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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如故,已惘然

月六日尘| 2021-10-26 11:03 阅读 8683 评论 0

木头弦

【今夜北疆无人入眠】

亥时,我下令处死沂光。

消息传了下去,我手下的雀鸟们高呼万岁,不顾北风的寒冽,飞到大雪中开心地跳起了舞。

我独自坐在云殿里,听凄厉的北风穿堂而过,呜咽如冰原狼嚎。

欢乐是雀鸟们的,与北疆毫无关联。我虽然是雀鸟的首领,但今晚,我属于北疆。

我很难过,为沂光的将死而难过。

虽然我知道,此刻他正为自己的将死而松了口气。

我和他的心意从不相通。凡我喜爱的他大多不喜,凡我深爱的他都不屑一顾。

从来都是如此。

半夜,鲲鹏妖君飞进云殿来宽慰我。他是我的大哥,不善言辞,却最疼惜我。从他知道前世是沂光害死了我,今生沂光依然想要害死我开始,他就对沂光充满了仇恨。处死沂光的要求,他提得最坚决。

但他看到独坐的我,那遇神杀神的气势不觉就减弱了,他讷讷地问我:“二妹,你没伤心吧?”

我摇头。

他的眼圈就红了。他憋着气骂:“那只狼妖就是个祸害!狐狸精!不是个东西!”

这句话多么熟悉。前世,他也这么骂过沂光。

那时沂光中了万年冰虫的寒毒,我把凤珠给他疗伤,鲲鹏妖君得知后,飞在沂光的宫殿顶上破口大骂:“祸害!狐狸精!你个臭狼妖竟敢骗我二妹的凤珠!赶快还回来,否则你鲲鹏爷爷让你死无全尸!”

那时我因此和鲲鹏妖君打了一架,把鲲鹏妖君气跑了。

但其实鲲鹏妖君说得一点都没错。

那时沂光中毒是假,想骗我的凤珠是真,我关心则乱竟真的把凤珠给了沂光。而沂光就趁我最虚弱的时候,勾通外敌打散了我的元丹,想让我魂飞魄散。

我刚刚恢复前世的记忆时,每每想到此节就恨死了沂光。我常常想,就算他不爱我,看在我为他做的那许多事的份儿上,也不该如此恩将仇报吧。

但沂光一向如此,我对他的好他一贯漠视,只把对我的恨深藏心底。

我想着这些事情,发现鲲鹏妖君谩骂的音调忽然变弱了。我看向他,他正看着我,目光复杂。然后他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二妹,要不你放了他吧。”竟然是妥协了。

我想,他看出了我对处死沂光的伤痛。

他因为我,是这世上最痛恨沂光的人,但也为了我,选择放沂光一条生路。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涩。

我把所有的真心都交付给了沂光,而沂光回报我的只有背叛、欺骗和侮辱。而我的兄长,我闹他气他让他担心,却只有他始终一片真心地对我。

一股剧烈的情绪猛然从我心底翻涌出来,纠结、愤怒、痛苦、不舍……这些情绪混合成一股强烈的对沂光的恨意,让我不能承受。

我猛地抱住鲲鹏妖君,把头埋进了他的怀抱里。

“大哥,我好痛。”我如是说。

说话时,我的手紧紧地按着钝痛的胸口,泪水沾湿了脸颊。

【初遇时,他说恋慕于我】

我的前世名叫凰夙,是一只凤凰。

作为世上唯一的上古异兽,从浴火而生的那日起,我便知道妖界是属于我的。我励精图治,振兴羽族,终于,在一万岁那年,我实现夙愿将妖界统一。那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荣光,我成为了妖界唯一的皇。

那时,我俯视众生,意气风发,深觉世界之大,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

我和沂光初见于前世我统一妖界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加冠称帝,各族首领们纷来朝拜。沂光是狼族的王子,跟着狼王前来觐见。从众妖进入梧桐林开始,我的神识便一直跟着他们,然后就注意到了他。

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傻大个儿。

梧桐林是我居住的云境外部的屏障,里面布置着万千杀阵,一步错,就是性命之虞。进入之前,百灵使者对众妖再三叮嘱,不要乱跑,紧跟着她,否则生死自负。众妖都很听话,只有沂光,他就像只不安分的猫儿,时不时偷觑众妖一眼,没人看他他就偷偷伸只脚,试试不是百灵鸟的路线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我对这只小妖的行为哑然失笑,帮他挡了几次夺命的法阵,看着他的目光因为一次次试探的结果而点亮,觉得这只狼妖真有意思,像极了一只我在凡间见过的小花猫。

