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朱红的高墙耸立,我看到四四方方的囚牢,我看到仰头的金丝雀,我看到探身的桃花窥见月华。 --杨君《七日游》 第一日 她在陌生的地方四处张望,周围的人好像都看不清,她只好行走,寻找出路。 她走过了无边的沙漠,荒凉的戈壁,穿过了喧嚣的闹市,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堵高墙前。 她扶墙而坐,群山远如画。 “很漂亮吧!” 乍然听到人声,杨君惊起,连忙警惕地朝上看去。 是一名少女,少女的发间簪着玉钿梳成垂挂髻,粉绿色的衣裙衬得她面若桃花。她趴在墙头,弯着眉眼笑意盈盈。 “阿姐,你是从北边来的吧。” 杨君点头。 “那你一定见过草原!” 杨君犹豫了,随后慢慢地摇头。 有些失望,她眼中的光暗淡下来。 她好像有些可怜。 “但我见过沙漠。”杨君开口说道。 长时间没有与人交流,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很轻,几不可闻。 宛珠没有听到,自顾自地说:“阿姐,我姓徐叫宛珠。”她情绪调节得很快,眨眼又是一副开心的样子。 “杨君。” “杨君。”这名字从宛珠唇舌间过了一遭,竟好像抿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名字真好。”宛珠由衷赞叹道。 说话是一件非常耗气血的事情,杨君不再开口。 于是她们都沉默,静静地看着前方。那个方向,群山远如画。 第二日 这次杨君醒来再次从北方出发,她背起行囊,好将中途的新鲜事物都收集起来。 路好像没那么远了。 “阿姐。”宛珠远远地看见她便开始招手。 杨君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到了跟前,宛珠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杨君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一股脑地将东西拿了出来。 “我想着你会喜欢。” 有一罐玻璃瓶装的沙子,有戈壁奇形怪状的石头,有宛珠未曾见过的花草,有北边特有的彩珠项串,还有很多很多。杨君仿佛将她见到的都带了过来,即使是翻山越岭。 “要是可以带上相机,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海边的日出。”所以要开心。 宛珠并不知道什么是相机,但她已经足够开心。 她将手放在胸前,闭上眼睛虔诚地说道:“这些就足够了。” 杨君不小心笑了出来,宛珠趴在墙头,一只胳膊费了好大的劲才能放到锁骨的位置。傻傻的,却真诚地让人想哭。 “宛珠。” “嗯?” “你好。” “我不是很明白。” “是祝福的意思。” 宛珠听到后幸福地笑了起来。 “阿姐,你好。” 你好,宛珠。 第三日 草原好像也没有那么远,杨君绕了次远路。从开始的赶路到现在她已经主动去欣赏。她找到一片向日葵,于是她折下一朵。比起写出通篇的辞藻来赞美宛珠,她更想送宛珠花。路边采的也没关系,总好过她词不达意。 等她到时,宛珠正顶着恼人的太阳看着杂记。 “墙上长了个宛珠。” 宛珠低头看去,杨君拿着一株饱经风霜的向日葵含笑望着她。 “今天怎得这样晚?” 杨君搬来些石块,摞起来,踩上去垫脚将向日葵递给宛珠。 “走的远了点,明天会早些来。”杨君随口答道,又转了个话题:“它有些丑,你不要嫌弃。” 宛珠下意识反驳道:“一点儿也不丑,阿姐给的,自然是极好的。” 杨君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极有道理。” 宛珠将脸埋进胳膊里,在丛丛的花瓣里隐约看到殷红的耳垂,真真诠释了什么是红的能滴出血来。 “阿姐总是知道我想要什么。”宛珠小声地说道,随即摸摸耳垂,又拍了拍脸。 两人不再说话,宛珠继续看自己手中的杂记,杨君则盘坐在地上写写画画。 她从包里拿出一瓶沙子,她就坐在高墙投下的阴影里数着沙子。数到一百就记下一道杠,数了究竟有多少她也不记得了,只是在面前画上密密麻麻的杠后她才敢开口。 “宛珠,要去草原吗?” 那本杂记掉了下来,砸在了杨君的头上。 “宛珠?” “抱歉。”宛珠慌忙道歉,然后竟直接跳回了院子里。 