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出生以前,黑娃爸妈把最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躲计划生育上,其结果,一年四季入不敷出。 梅娃是头生子,是一个新家庭里诞生的第一个生命,自然少不了爸妈的疼爱。尽管那时候缺吃少穿,但逢年过节,黑娃爸妈总忘不了扯回三尺花布,给梅娃做一件合体的新衣服。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梅娃的新衣服穿旧了,穿烂了,穿不上了,黑娃妈就会在旧衣服的破烂处缀上一块小碎布,再给巧娃穿三年。 黑娃是家里唯一的男娃,是黑娃妈一连生了七个女娃之后,几乎拿生命换来的宝贝疙瘩,自然视若掌上明珠。每到过年,黑娃和梅娃一样,也会添置一件新衣服。 巧娃印象很深,自己的第一件新衣服还是十二岁开锁子那天,舅妈来吃酒席,给买的一件浅白色的的确良衬衣。为此,巧娃还津津乐道了好几个月。 巧娃小时候,穿着摞满补丁的旧衣服,和梅娃一起走过村巷走过原野,村里那些爱开玩笑的长辈们常会揶揄巧娃:“巧娃,你看梅娃的新衣服多漂亮,再看你的衣服,破破烂烂,像个要饭的。你是你妈从西河坡里捡回来的,你妈不稀奇你。” 巧娃说:“哼,你们骗人。我们家穷,人人都穿新衣服我妈买不起。我姐穿不上的衣服我照样可以穿,省了钱可以给我交学费,买本子。” 巧娃说的这些话都是黑娃爸妈每年给梅娃买新衣服时,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地讲给巧娃听的话,巧娃已经耳熟能详了。巧娃从来没有觉得有啥不好意思,反倒觉得这是一种特别的光荣和责任。 巧娃过了金钗之年,村里那些爱开玩笑的长辈们似乎都商量好了似的,一夜之间都不再拿巧娃的穿着开玩笑了。但巧娃再穿着摞满补丁的破衣服走过村巷走过原野时却浑身的不自在了。像是有无数双鄙夷的眼睛盯着巧娃,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巧娃的胸口,令巧娃呼吸不得,躲避不得。特别是有了黑娃以后,巧娃的浑身不自在愈加地明显了。 又是一年过年时,黑娃妈又给梅娃、黑娃扯回了新衣服,黑娃高兴得手舞足蹈。巧娃撅起嘴巴,愤怒地提出异议:“黑娃最小,我穿不上的衣服黑娃为啥不穿?” 黑娃妈说:“黑娃是男娃,男娃咋能穿女娃的衣服?” 无论黑娃妈再怎样解释,巧娃的情绪都越来越大。巧娃不敢把脾气发在梅娃身上,只好拿小她十二岁的黑娃出气。 巧娃的行为招来了爸妈的数落,甚至于棍棒相加:“你又在欺负黑娃了,还有一点当姐姐的样子吗?” 巧娃内心委屈,又无处诉说,只好一个人躲到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泪。巧娃盼望着早点长大,心里想:“等我长大了,有钱了,我想买啥就买啥,再也不看谁的脸色。” 经过多年的“奋斗”,巧娃终于过上了肥马轻裘列鼎而食的生活。而今,那曾经的纸醉金迷又一夜之间俱成过往,俱成了巧娃的无穷回味。 别墅的拍卖判决书昨天已经送达,是两个胖警察开着警车送来的。警车一路鸣着警笛,吸引了路上的每一个行人。在路人的目光下,警车直接开进了观澜苑,停在巧娃别墅的大门前。 两个警察夹着公文包,一脸冷酷地走进院子。警察亮明身份,用一种冷若冰霜的口吻问:“你是张巧娃吗?” 巧娃说:“是。” 警察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双手递给巧娃说:“张夫人,这是别墅的拍卖判决书,现在正式送达给你。” 巧娃平静地接过判决书,没有哭天喊地的央求,巧娃知道,那是无谓的徒劳的挣扎。警察又敦促巧娃在判决回执单上签了字,之后,又不露声色地扫了一眼装修豪华的别墅,便鸣着警笛远去了。 那判决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地扎在巧娃的奇经八脉上。那落款处大红的印章又红又大,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撕咬着巧娃的心肝。 “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二百四十四条、第二百四十七条规定,裁定如下:…… 巧娃不敢再往下看,还能不能继续住在这豪华的别墅里?已不是巧娃说了算。 小英欢蹦乱跳地上学去了,踏上校车的时候,小英还回过头给巧娃一个飞吻:“妈妈,我爱你。”那一刻,巧娃想哭,但最终还是没有流下眼泪。 送走小英回到别墅,巧娃无比留恋地环顾着别墅里的一切。巧娃从上望到下,从下望到上,从左望到右,再从右望到左,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巧娃沿着大理石的楼梯拾阶而上,屋顶花园里的白牡丹、红牡丹、黑牡丹等各色牡丹均已凋谢。肥厚的叶片郁郁葱葱,蟹黄色的角果落了满地。 正是采摘牡丹种子的时节,换作往年,巧娃早已采摘完一茬又一茬的牡丹种子了,但今年,巧娃还是第一次上到楼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曾带给巧娃希望,也洒满巧娃汗水的牡丹。 李老板爱吃牡丹子油,又说市面上牡丹子油有农药残留,纯度不够。巧娃就在屋顶花园里种满了牡丹,既能观赏,又能采集种子榨油食用。 市区里没有榨油坊,要榨油,只能到百里之外的集镇上。巧娃担心佣人们从中掺假,每次榨油都必定亲为。 有一年,巧娃刚榨好了一桶牡丹子油,转个身,油却不翼而飞了。