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客五叔走到李老板面前,给李老板递上一支烟,招呼着李老板到屋里落坐。黑娃妈这才如梦方醒似地说:“看我只顾着高兴,都忘了这档子事。快到屋里坐,快到屋里坐。” 五叔是张岗村极有威望的一位长者,为人随和、热情好客,熟知方圆几十里红白喜事的各种礼仪。多少年来,无论村里谁家娶亲、送葬、开锁子、满月酒、周岁等等一应喜事,都是五叔做支客。 五叔年轻时在村小学做过十几年的民办老师,包括黑娃爸、丽娃爸等,都曾是五叔的学生。后来,因为计划生育的问题五叔才没有继续做老师,要不然,五叔早就成了公办老师了。 晚饭后,陪着李老板用餐的五叔等人相继告辞回家。屋里登时冷清了许多,就是从那一刻起,巧娃的心情由晴转阴了。 黑娃和丽娃的婚事确立以后,黑娃爸重新粉刷了房屋内墙,又把家里老旧的小白炽灯全都换成了白亮的日光灯,并在堂屋的房檐下新安了一盏两百瓦的大灯泡。夜幕降临,灯盏亮起,黑娃家的整个院子亮如白昼。既是站在西河坡底下,也能看到黑娃家那熠熠的灯光。 四北五下的蚊子和飞蛾寻着亮光而来,集结在黑娃家的院子里,犹如一片片涌动的乌云。不计其数的蚊蛾傻傻地扑向白炽灯,噼里啪啦声响不绝。不一会儿,白炽灯下便落满了永远不能再扑棱翅膀的蚊蛾。 村民们都知道如今的巧娃是李老板的老婆了,对巧娃是尊崇有加,但那些寻着灯光而来的蚊蛾们却是不认识巧娃的。有些飞蛾还似乎有意落在巧娃的身上,合上翅膀粘着不走。巧娃稍一碰触,那些飞蛾便把满身的粉末涂在巧娃的脸上、头上、手上、腿上,令巧娃厌烦至极。 又一阵刺痒的感觉袭来,巧娃啪的一声拍死一只正撅着屁股喝血的蚊子,怨怒地说:“咬死人了,哪来这么多烦人的蚊子?” 黑娃妈解释着说:“今年阴雨大,蚊子多,好多年都没有见过这样厉害的蚊子了。” 黑娃爸说:“哎呀,只顾着说话,都忘记点蚊香了。” 黑娃爸进到屋里,拿来两盘蚊香点燃。一盘放在巧娃脚下,一盘放在李老板脚下。 蚊香的青烟缕缕升起,飘散开来。恼人的蚊蛾们也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都不再骚扰巧娃了。 一切似乎归于平常。小英已在巧娃的怀里熟睡,双眼微闭,鼻息均匀,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模样甚是可爱。看着怀里的小英,巧娃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起来:“哎呀,老李,你看小英的脸,被蚊子咬了好大一个包。” “老李”,是巧娃对李老板的第三个称呼了。巧娃早就考虑过,当着娘家人的面直呼“李哥”太过肉麻,叫一声“李老板”又太不合时宜,搞得像外人一样,只有“老李”这个称呼最好,既显出了自己对李老板的尊重又不使人觉得难看。 李老板说:“一个小疙瘩而已,不要紧,现在有蚊香了,还怕啥?” 还没有说上三句话,巧娃又突然嘬嘬鼻子,恍然大悟似的说:“哎呀妈呀,我差点都忘了,蚊香有毒,对健康不利。何况小英还这么小,老李又有三高的症状。” 黑娃爸和黑娃妈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李老板赶紧打圆场说:“我们哪有那么娇嫩?再说了,蚊香都是按照国家标准生产的,绝对安全。” 黑娃爷爷嘴里叼着一支烟,用力一嘬,接着,鼻子喷出一股浓烟,戏谑地说:“有啥毒?总比你小时候喂蚊子强得多。” 巧娃沉下脸来,刚想说啥,黑娃爷爷又噗的一声吐出烟屁股,继续说:“那时候活路重,你爸妈都在广东打工,我和你奶奶哪有时间照顾你们?有时候我们收工晚了,回家就看见你和你姐都这样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浑身上下爬满了蚊子,也没见你俩哼过一声?现在条件好了,爱讲究了?”黑娃爷爷一边说话一边仰起脸,闭上眼,学起巧娃小时候躺在椅子上睡觉的样子。 众人都笑了起来。巧娃的脸上却一阵阵燥热,赌气似地说:“都啥年代了?还说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黑娃妈见风头不对,忙止住笑声,数落起黑娃爷爷说:“巧娃说得有道理,你们那个年代天天吃糠咽菜嚼树皮,现在你还咽得下去吗?” 场面有些尴尬,像六月里沉闷的天气,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局促不安。黑娃奶奶打了个哈欠说:“时间不早了,都早点睡吧。刚才五叔也交待过了,明天的事还多着呢。” 黑娃家只有一间空调房,原本是黑娃爸妈的卧室。巧娃确定回娘家之后,黑娃爸妈便早早地把自己的铺盖搬到隔壁的房间里去了,又拾掇了一床刚拆洗好的被褥放在空调房里,让巧娃和李老板歇息。 