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一代第五十二章

这家麦当劳面积不大，顾客也不是很多，只有丽娃一个收银员。收银间隙，丽娃还要负责大堂的部分打杂工作。 就工作量和薪资待遇而言，万合并不比丽娃所在的麦当劳差。但为了躲避黑娃，丽娃还是欣然接受了宋青书介绍的麦当劳的工作。

宋青书曾在丽娃面前夸下海口：“你放心，就算是有十个黑娃也绝对找不到这里来。”

但仅仅只过了一周，黑娃便如幽灵般从天而降。渐趋于平常心态的丽娃的内心再一次交织起愤怒、憎恨、厌恶、内疚、自责等各种复杂的情感变化。 黑娃缓步走到收银台前，把老妈寄来的信直接放在丽娃面前说：“老妈寄来了一封信，说是赛娃出现了一些不好的现象。如果你心里还有赛娃，那明天就和我一起回家去。”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在需不需要回家这件事情上，丽娃举棋不定。平心而论，丽娃还真想回去看看赛娃，但丽娃不想和黑娃一起回去。

丽娃征求宋青书的意见，宋青书说：“你嫌黑娃一个人欺负你还不够吗？你还要回去受他们一家人的欺负？”

丽娃说：“我想回去看看赛娃，不知道赛娃到底是个啥样子？”

宋青书说：“如果赛娃真有问题，黑娃妈不早就给你打电话了？怎么可能拖到现在？我看八成是黑娃想骗你回去的诡计。”

最终，黑娃一个人孤零零地回了老家。黑娃妈问起丽娃，黑娃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了和丽娃之间的感情变化。黑娃妈大惊失色，当即拉上黑娃找丽娃爷爷奶奶理论。

丽娃爷爷说：“到广州打工的时候你俩还好得像一个人一样，现在却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丽娃到哪里去了？我还正想找你们要人哩，你们还敢到我家里来无理取闹？真是岂有此理。”

黑娃妈说：“刚才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丽娃为啥不回来？你心里也清楚得很，要是你还不相信咱们现在就到广州去，看看我们说谎了没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丽娃爷爷只得换了口吻说：“丽娃爸妈在广州，离丽娃比较近，我让她爸妈过去看看。”

第三天，丽娃妈给黑娃妈打了电话：“嫂子，你放心，错不了，丽娃明天就回家。哪有当妈的不心疼自己的儿子的？”

同时，丽娃妈又埋怨黑娃说，“黑娃也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和丽娃吵架了也不知道早点告诉我们？”

事实上，丽娃妈对黑娃妈隐瞒了丽娃回家的一个重要细节。 丽娃爸妈得知丽娃出轨的消息后当即请了假，搭乘客运汽车找到丽娃所在的麦当劳。这是丽娃到广州打工之后，丽娃爸妈和丽娃的第一次见面。 看着突如其来的爸妈，丽娃内心忐忑不安。

丽娃妈说：“你来广州好几个月了，我和你爸一直都很想你，今天可算是抽出点时间，专门过来看看你。”

丽娃悬着心落了地，心想到：“是我多虑了，也许爸妈暂时还不知道我和黑娃之间的矛盾。”

丽娃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向爸妈介绍自己现状的问题。 麦当劳打烊要到子夜时分，丽娃屡劝爸妈找个旅店先歇息。一向身体不太好的丽娃妈已面有疲惫之色，但还是微笑着说：“不要紧，咱们一家难得聚在一起，我和你爸想多陪你一会儿。”

丽娃妈短短数语，丽娃内心已感动得一塌糊涂了。

丽娃下定决心：“无论爸妈愿不愿意，打烊以后，我都应该向爸妈坦白我和宋青书的关系。”

送走麦当劳最后一位客人，行走在浓稠如墨的深夜里的丽娃的心跳再一次加速了。宋青书三个字数次涌到了丽娃嘴边却又数次被丽娃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找了一家简陋的旅社住下，丽娃爸妈变了脸色。

丽娃妈说：“黑娃约你回家给赛娃看病，你为啥不回去？”

丽娃低头不语。丽娃爸厉声呵斥道：“你妈问你话哩，咋了？你哑巴了？”

内心里好似平地起了一个惊天霹雷，天生对爸爸有着恐惧心理的丽娃的手心、脚心沁出了密集的汗滴。

丽娃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谈了一个广州男朋友，他父母都是公办老师，家里条件特别好。”

丽娃妈说：“哪有那么多好事？你也不看看咱村那些打工的，哪个能嫁给广州本地人？别到时候被人家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丽娃还是下不了回家的决定。丽娃爸瞪起眼睛，抽了丽娃一个耳刮子，骂道：“你还反了天了是不是？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人家广州有钱人真能看上你？”

丽娃双手捂着火辣辣的脸，想哭也不敢哭，这才勉强答应回家。

丽娃爸说：“你回去了该怎么办，用不用我们交代？”