宛珠就那样回避了她。 第四日 杨君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去见宛珠,于是她违背自己说过的话,绕着去了海边。 她那之前路边买的彩石,磨碎后笨拙地画了一副日出。 与此同时,一箱又一箱的聘礼被抬进了高墙里。上面绑的红花,红的有些刺眼。 “我未束你于高阁,已是仁慈,休要得寸进尺。” 宛珠直直地跪在高堂前,杨君送的东西在脚边乱作一团。 “这样的仁慈,女儿宁可不要。” 徐父气急,掌掴了她一巴掌,宛珠手死死撑着地面硬生生挨下来不偏不倚。 “混账。给我关起来,时辰到了送上花轿,趁早断了去北边的想法。”宛珠倔强的神态彻底激怒了徐父,他甩手吩咐下去便不管不顾地走了。 待正厅安静下来,宛珠的母亲走上前蹲了下来,像以前一样轻抚宛珠的头说道:“宛珠,聘礼已经收下,断没有再退回的道理。” “那又为何要收呢?”宛珠轻声问道。 简直油盐不进。 “宛珠。”徐母呵斥道:“注意言辞。” 宛珠无话可说。 窗户被木板封了起来,宛珠坐在床边看着门缝,那是唯一有光的地方。 杨君,我想去北方。 巨大的悲伤突然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好坐了下来不断敲击着木板。 杨君,我想去北方!我想去看草原!杨君,你救救我,救救我。 房间的窗被堵的严严实实地不留一丝缝隙,黑暗里宛珠敲击木板的动作越来越快,用鲜血呐喊出的声音振聋发聩,她终于呜咽着哭出声来。 待杨君画完画,已经是黄昏。一些星子仔细看已经初具雏形,杨君在画上轻轻落下一吻,她用一天的时间让自己想的清楚,然后带着笑在海边睡着了。 只要是为了宛珠,一直跋山涉水,也没有关系。 第五日 “娘亲,你帮我求求爹,我想放风筝。” 宛珠趴在门缝处,使劲想要往外看去。 徐母摸着门框说道:“宛珠,你要是没那么犟,就好了。” “我只是想放风筝。” 宛珠瘫坐在地上,双眼垂泪。 “人不能总是贪心不足,你既想要忤逆父母,又想要父母的庇护,简直痴心妄想。” 为什么放风筝,也算痴心妄想。 “宛珠,这世间不会事事顺你心意。” “娘亲,我想放风筝。”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双眼已经放空,仿佛只是机械似的重复一句话。 “三日后成亲。” 宛珠不再说话,开始轻轻地哼歌。 徐母终究还是心软了,宛珠得以在出阁前被允许出房门。 杨君来时正好听到高墙内传出宛珠的笑声。一只风筝摇摇晃晃地升上来,杨君突然想要看看宛珠。 她搬来石块,试着像宛珠那样爬上墙头。她没有注意,风筝已经被收了起来,她低头踩了踩脚底,打算再上一层。一只手突然抓住她,她抬头,宛珠正笑着。眼波流转间好似有辉光,眉似山峰聚而青黑如画。 她竟然可耻地心动,心跳如雷声般敲击着她的耳膜。 “阿姐,明天你还会来的吧。” “会的。” 宛珠满足地笑了。 她的手慢慢地勾住了杨君的小指,杨君只觉得自己的手心仿佛一团火,要灼伤宛珠。 “我们拉勾。” 杨君反手握住,与之十指相扣。 “只要能看你一眼,我永远都会前来。” 一阵风吹过,宛珠的额发被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她们隔着一堵墙慢慢依偎在一起。 第六日 杨君来时,宛珠并不在。于是她拿出自己画的日出进行修改。 宛珠什么时候会来呢?她开始期待。 “宛珠,快去试试婚服,娘亲已经帮你放在房间了。”徐母将宛珠手中的杂记抽走,然后整了整宛珠衣服的褶皱继续说道:“娘亲特意找的南方的绣娘,团扇上的鸳鸯是娘亲亲自绣的,绣了半年,是顶好的金丝。你快去看看。” 声音并不小,尤其在此时格外的刺耳。杨君顿住,等反应过来画上已经多了一道痕迹,几乎要透过这薄薄的一层宣纸。 她爬上高墙,她的宛珠此时已经不见。再过一会儿,有一道红色的身影蛮不讲理地闯入眼眸。 她的宛珠俏若桃李,又艳如牡丹。 她突然有些脱力,几乎支撑不住,只好双手死死扒着墙檐。 “好看。”徐母红了眼眶,强忍着哭腔说道:“我的小宝怎么就要嫁人了。” “那退亲罢。” “不要说这些让人不开心的话。” 那娘亲到底是为了感动谁呢? “娘亲永远爱你。” 宛珠却看向了高墙,杨君就在那里。 “阿姐,我该怎么办啊。”她无声地说道,眼睛里充满迷茫。 “阿姐,我们去草原吧。” 杨君将宛珠的额发拂开,上面有方才画的花钿。她摩挲着,最后轻轻地落下一吻。 “好。”她说道。 “阿姐,你可不可以把底下的石头摆成一朵花啊。你不在的时候,我想看。” “好。” “那你给我讲讲北边。” “好。” “怎么什么都说好啊?”宛珠失笑。 “因为宛珠说的什么都好。” 于是杨君开始讲沙漠的广阔,戈壁的壮观,还有带着腥气的大海以及无垠的草原。 “真好。” 第七日 杨君有些紧张。 宛珠今日就要随她远走,不知道自己的妆扮是否得体。她走进一家成衣店,挑选了一套青绿色的纱裙,这样会和宛珠的粉色十分相配吧。 对了,她是不是应该再带些礼物。珠钗吗?不好,宛珠应当不会喜欢。怎么到这一刻反而什么都想不到。那就由宛珠来挑,宛珠想要的都可以。 她突然想到高墙下她摆的石头,她还摆了一个520,好隐晦地表达她的心意。现在想起,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害羞。 怎么会这样紧张。 杨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按耐住想要大喊的心情,怀着不断跳动的心脏开始出发。 高墙内 “娘亲。”宛珠将头放在徐母的肩膀上,像小孩似的讨要安慰:“您会永远爱我的,对吗?” “说的什么话,母亲自然是会一直爱你的。” “我就是害怕你忘了我。” “现在就舍不得,明日出嫁可怎么得了。”徐母将手放在宛珠头上轻轻抚摸,然后慈爱地说道:“此次出嫁,徐家都要蒙其恩惠,大家都会记住的。” “可是我不需要大家记得,我只要母亲记得。” “好好好。”徐母连忙哄道。 这样就好,宛珠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在母亲怀里再睡一觉。 杨君行走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了那堵高墙,她连忙停下再整理了自己的衣衫。 要见宛珠,自然要极其重视。 再往前走,突然看到高墙外有一道粉色。行山杖蓦然从手中脱落,好似千斤锤砸向心脏。杨君先是心跳停下一拍,随即被无边无际的恐慌淹没。 她飞奔向前。 她的宛珠躺在石堆上,后脑勺的那个石头已经被血浸红。她哆嗦着将手伸向宛珠。 她的宛珠死了,死在了她自作聪明的爱意上。 飞奔过来导致的胸腔胀痛缓过去后,她才感觉到心脏有密密麻麻的疼。 她轻轻抱起她的宛珠,把头埋进宛珠的身体里轻声唤她。 “宛珠。” 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了。 尾声 “那人怎么一直坐在那?” “你可别过去,听说是看壁画魔怔了。” “什么壁画,这么邪乎?” “听说是一枝桃花。” “你干嘛?别过去。” “我就看看。” “大师就在里面呢,能有什么事。” “妈呀,这人眼睛流血了。” “快找大师。” 众人慌乱地起身,大师已经出来了。 “大家不要担心。” 大师走到杨君面前。 “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那是求救。” “现在只是执念罢了。” 脸颊上的鲜血让杨君像地狱的恶鬼,可她分明满腔情意。 “人是真的有过的,但你救不了。她抵不过当年的阶级,而你跨不过时间。” 胸口是难以忍受的疼痛,杨君紧紧地抓住胸前的衣服呕出一口血来。怪不得她总是从同一个起点醒来,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宛珠早就被埋葬在了时间里。 最后杨君为宛珠立了个空坟,那里有山有水,天地足够辽阔,承得住她自由的灵魂。 很难想象她看着地上的桃花依旧可以狠心跳下,但她终于还是有了自由。她窥见的月华,将足够她生死铭记。 --杨君《七日游》
特别声明此篇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请作者会员发布小说及论坛帖子作品时,严格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 本站所收录小说作品、社区话题、书库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发表系统收录,不代表本站立场!如有侵权可联系qq2848307643及时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