巧娃冲到大街上,看见一个陌生的壮汉正拎着一桶牡丹子油疾走。巧娃大喊一声:“快放下,那是我的油。” 壮汉自持身高马大,不仅对巧娃的话充耳不闻,还有意加快了脚步。巧娃一边大喊:“抓小偷,抓小偷。”一边毫不畏惧地追了出去。 壮汉提着满满的一桶油无法疾走,眼看着巧娃就要追上。壮汉恼羞成怒,转回身,照着巧娃的面部就是一拳。 鲜红的血液顺着巧娃的脸颊流淌下来,噗踏踏滴在水泥地上。巧娃的眼睛里、嘴巴里全是血,但巧娃仍然死死地拽着油桶不放,直到警察赶到现场制服了壮汉为止。 李老板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包扎好了巧娃的伤口。巧娃躺在病床上,头上缠满绷带,只露出两只血红的眼睛。X光显示,巧娃的鼻梁骨和眉骨骨折。 看到李老板,巧娃开心地笑了:“没事,一点皮外伤,好在牡丹子油保住了。” 李老板大为感动,紧紧地握着巧娃的手说:“你真傻,不就是一桶牡丹子油吗?万一……万一……你叫我怎么办?” 阵阵的江风合着黄浦江清凉的水气扑面而来,巧娃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巧娃的眼睛漠然地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那瓦蓝瓦蓝的天空,那瓦蓝瓦蓝的黄浦江,是那样的融洽,那样的和谐。 黄浦江上汽笛声声,海鸥翩翩。那屙金尿银的黄浦江成就了多少普通人的英雄梦?又让多少英雄折戟沉沙? 巧娃的耳边又响起了李老板的遗言:“我的遗产虽然不多,但假如你和小英省着点用,可足保你们一生衣食无忧。切记,一定要守住钱袋子,做生意水太深,千万不要尝试。” 巧娃苦笑一声,重重地仰躺在屋顶花园中央的吊床上,像一只死猪被扔到了粪池里一样。吊床钟摆似地左右摇晃起来,一秒又一秒,倒计时着巧娃搬离别墅的时间。 巧娃的双手叠加着放在胸前,只有这样,巧娃的心里才会好受一点。巧娃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凝固不动,但,那只是巧娃的一厢情愿而已。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苦酒也是自己酿出来的,巧娃怨不得任何人。 吊床左右摇晃,巧娃心如死灰,万般无奈的巧娃给黑娃妈打了一个电话。那段时间,黑娃爸妈也正讨论着黑娃和丽娃的去向问题。 得知巧娃的惨痛遭遇后,黑娃妈除了惊愕,除了感慨人生的无常外,也只能对巧娃说一些安慰的话:“巧娃,心放宽一点,这都是人的命。” 巧娃说:“妈,我想去打工,小英只能留给你照看了。” 电话里出现短暂的沉默,随后,黑娃妈哀叹一声说:“照理说妈是应该替你照看小英,但黑娃已经结婚,妈担心丽娃有啥想法。” 巧娃终于哭出了声:“妈,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不靠你们还能靠谁?我按月给小英出生活费,丽娃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再有什么想法了。” 黑娃妈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问问丽娃,你等我回话。” 半个小时以后,黑娃妈给巧娃回了电话。黑娃妈说:“丽娃没说啥,妈寻思着你每个月给小英出三百块生活费就行了。上学,吃零食另外记账,花多少是多少。”黑娃妈又说,“你把小英送回来,顺带着把黑娃和丽娃也带去打工吧。” 巧娃是在日落之后回到了娘家,四邻们几乎没有人知道。黑娃和丽娃熟睡以后,黑娃妈拿出三千块递给巧娃小声说:“这个家妈现在说了不算了,这三千块你留着,应急的时候用。”巧娃顿时热泪盈眶,抱着黑娃妈失声痛哭起来。 黑娃结婚的时候,不说巧娃回娘家时给的一万块现金,光转账就有二十万。那时的巧娃志得意满,其炫耀的意义远大于那二十一万。而今,巧娃身处绝境,任何滴水的恩情都会使其泪目,特别是这种有着血缘连接的情感交融。 巧娃只在老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天色微明之时,巧娃已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带着黑娃和丽娃坐上了开往广东的班车。黑娃妈劝巧娃再多住几日,但巧娃却摇着头拒绝了。 当小英背着书包走向学校的时候,人们才从黑娃妈的嘴里得知巧娃又一次回了娘家,还要把小英留在娘家上学的消息。 一时间,村里流传起一个有关巧娃的新的传闻,还传得有鼻子有眼,传得比李老板和巧娃老夫少妻的消息更加沸沸扬扬,更加热闹,更加具体化,细节化。 巧娃本是烟花巷里卖肉的女人,靠着色相迷惑了李老板。李老板背着老婆把巧娃安置在一个隐秘的别墅里,企图和巧娃长相厮守。 纸终究包不住火。李老板的老婆发现了李老板和巧娃的奸情,除了对巧娃一顿暴打之外,又将巧娃和小英扫地出门了。 特别声明此篇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请作者会员发布小说及论坛帖子作品时,严格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 本站所收录小说作品、社区话题、书库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发表系统收录,不代表本站立场!如有侵权可联系qq2848307643及时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