“不用，不用，我知道该怎么办？”

在黑娃回家的这几天里，总有看到黑娃的个别乡邻，特别是那几个长舌的妇女，总会看似关心实则不怀好意地问一句：“丽娃没有回来？”

面对这样突兀的毫无礼貌的问题，黑娃内心不爽却也无法发作，好在黑娃妈阅历丰富，替黑娃回答说：“丽娃的活忙，不好请假。”

那些欲打听隐私的人也就顺着黑娃妈的话说：“就是，就是，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

丽娃到家第一天，黑娃妈高调地领着黑娃、丽娃在村里走了几趟，除了和乡邻们见面后异于寻常的热情的寒暄客套之外，再没有其它任何表现。这或许是黑娃妈做贼心虚的心理作怪。 丽娃还是像从前那样和黑娃一起进进出出，谁都闭口不提在广州发生的一切。但看似其乐融融的小两口的内心里却都萌生出或多或少的别扭感。 黑娃、丽娃到广州打工的短短数月，赛娃已能正常大小便了，这让黑娃妈极为满意，但赛娃的脾气和性格却越来越不在线了。 除了睡觉之外，赛娃一刻也不消停。

一会儿喃喃自语地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一会儿蹲在地上学狗叫，学猫叫，学鸡叫；一会儿又爬高上低地乱折腾，不是打碎了吃饭的碗就是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 小英放了学，放下书包便出门找同伴们玩耍去了，再回家时却傻了眼。书包被赛娃扔到门外，书本、本子、笔散落一地，最让小英气恼的是有几本书还被赛娃撕了个稀巴烂，碎纸屑像雪花样满地都是。 小英气呼呼地找黑娃妈告状。

黑娃妈把赛娃拦在怀里说：“赛娃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知道赛娃这个样子还把书包放在他够得着的地方？”

小英不敢再发火，满眼噙起泪水。黑娃妈轻叹一口气，摇摇头，买来胶水，尽可能地把赛娃撕碎的书本一页一页都粘贴上。 说到赛娃的病，乡邻们背地里多有议论，只是没有人当着黑娃妈的面提及而已。黑娃妈的心里总会时不时冒出一个幻想——也许赛娃天生异禀，只有天生异禀的人才会异于常人。 黑娃妈本不想带赛娃到医院里检查，黑娃妈不希望自己最后的希望化作泡影。但黑娃妈也知道，她必须带赛娃到医院里检查，耽搁不得。

黑娃妈领着黑娃、丽娃、赛娃直接来到了襄樊市中心医院，这是襄樊地区最好的最权威的医院，没有之一。 接诊的医生详细地询问了赛娃的病史，黑娃、丽娃祖上三代的患病情况。特别是赛娃出生时的情况，丽娃怀孕期间患过什么病，服过什么药，医生询问得更加仔细。

医生们给赛娃做了智力测试和核磁共振检查，明确告诉黑娃妈：“经过智力测试，你孙子属于中度智力障碍，但从核磁共振上来看，你孙子出生时大脑缺氧并不明显，也就是说你孙子这种情况属于先天性智力障碍的可能性大一些。”

黑娃妈说：“我们祖祖辈辈都没有这号病，他妈也就是怀孕的时候吃了将近一个月的健胃药，别的啥都没有吃，我孙子怎么可能会是先天性智力障碍？”

医生说：“不要以为健胃药就很安全，有些健胃药会致畸，孕妇严禁使用。”

黑娃妈错愕了，急切地问：“哪些健胃药会致畸？”

医生笑了笑说：“这个要看医生给你开了什么药，还有个人体质，不能笼统回答。”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黑娃妈第二次走进了李医生的医务室。和第一次找李医生的目的不同，黑娃妈这次是要找李医生讨要说法的。 学校给李医生分了一套位于一楼的后山墙临街的宿舍。在征得学校同意后，李医生把医务室搬到宿舍里，又在后山墙上开了一个门。

这样一来，李医生不仅能服务学校里的师生还能服务校外人员了。 和原来的医务室相比，李医生的新的医务室干净整洁，四周的墙壁上还张贴着一张又一张的规章制度。 经过数年的医疗实践，李医生的诊疗技术逐渐成熟。黑娃妈走进医务室的时候，医务室里有五六个输液的病人。一个穿着白工衣的女人坐在医务室的长凳上，怀里拦着一个熟睡的周岁左右的小女孩。

黑娃妈直接冷冰冰地问：“李医生呢？”

那女人警觉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不速之客，说道：“我是李医生的妻子，李医生到北街张油匠家打针去了，有啥事你给我说。”

黑娃妈也不客气，一屁股在诊断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并喋喋不休地向众人讲述起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女人陪着笑脸说：“一会儿李医生就回来了。你放心，只要是事实，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门外一阵摩托车声响，李医生背着一个银白色的小药箱走进医务室。虽然和黑娃妈只见了一面，但李医生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杀气腾腾的黑娃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