不想面见我时,沂光胆子就更大了。他或许以为我不会注意到他,进殿参拜时,所有妖都诚心诚意,只有他消极怠工。跪的时候虚跪着,膝盖不及地,我一说免礼,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还拍了拍膝盖……简直就是在挑衅我的权威。

我有些不悦。正好以狼族为代表的北疆还并不算安稳,我便借机对狼王发难了。

对我做妖帝不满,挑衅我的尊严……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狼王被吓得面如土色,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吓成这样,我面上没有表现,心里其实已经把此节翻过了。

没想到这时沂光站出来认了错。他首先对我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然后在众妖诧异的目光中满脸崇拜地对我说:“妖帝,请原谅下臣对您太过崇拜而做出的蠢事。下臣不是不愿意对您下跪,而是不愿意在您不知道下臣的存在的情况下对你下跪。这是因为,因为下臣恋慕于您啊!”

因为下臣恋慕于您啊!

我不自觉地觉得囧。没想到他不仅胆大,还这么不要脸。

只是这么不要脸的话,听起来却格外真诚,格外能取信于人。我心中喜悦不禁大笑出声,而后对他刮目相看。

我那年虽然统一了妖界,但心中一直忧虑着蠢蠢欲动的魔族,所以甚为不好相处。他一句话就能勾得我开心,我觉得这小妖还挺不错,随即对他提出挽留:“既然你恋慕我,那就在云境多待些日子吧。”

当时,我的心态就像遇到了一只会作揖的猫咪,一条爱耍赖的小狗……我把沂光当成了一个很有趣的宠物,觉得把他留在身边,会给我的生活增添许多乐趣。

我不知道这个宠物是有杀伤力的,他试探梧桐林是为了勘察地形,不肯跪我是因为他深深地恨我,而对我说出恋慕,不过是觉得勾引我比刺杀我来得容易。

我也未想过他会在我以后的生命中占据一个极重要的位置,他害我,伤我,让我为他苦,嗔,怨,求而不得。

【前世的烟花,转世的苦寒】

前世我是个极自大的妖,我曾经以为这妖界有三种妖,男妖、女妖,和我。

因为沂光,我才知道妖界只有两种妖,男妖和女妖。而我,不过是女妖中比较特别的一个。

从宠物到自己人,到配偶,沂光在我生命中的角色转换很快。我曾经以为这证明我和沂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转世以后我才知道,那不过是沂光步步为营为我精心布置的陷阱。

我曾仔细地回想我和他之间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但细细想来,却只有点点润物细无声的细节。

他是个格外让人舒服的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大多静默不出声,美好得如沾染杏花雨的山水画。偶尔对我说喜欢,幸福浓郁得如六月梧桐开满花。我只是个空有武力未尝情事的傻凤凰,被他日日的温柔侵蚀,沦陷是多么自然的事。

虽然现在想来,他进入云境前后的行径判若两人,简直是破绽百出。但当时我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没发现他带着仇恨而来,也没注意到他时刻都在忍耐,温柔不过是假装。

可笑我还时时把我四处收罗的珍宝送到他的面前献宝。其实他只喜欢调琴绘画,若非为了复仇他恐怕连我这云殿也不屑看上一眼,又怎么看得上我那些耀花眼的灿烂法宝。他不过是敷衍我才笑了笑,但我却以为他是太腼腆太惊喜而说不出话来,二话不说就把珍藏万年的宝库全搬空给了他。

后来魔族入侵,我率领妖界大军奔赴前线,日日与魔族浴血拼杀。我在刀光剑影里依然不时想起沂光,想起他在我临行时深深地看着我,对我说:“你是我的,要完整地回来。”

那时我以为他这么说是缘于对我的眷恋,心里禁不住甜蜜。在日日夜夜的回味中,我首尝相思。然后我知道,我爱上了沂光。

神话说,天神爱上凡人,便跌落凡尘变成了一个凡夫俗子。而我爱上了沂光,就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掉落,变成了一个庸俗白痴的女妖。我做了一件我从未想过的疯狂事,在战事正紧的时候,偷偷溜回了云境。丢下了在边境坚守的我的兄长,我的军队。

我不是临阵脱逃,只是太过想念沂光。

当我赶路赶得法力透支落下云头时,我看到大殿里沂光冷静的面具从中裂开,他惊慌失措地迎上来,顿时觉得一直都值得了。

原来,世上真的有看到一个人,就会甜到心里这种事。

我一向对自己诚实,既然深爱,那就妥协。我抓住沂光的手,对他说:“我嫁给你吧。你做我的王夫,我和你分享我的荣誉,我的妖界。”

