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一代第四十三章

终于熬过了度日如年的第一个月，再过十五天就是万合发工资的时间了，黑娃甚至于已开始和丽娃讨论起第一个月工资的使用计划：“你的工资少，留下咱俩花，我的工资多，寄回家给赛娃买件衣服，给我妈买件衣服，给你妈也买件衣服，剩下的让我妈帮咱俩存起来。”

丽娃不乐意了，怼黑娃说：“啥叫你的工资高我的工资低？让你也到贴标车间干活，看你能挣得比我多吗？”

黑娃自觉理亏，忙改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给家里多寄点钱。”

“不是那个意思是啥意思？我没有用，我挣不来钱，不像你张黑娃，有本事，挣大钱。”

丽娃发起牢骚便刹不住车，两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万合是一家不足百人的小电子厂，工资等一切财务问题采用的都是外包的服务方式。按照合同约定，外包公司只负责万合的财务造册，具体的财务实施则有老板娘刘红旺亲自负责。 发工资那天，黑娃比平常早醒了三个多小时。窗外漆黑一片，黑娃可以清晰地听见寝室里几个老员工均匀的呼吸声。想着马上就要到手的一张张大红版，黑娃的大脑再怎么样也安静不下来了。 早早地起床洗漱完毕，黑娃约丽娃一起去找老板娘刘红旺领工资。

丽娃一口拒绝说：“你是拿高工资的人，和高级人一起，我不配。”

黑娃嘿嘿笑起来：“都啥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在心里？”

和丽娃同寝室的女工们嘲笑黑娃说：“你也不看看现在才几点？老板娘上班了吗？就你着急得很？该你的工资少不了一分。”

黑娃自讨了无趣，只得灰溜溜地上班去了。临走之前，黑娃又回过头叮嘱丽娃说：“记得领工资的时候咱俩一块。”

丽娃痛经发作，宋青书买来红糖阿胶糕而黑娃决绝地让丽娃洗衣服时，丽娃已在心里下了决定，发了工资要打拐五十块，请宋青书吃顿饭以示感激。 这是丽娃的计划，也是丽娃的秘密，丽娃不希望除了宋青书之外的第二个人知道，更何况黑娃？因此，既是黑娃没有说过谁工资高谁工资低那一番话，丽娃也还是不愿意和黑娃一起领工资。

丽娃白了黑娃一眼：“你哪有那么多废话？啰里啰嗦的，我也要上班去了，别烦我。”

昨天下班之前，丽娃已向宋青书请了第二天的假，并邀约宋青书第二天一起吃个晚饭。有美女邀约，宋青书自是喜不自胜。 工人们都上班之后，丽娃独自一人来到刘红旺的办公室。入职万合一个多月，丽娃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刘红旺。 刘红旺齐耳短发，穿着朴素，耳垂上带着一枚银色耳钉，正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整理账目。 以前，丽娃也曾在厂区里邂逅过刘红旺几次，但那都是匆匆一面，谁也不曾相互打过招呼，更别说留心看清对方的模样了。

刘红旺也只看了丽娃一眼，便问了丽娃的姓名、车间，让丽娃签了字，给丽娃发了工资。除此之外，刘红旺啥话都没有说。 万合的工人们早对丽娃说过万秋粮和刘红旺都是平易近人、热心肠的大好人。来领工资之前，丽娃猜想着第一次领工资，刘红旺肯定会问她几个比如到万合打工累不累，家里还有什么人之类的问题，并为之做好了思想准备。结果就这样平平淡淡地领完工资，被刘红旺打发出来，丽娃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黑娃处理完第一批喷胶工作，火急火燎地赶到刘红旺的办公室里时，办公室里已聚集了好几个领工资的人。狭小的办公室拥挤起来，但每一个人都自觉排着队，人虽多却无丝毫杂乱之感。

黑娃前面的那个人刚领完工资，还未及转身离开，黑娃已向前迈出一步，站在刘红旺的办公桌前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张黑娃，石桥张岗的，听说万老板和您也是石桥人？”

刘红旺抬头看了黑娃一眼，微笑着说：“是的，咱们还是老乡哩。”

黑娃又说：“我爸叫张武，我妈叫胡翠萍，您认识吗？”

刘红旺略一愣神，又抬头看了黑娃一眼。黑娃的下巴颏中间有一条浅浅的纵纹，把肉嘟嘟的下巴颏一分为二。 和万秋粮热恋之时，万秋粮曾夸赞过刘红旺：“你的下巴颏真好看，像一对并蒂的莲花。”

刘红旺嘴里说：“你呀，把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心里却享受着恋人间这样的调侃和赞美。 看到黑娃那一对也如同并蒂莲花样的下巴颏，刘红旺若无其事地低下头，一边数着钞票一边冷冷地说：“不认识。”

刘红旺话音未落，黑娃又问了第三个问题：“请问贴标车间的张丽娃发了多少工资？”

刘红旺数好钞票，递给黑娃直截了当地说：“那是个人隐私，不便透露。下一个。”

