说不嫁给孤吗?怎的如今扑在孤的怀里不愿起身了?”

徐铭礼这厮,当真对我关切至极,连旧账都翻。

我挣扎了下,总算在他怀里找到一个正常的姿势,抬起头来恶狠狠地道:“那你还不快松开我!”

徐铭礼眉梢一挑,却当没听到一般,依旧将我护在怀中,并转头对汤风道:“去把那女人给孤押出来!”

徐铭礼早命人将我的院子围得密不透风,松南无处可逃,很快被侍卫押至徐铭礼面前。

徐铭礼冷笑道:“石南松,你还真是贼心不死,现如今叛军一党恐怕也就只剩下你石家一派,你一个女儿家,竟仍旧自不量力、妄图谋逆。”

当年大部分叛军虽被剿灭,但叛党残余势力仍在。我不识得松南,但石南松,我曾听闻过,他是叛军头目之一石研康的女儿。

石南松双手被反剪,动弹不得,原本秀丽的脸上此刻恨意毕现。

“徐铭礼,今日是我大意,才中了你的圈套,想不到你竟以自己的妃子作饵,诱我入局!”她转头看向我,继而道,“我道为何平昌侯公子突然暴毙,原来是因为他同自己的妹妹样貌相似,被你召进了宫来布这一盘棋!”

我闻言浑身一僵,我假暴毙一事并非为此,石南松此番话恐怕要让徐铭礼生疑。

我心道不好,悄悄抬头觑了徐铭礼一眼,他却似乎不曾在意石南松后面的一番话,只是笑笑,道:“兵不厌诈。”旋即挥挥手,石南松便被带了下去。

我松了口气。这一场局,我虽听得云里雾里,但也听明白了一點:徐铭礼这是拿我做诱饵,借着纳妃宴开宫禁,下套引诱石南松入宫。

看石南松的模样,原本应当以为我是不会武功的明蓉,于是想要送加了料的粥迷晕我,而她则伺机接近徐铭礼来行刺他。可她没想到是我代替明蓉入了宫,她的意图被我识破,便对我起了杀心。

我虽无性命之忧,可仍旧是受了伤。徐铭礼此番以我为饵,也便是相当于以明蓉为饵,此举便可表明,他对明蓉并无情意。

遑论对我。

思及此,我心中不免郁郁,一使劲儿,挣脱了徐铭礼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胳膊却被人一把拉住,徐铭礼的声音响起:“你的腿受伤了?”

我脾气上来,一句“用得着你管”还没说出口,身体已经被打横抱起。

我登时脸色爆红,长这么大,虽然坏事儿干过不少,可还没被人众目睽睽之下抱过啊!

我羞愤难当地喊道:“你放我下来!”

徐铭礼皱着眉道:“褚华容,你别闹。”继而又吩咐汤风,“去请太医来。”

“你、你叫我什么?”我吓了一跳,说话开始结巴。

徐铭礼白了我一眼:“孤还没昏庸到连自己的意中人是谁都看不清楚!”

我愣愣地瞧着他,仿佛丢了魂。

徐铭礼好笑地看着我,道:“抱紧我,否则摔了可别怪我没抱稳。”

我如梦方醒,揪着他的衣领抱得死死的。

那日被徐铭礼抱着回寝宫,我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第二日我想明白了,从一开始的选妃,再到我带石南松入宫,再到将石南松擒下,这都是徐铭礼设的局。只是我始终不明白,徐铭礼究竟是如何得知我是女子,而且料定我会替明蓉嫁进宫中?

我左思右想,直到门外传来一声“陛下万安”,我立刻翻身躺下去,用被子蒙住脸,装作仍未睡醒的模样。

岂料徐铭礼上前来,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却状似若无其事地道:“华容,起来用膳。”

我大怒:“徐铭礼!有你这么叫人起床用膳的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孤唤自己的王妃用膳,替王妃掀开被子,有何不可?”

我气得说不出话,他倒闲适,端来早膳递到我跟前。

我并未接过来,而是看着他,终于将心的中疑问问出口:“你究竟是如何得知我会替明蓉嫁入王宫的?”

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华容,此事确实是孤一手谋划,但石南松一事是个意外。你十岁那年,孤去寻你,意外听见你爹和你娘的谈话,方知你是女子。后来,与你同窗朝夕相处,孤渐觉对你生出情愫。再后来,母后沉疴难愈,将不久于人世,她毕生的遗憾便是不能见到孤与心爱之人相知相守。这也是为何,孤会当年将你带去见她。孤告诉母后,你便是孤心爱之人。”

这我是记得的。先王后是顶好的人,还夸我温润似水,俊秀如玉。不像徐铭礼。

“孤继位后,心里一直记挂着将你接到身边来。可你的身份特殊,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如男子一般生活,孤生怕你一时接受不了转变,也怕碍于褚家所处的形势,你无法抛却男儿的身份。无奈之下,孤只得将此事告知平昌侯,请他相助。”

“什么?你竟和我爹一同瞒着我?”我万万没想到我爹竟然也掺和了进来。

“是,孤央平昌侯将选妃一事交予你,一来是为了试探你的心意,二来……也是想着多见你几回。”徐铭礼苦笑着拈起一块糕点塞进我嘴里道,“可孤着实未曾料到,你竟将石南松牵扯进来了。孤便只能见招拆招,最后干脆设局将她擒获。”

将叛党牵扯进来这件事,确是突发事件。

“那明蓉又是怎么回事儿?”我咽下嘴里的东西,再度发问。

“明蓉确实是为了她与杜与群的事情而来,不过是孤召她进宫来的。明蓉知晓杜与群在成业侯府的处境,也明白杜与群那小子心思不在朝堂上,他们二人更愿游山玩水过逍遥日子。更重要的是……”徐铭礼忽而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不知从哪儿来的得意,“明蓉说,她都看得出来‘阿姊十分中意陛下,偏生阿姊自己不知晓,她说她替孤点醒你,孤来替杜与群善后。”

我再次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褚明蓉那丫头同我演戏,然后把我卖了?”

徐铭礼憋着笑,道:“明蓉自小闯祸,也算是干了件正事儿,终于是让孤的王妃明白她是喜欢孤的。”

我咬着牙道:“徐铭礼,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徐铭礼屈起手指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儿,道:“姑娘家家的应该温柔婉约点儿,不过没关系,毕竟你刚开始适应女儿家身份,孤不急,可以等。”随即扯了扯我颈间露出的红线,又接着道,“若你不喜欢孤,当年从孤手里抢走的竹骨哨,你为何还戴着?”

被戳中心事,我的脸颊热得发烫。

徐铭礼贴上来揽住我,头搁在我道肩膀上,一脸宠溺的笑:“孤就爱看你脸红。”

“徐铭礼!”我的心在他靠近我时漏了一拍,可他这模样我着实忍不了,我再度咬牙切齿。

徐铭礼丝毫不在乎,骨子里似有一缕明媚不羁重新浮现,自他继位以来,我已许久未见到他这般模样。

清露白裳结芳魂,自此暗香闺中留。

也许自我及笄那年种下那株玉兰树开始,我便与他心意相通,从此只愿天涯共明月。

“那我爹那里该如何?”我倏而想起平昌侯府那几百户食邑。

“无妨。”徐铭礼抬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半个月后王后册封礼,十里红妆聘你,孤以天下供养老丈人。”

闻言,我笑骂他:“昏君!”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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