这是我一生中最真挚的许诺。我怀着最虔诚的心态,向他奉上了我的爱意,许下这个诺言。

沂光看着我,怔怔地,许久才露出了笑,说:“好。”

他说好,我便以为他和我一样,对对方产生了不愿与之分离的情愫。我乐滋滋地看着他的笑容,竟对他言语的艰涩一无所觉。

那是我前世最美好的记忆,那时云海翻涌,叶声窸窣,我与他定下约定,眼前的人翩然可入画。那时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美的,没想过那一刻的幸福不过是盛开的烟花,绚烂之后就将是暗沉无光的黑夜。

随后魔族大败,我与沂光大婚,沂光中毒,我被算计,转世重生……一件件事纷沓而至。我再出现在沂光面前时,已是下奴阿姝,他却变成了新任的妖帝。

斗转星移,往事种种不敢提。与他有关的回忆都如经霜的梧桐叶,一旦咀嚼便只觉得寒苦,寒到心底,苦到心底。

【前世种种,今生不可追】

转世后的前几百年,我是没有身为凰夙的记忆的。我把凤珠给了沂光,也就丢掉了我的凤凰血脉,转世后,我只是一个妖力低微的兔妖。

幸而我还保留着作为凰夙的那张脸。或许看着仇人的脸卑微地服侍自己能让人无限快慰,我靠这张脸竟骗得了沂光的宠爱。那时我已再次爱上了他,在他遇险时拼死为他挡了一刀,生命垂危时得到他赐下的凤珠。然后想起了一切。

在没有联系到羽族部下之前,我心中愤怒惶恐,煎熬不堪。我知道如果沂光知道阿姝就是凰夙,他必然会想尽办法以神魂俱灭为目的将我诛杀。他就是这么恨我。前世他便如此,摆下了诛神灭魄的诛魔阵,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下。不过是我凤凰之魂不死不灭,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所以我一边暗中召集羽族的部下,一边给鲲鹏妖君发去信息,而平日里,则依然在云殿里伺候沂光。

这时,我是他的宠姬。

沂光从我死之后,就把行宫转移到了北疆。他丢弃了云境,布置了一个清静雅致,与我的云境完全不同地方,取名云殿,他就住在那里。

我端着万年雪莲果走进云殿,他正坐在窗边发呆。梧桐木的美人榻,上有美人青衣黑发。我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几百年前他在窗口看琼雕玉花,但心里却知道,那个他已经不在了。

时移世易,当日我恢宏大气的云境变成了如今小巧精致的云殿,曾经温雅讨好我的他,也已经变成了掌握无数妖生死的妖帝。

不知道当日他刺死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威武庄严的今日?

我无声地放下果盘退下,他却突然叫住了我。

“你越来越像那个人了。”他环住我的腰,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摩挲,目光却不知飘到了哪里。许久才轻声地,自言自语地说,“幸好你不是她。”

我知道他说的是前世的我,不禁疑惑,除去恨意,他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我问他。

他怔了一下,随即狠狠将我一脚踢开,冷笑着说:“强横,狡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你又想学她来讨好我吗?不要把心思用错了地方,她是我最恨的人。”

听完他的话,我竟没有多少伤心。我镇定地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想,他本就恨我至深,若是满口对我的好话,我反倒该怀疑他是不是知道我转世了。

我只是为自己感到羞辱。

失去记忆的时候,我再次爱上了他。犹如蝼蚁爱上大象,卑微地讨好他,用力地爱他,做出的那些丑态,让我回忆起来时难堪得只觉得胸口有火在烧。

夺回帝位,让他后悔!夺回帝位,让他后悔!!