黑娃有些尴尬，接了钞票出了门，心里嘀咕起来：“还说啥平易近人、热心肠？我看比蝎子还毒。”

发工资的当天，万合依照惯例给工人们放了一晚上的假。盼了一个月终于盼到手里有了钱，这些背井离乡求财的人可以在晚上自豪地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聊聊外出的酸甜苦辣，懂得潇洒的小伙子们也可以拍拍胸脯，大胆地约起姑娘来。 吃了晚饭，黑娃到丽娃的寝室里找丽娃，门虚掩着，屋里只有一个不久前刚小产过的女工靠在床头喝红糖水。 黑娃听丽娃讲过，那女工老家云南的，兄弟姐妹四五个，家里穷，没上过学，到舞厅蹦迪时认识了一个男朋友，不久，两人同居并怀孕。 据说那女工的男朋友是个二流子，暴力倾向很严重。黑娃在万合上班一个多月已见识过那女工鼻青脸肿的样子了，但那女工的男朋友长啥样，万合的员工便少有人看见了。

那女工说：“吃饭时她们几个都说要去广场玩，你到广场找找看。”

一周以前，社区里来了一个走江湖卖艺的杂技团，每天晚上都用蓝色布幔在广场上围起临时舞台。万合的员工们不用侧着耳朵细听也能感知到演出现场那咚咚擦擦的锣鼓声。 广场距离万合约有二里多地，黑娃一路小跑着跑了过去。许多卖小吃、古玩、旧书、衣服、首饰的、以及经营套圈游戏、射击游戏等的摊贩们沿着杂技团大门两侧摆起长长的摊位，白天安静的广场变成了拥挤不堪的集贸市场。 黑娃瞪大眼睛，绕着广场找了两圈，也还是没有看到丽娃的影子。

“丽娃肯定在杂技团里看演出。”黑娃这样想着，便花两块钱买了一张门票进到杂技团里。杂技团里观众很多，密密麻麻地坐了十几排。黑娃擦亮眼睛，一排一排的寻找，只看到一个和丽娃同寝室的女工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嗑瓜子。

那女工告诉黑娃：“丽娃和宋青书一起吃烧烤去了。”

自己的老婆和一个异性大半夜的一起吃烧烤？黑娃的怒火腾的暴涨起来。黑娃折回广场，沿着小吃摊一家一家地寻找，大有一种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丽娃的气势，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夜已深沉，广场上的游人少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

“都这个点了，丽娃会去哪里呢？”这样想着，黑娃又火急火燎地返回万合。 整个万合漆黑一片，厂区里照明的路灯已按时在子时熄灭。黑娃摸黑敲响了丽娃寝室的大门。

“丽娃晚上出去就没有回来过。”寝室里传出那个小产的女人的声音。 万般无奈的黑娃又第二次赶到广场。几对手挽着手，相互依偎的恋人那么显眼地入到了黑娃的视线里，特别是花丛旁条椅上那一对热吻如炙的男女，让黑娃内心的烦躁又陡增七分。 停在一家即将收摊的烧烤摊前，黑娃一连气撸了十几串羊肉串，干完了两瓶啤酒。似乎只有不停的吃不停的喝才能减轻黑娃内心的烦躁。

“激情四射的演出，火辣性感的美女。小哥哥，快进来。你想要的杂技团都有，你想看的杂技团还有。少抽一包烟，少喝一杯酒，省五块钱你发不了家致不了富，但我们杂技团却能让你回味一辈子。”杂技团门口那个验票兼门卫的老头不知道啥时候换成了一个身着泳装的美女，一边卖力地吆喝，一边冲着黑娃飞起眉眼，搔首弄姿。

血液里流淌着酒精的黑娃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骂道：“一群婊子，恶心人。”

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走近杂技团。 杂技团大门本来就不宽，又虚掩了半扇，只容得一个人进出。黑娃走到门口，那女的先侧了个身子让出通道。黑娃一只脚跨进门里，另一只脚还在门外，那女的又好似故意一般，身子一横，挡住大半个门口媚声说：“哥哥，快一点，就差你一个人了。”

黑娃的胸脯蹭着那女人的胸脯一滑而过，内心旋即紧张起来，那女人却花枝乱颤地笑着说：“哥哥年纪不大，身体却壮实得很吆。”

进到室内，黑娃的眼前猛然一黑，几乎分辫不清东南西北了。第一次进来找丽娃时还灯火通明的杂技团几乎关闭了所有的灯光，只剩下舞台中央一排顶灯投射出白亮亮的光，极有角度地照在舞台中央几个穿比基尼的美女身上。 跳舞的美女一茬接着一茬，更有几个节目里，浑身上下不粘一条线的五个美女都极力地骚情卖弄着。肉与光交织变换，撩拨得在场的每一个观众的荷尔蒙都极限分泌。 找不到丽娃的怒火和飙升的荷尔蒙混杂一起，坐在最后一排不显眼角落里的黑娃又把双手伸到裤裆里抚弄开来。对黑娃来说，这是释放也是发泄，更是怒火地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