黑娃爸妈刚洗完脚准备睡觉,隔壁又传来巧娃的埋怨之声:“李哥,你看,这算啥床?全是烂木实板子,还有这被子,哪有一点儿干净气?像猪窝一样。” 李老板说:“农村的条件确实差一点,将就点吧,我看你爸妈也费了不少心思。” 巧娃说:“早知道受这样的罪,还不如咱们不回来了,直接给他们打一万块钱,还省事一些。要不,咱们明天就回家,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李老板说:“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回来过,这一回来就着急着要走,外人会说闲话的。既然已经回来了,最起码也要等新媳妇三天回门了再走。” 隔壁又传来巧娃的一声叹息:“嗨,我看这三天比三年都难熬。”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地铺被子的声响。黑娃爸妈相视着摇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初七一大早,巧娃和李老板被一阵手扶拖拉机的轰响声吵醒。拖拉机熄火后,院子里响起了两男两女的说话声,锅碗瓢盆和桌椅板凳的碰撞声。 巧娃仔细分辨,确定其中一个男人是自己的老爸,而另外三个人的声音却很是陌生,巧娃一点也分辨不出来。 巧娃和李老板昨天起了个大早,又连着开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早已人困马乏。偏偏昨晚的烦心事太多,床铺也不遂巧娃的意,直到后半夜,巧娃才迷迷糊糊地合上双眼。 先是黑娃爸的声音:“辛苦你们了,这么早就让你们赶过来。” 一个女人说:“不辛苦,不辛苦,还怕耽搁张叔的事儿哩。” 以前村里的红白喜事都是主家请乡邻们帮着做酒席,除了亲戚们,吃席的乡邻们还要自带板凳。农村的厨子一把盐,只要把生的做成熟的,甜咸掌握得差不多,客人们就不会有什么挑剔。一条毛巾,一块肥皂,就是主家给做席人的全部酬劳。 不知从哪年哪月起,乡邻们这种融洽的关系也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做酒席的人已不再满足于一条毛巾,一块肥皂了。专业包酒席的行业应运而生,酒席的好害也不再仅仅有一把盐决定了。有些善于谋划,眼光超前的包席人还会花大价钱外出拜师学艺,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 和黑娃爸说话的那陌生的一男两女就是村里专业包酒席的人。男的是包席的老板,做得一手好菜。两个女的是帮工,一个是包席老板的老婆,另一个是包席老板的弟媳。 这是一个闷葫芦般的夏日,没有阳光,没有白云,整个天空都是浑然一体的灰蒙蒙的颜色。一大早,空气都似乎凝结着静然不动了,树叶间爱唱的鸟儿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包席人在院子西北角置了两个铁皮的炉灶,生起火来,火舌熊熊。但包席老板还嫌火势不足,又命帮工支起两台鼓风机,对准炉膛猛吹。火舌更猛烈地翻滚起来,吐到灶膛外,几乎要包围整匹蒸笼。 距炉灶不远,一字排开两张案板。包席人手持菜刀,身着短袖,肩搭一条毛巾,正挥汗如雨地忙活。看他们切、剁、砍、劈、斩、削的手法,不比庖丁差一分一毫。 乐乐爬在包席人脚下,仰着头伸着舌头,垂涎欲滴地看着满盆子红艳艳的红烧肉。偶尔,案板上掉下一些肉沫。乐乐立即伏下头去,在落下肉沫的地面上吧唧吧唧舔个不停。 包席的老板肥头大耳,左脸颧骨处有一块核桃大小的黑痣。巧娃细看,那黑痣上还生着一绺长短不一的黑毛。包席老板不停地取下毛巾擦拭额头的汗水,之后,将毛巾对折,双手紧拧,哗哗的汗水便瀑布一般地从毛巾上倾流而下。 李老板走出屋子,和包席人打了个招呼。包席老板双手沾满面粉,又拧了一把毛巾说:“这是李老板吧?我们农村条件差,让你受委屈了。” 李老板客气地说:“哪里,哪里,挺好,挺热闹。” 包席老板的弟媳嘴唇肥厚,涂着浓艳的口红,笑着问:“巧娃呢?” “孩子还没睡醒,巧娃在屋里陪着孩子。” 透过窗户,巧娃看着那三个忙乱的包席人,突然间有些反胃了。 特别声明此篇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请作者会员发布小说及论坛帖子作品时,严格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 本站所收录小说作品、社区话题、书库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发表系统收录,不代表本站立场!如有侵权可联系qq2848307643及时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