那时,这个念头就像发疯了一样地在我脑海中盘旋,让我寝食难安。

【我和他,也只能这样了】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好不容易睡去,却像梦魇一般梦到了身为阿姝的我。

阿姝实力低下,只是狼堡的一个小帮佣。但孽缘天定,不小心看到从云殿出来的沂光,从此芳心暗许。为了在沂光面前露一面,她拿出全部积蓄去求了云殿的总管,让她去看护沂光的坐骑麒麟马。没想到麒麟马性烈,她才上任就被它踢伤,骨头错开疼得她夜夜难以安眠。

后来终于见到了沂光,而后就被她挑进了云殿。这个跨越太大了,她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很快就知道这份殊荣的原因是她的脸肖似前任妖帝——沂光的妻。她以为沂光对凰夙旧情难消,便笨拙地试图模仿那个人,没想到得到的却只是一次次的羞辱和折磨。她惶惶不安地折磨着自己,拼命地想靠近沂光,但却只被越推越远。直到为沂光挡了刀,她才一跃成为沂光最疼爱的爱姬。

我梦到的是刀刺入身体的情景,鲜红的血,止不住的伤口,深入骨髓的疼痛……很痛很痛。不只是刀伤的痛,还有骨头错开的痛,被嫉妒的宫人用寒针刺入身体的痛,那些疼痛都残存在我的身体里,让我痛得满头冷汗沾湿了鬓发。

我紧紧抓着床单,猛地睁开了眼,满目仓皇。我始终不承认阿姝就是我,但那些疼痛却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那就是我,我真的那样为沂光掏心掏肺过。

但那怎么可能是我!

我从在这世上的第一天起就是高高在上的,即使被沂光背叛也只当愿赌服输。而阿姝却小心卑微,把沂光当作神,爱得小心翼翼。

那不是我!

我擦去冷汗,将梦魇狠狠撇开,给这件事定了论。我是凰夙,恨沂光恨之欲死的凰夙,不是爱他爱得卑微的阿姝。

我给数日前潜入北疆的鲲鹏妖君传讯:“发动计划吧。”无论是我对不起沂光,还是沂光对不起我,妖帝这个位置只能是我的,我必须要取回它。

我要报复他,让他沦为阶下囚,让他尝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的滋味。我想让他感受到被自己在乎的人背叛,引上绝路的滋味。

但我没想到,前世我斗不过沂光,今生依旧。

或许是因为前世今生,我都高估了我在他心中地位。

我和沂光站在山谷的中央,外面包围的是鲲鹏妖君带领的羽族军队,外面则是满山满谷的狼妖。我以为是我引他入了我的埋伏,但其实不过是他的顺水推舟,引来我的羽族军,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我问沂光:“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凰夙的?”声音干涩。

他嘴角微勾,仿若叹息:“中秋吧。”

中秋,是我传讯给鲲鹏妖君的日子。

那晚我从外面回来,见他在亭中喝酒,我过去,他正把杯中酒洒在地上。见我过去,他失态地唤了一声凰夙。我正心惊,他却缓过神来,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再模仿凰夙。不许再模仿她!”

不许模仿她,也就是他不认为我是凰夙。于是我心安了,没有怀疑地继续执行我的计划。

没想到他是在骗我,他的演技竟如此精湛。

不过一直都是这样啊。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对我一直都只是骗局。

我忽然好想问问他,你有没有真实对我的时候?

但看着眼前素衣翩翩,大局握定的他,我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有什么好问的呢,反正已经这样了。

我和他,也只能这样了。

【我命令自己恨他,用尽我全部的力气】

或许沂光觉得我没有自己动手杀他,而是让羽族军布阵设计他,是因为我害怕他戒备森严的狼堡。

但他不知道,我之所以能坐稳妖帝之位,是因为我是妖界妖力最高的妖。

鲲鹏展翅九万里,凤啸九天遍赤地。

我不动手,一是想让他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另外,不过是不想重伤他而已。最终,我还是对他留了情。

但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没什么选择了。

我飞上天空,炙热的火焰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狼妖们在烈火中哀嚎挣扎,我的小鸟们在我身后欢呼雀跃。我看着火焰中心的那个素衣妖,他满目的不可置信,像是不明白事情怎么一下就有了这么大的转折。被带走时,他脸色苍白如纸,死死地盯着我说:“我这一生最大的错就是把凤珠给了你,我真后悔没有看着你去死。”

我看着遍地的焦土,和满地烧焦的狼妖尸体,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可惜不能如你所愿。”

此时我们都是后悔的。他后悔没有看着我去死,但我又何尝不后悔当初留下了他。

只是后悔又能如何,路还很长,总要继续地走下去。

羽族军很快就拿下了沂光的军队。狼堡城门打开,全城皆跪,我踏进狼堡,只觉得恍如隔世。

我身为阿姝时,这座城市里狼妖们都趾高气扬,对其他的种族不屑一顾。但如今,沂光成为了阶下囚,云殿成为了我的战利品,这些曾经的贵族们也沦为了命如草芥的奴隶,被羽族军里的雀鸟们锁在某个我看不到的角落里,惶惶地等候我决定他们的命运。

鹤族将军问我:“皇,叛乱的狼族都诛杀掉吗?”

我顿了一下脚步:“流徙极北冰川,苦役。”

将军点头,又问我:“那,沂光大人呢?”

我大步流星地往云殿走去,把他的问题丢在了风里。

入夜时,囚禁沂光的冰牢递来沂光给的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谢谢。

前世沂光对我说,他恨我,因为国仇家恨。他说当年我征讨北疆,将他的部族几乎屠灭了一半。他的三哥、八哥,他的娘,全都死在那场屠戮之中。他恨我恨得恨不能吞我的血,噬我的肉。

但当时在我心里,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杀掉那些妖之后,我统一了妖界,让苦寒之地的北疆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怎么能不好呢?

至于这中间死去的妖,对当时我而言,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这是前世,我和他之间的那个无解的结。

我揉掉纸条,丢进壁炉里,无声地笑了笑。今生我还他这一遭,便对他再无愧疚。再给他一个最后的恩典,让他一生都欠着我,让他寝食难安。

从此我只需恨他,用尽我全部的气力。

我对我的心腹亲卫说:“准备吧,找好死囚替身,今晚你送沂光离开。”

【至死,他都不爱我】

这件事我安排得很隐秘,却依然让鲲鹏妖君听到了风声。他怒气冲冲地飞到云殿,爪上抓着一只素衣的妖,竟是把沂光又抓了回来。

沂光从他的爪下掉下来时,我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扑上去接住沂光,我既惊且怒:“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鲲鹏妖君气得一翅膀掀掉了半个大殿:“我才要问你在做什么?这个贱人他害了你两世!他前世就害死了你,今生依然要你死……你怎么能放走他!”

我不想同他解释我心中那些矫情的想法,只冷冰冰地堵他:“这是我的事。他害我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多少次我都会放他走,我舍不得他死。这都是我的事!”

鲲鹏妖君的脸色顿时变了:“好,好,那我等着看你下次怎么死!”说完他转身便飞走不见。

我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沂光,又看远方只剩下黑点的鲲鹏妖君,怔怔地,不知所措。

其实我并没有我嘴上说的那么坚决,我把沂光藏在我的心里太深了。他每一次刺伤我,予我都是深及魂魄的伤痛。只是两次,已经让我痛得难以抑制。只是这些示弱的话,我对鲲鹏妖君说不出口,而对沂光又不想说。

我抱着沂光站在这空旷的大殿前,明明周围都是羽族,我却有了孤立无援的错觉。

后来,我把沂光送到了冰牢。

但他却病了。

第一日,沂光吐血。

第二日,沂光高烧不退,说胡话。

第三日,沂光虚弱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冰牢里的看守说,他一直在做一个口型,像是在说,见凰夙。

……

我提着朱笔,把写了一半的“斩”字的旨意慢慢涂掉,压到了镇纸下。镇纸下压着的废纸,已经累积了厚厚的一沓。

我对自己说,去见见他吧,或许是最后一面了。或许能问出,他是否爱过我。

我到牢中时,沂光已经病得不成样子了。见我进去,他笑了笑,张口想说话,却先呕了口血出来。

素衣开着红花,鲜艳得让人心惊。

我默默抓住他的手,把妖力缓缓地送入他的体内。这才发现他的身体里五脏六腑都已成破絮,难怪他呼吸都那么痛苦。

我慢慢地给他梳理身体,看着他的脸色逐渐红润,心里又酸又疼,只觉得沧海桑田,莫过于是。

我从来行事简单,喜欢就赐予荣宠,讨厌就诛灭全族,受了恩要倾力回报,被伤害了就十倍百倍地讨回来。只有他,他伤我,害我,折辱我,我多想一刀杀了他,但一看到他虚弱的样子,就又情不自禁地疼惜他。

他像一根插进心里的软刺,恨得厉害,疼得厉害,拔出来却连皮带肉,鲜血淋漓。简直是我永生无法翻越的魔障。

为他平息了身体的痛苦之后,我淡淡地说:“你好好休息吧,过两天,我再派人送你走。”这一次,我打算把他送到人界。那里没有妖,也没有魔,他不会再被人打扰。

没想到沂光却慢慢抬眼,哈哈大笑,然后没头没尾地说:“凰夙,这世上没有妖比我更熟悉你。”

我愕然抬头,他说这话做什么?

沂光却表情平静,除了那双疯狂的眼。

“这世上没有妖比我更熟悉你。”沂光又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地说,“你死之后,我天天做噩梦。梦里只有一双眼,是你的眼,被我诛杀时仇恨地看着我。所以你在阿姝的身体里一睁眼,我就认出你来了。”

他在说什么?

“我从没奢望过我能抓住你。你的本事我知道,如果你不再爱我,我不可能辖制住你,所以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今天。你感觉到了吗,妖力在消失,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弱,你快站不住了……”

他还在说着什么,我惊恐地后退了几步,却晕晕乎乎地差点跌倒在地。手上有灰白的痕迹在逐渐蔓延,这种痕迹在吞噬我的妖力。而看向沂光,他的身上灰白色已经连成了片。

他从哪里弄来的这种会传染的邪恶东西,是想拉着我同归于尽吗?

我木然地走出冰牢,脑袋里一片空白。

沂光在我背后最后说:“凰夙,如果这次你侥幸逃过一劫,我们就都放过彼此吧。我害过你,也算救过你,我不怨你,你也别怨我了。我祝福你坐拥妖界万万年。”

我没有回答他,我已经不想说话了。我果然是奢望了,沂光怎么可能爱过我?

北疆果然很冷,不过九月,就已漫天飞雪。

我笼着衣袖回到云殿,带着一身的寒雪。

我想,既然沂光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他吧。

从镇纸下抽出了一张空白的绸纸,提起朱笔。这一次,旨意上的“斩”字,我写得毫不犹豫。

【我再也不会求谁来爱我】

我一向看不懂沂光。我们心意不相通,我也无法想透他的所思所想。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心求死,为什么总会给我暧昧的错觉,却从不给我爱情的希望,也不明白他到底对我是爱是恨,或者爱恨交织。

他那么聪明,轻易地看懂我的心思,置我于死地,玩弄我于股掌,而我却始终弄不懂他。

回来之后,我才知道我关心则乱了。他在他的身体里种的是寒冰蚕,这种蚕以妖力为生,吞噬的妖力越多,吐出的寒毒越毒,寒毒满布全身,则满身灰白,化为寒冰随风而散。这种毒无解,他看起来确实是想置我于死地的样子。但我不相信他不知道我作为天下唯一一只至阳之体的凤凰,对所有的寒毒免疫。他到底在想什么?我弄不明白。

我在云殿里坐了一夜,心中种种,都是我与沂光的爱恨纠葛。这样的爱恨费尽我全身的气力,让我痛得难以呼吸。

鲲鹏妖君缓缓地抚摸着我的背:“不疼了,乖,大哥去帮你出气。不疼啊。”动作笨拙,就像是在哄孩子。

而我却真的被他安抚到了。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头脑迟钝,只会默默地想,就这样吧。爱也好,恨也罢,就这样了吧。既然沂光他想死,我也只能成全他。

就算他是想我一辈子都怀着对他的伤痛过下去,我也只能成全他。

正午,没有太阳,雪很大。

我站在高高的楼台之上看着法场,鲲鹏妖君站在我身边,劝我:“咱们别看了吧。”

我没动:“还是看吧,看到了,就死心了。”

鲲鹏妖君便不再劝我。

这时沂光被两只雀鸟妖带了出来。他被反绑着双手,灰白已经蔓延了他的全身,他走路步履踉跄,在漫天的风雪中看着格外单薄。

我想起那年征讨魔界,他送我时,我隔了很远,远远地望了他一眼。也是这样的单薄,这样萧瑟,他就像沧海中的渺小一粟。那时我爱惜他,心里大恸,暗自发誓必当倾我一生之力,让他安逸,给他喜乐。

那时何曾想过,我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结局。

“午时已到,斩!”

斩魂刀高高地举过沂光的头顶,银色的光在风雪里依然耀眼夺目。我一直盯着沂光,却被那斩魂刀闪到了眼。在那一片银光中,我恍惚看到了沂光在笑。但下一瞬,已是血洒遍地。

那一刻,我听到我的心被关上的声音。

从来只有痴情故,何以怨恨人情薄。

我和沂光,最大的悲剧不过是我爱他,而他不爱我。无论我高傲、卑微、乞求或怜悯,他不爱我就不会有一丝的体谅我。而我爱他,他只要有一丝的风吹草动,就会振动我的心湖。

直到他死我都没有看懂过他,但我会念着他,一直到我神魂俱灭。

转身时,我对鲲鹏妖君说:“大哥,我再也不会求着谁来喜欢我了。”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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