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一代第四十四章

丽娃领完工资，怀着一种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失落的情绪独自一人往寝室走。背后突然传来宋青书的声音：“丽娃，领工资的人多不多？”

丽娃回过头，立定脚步说：“快去，就老板娘一个人。”

宋青书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我领完工资咱俩一起逛街去。”

丽娃环顾四周，确认四下里再无其他人，这才小声说：“我先到寝室里收拾一下，等一会咱们在九折弯的变压器那见面。”

一个残阳如血的周末，黑娃、丽娃相约着外出玩耍，无意间走进了一条好似完全被现代化的广州所遗忘的小胡同里。 那条小胡同距离万合仅约一里多地，曲曲弯弯，只能容下两三个人并排行走。残阳笼罩下的小胡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昏昏欲睡地坐在门口打盹，一眼望去，犹如千年古庙里坐化的高僧。

丽娃有些害怕，想按原路返回，黑娃却调侃着说：“大白天的怕个啥？那些个老年人还能把人吃了不成？既然来了，咱们就应该好好地欣赏一下这儿的风景，要不然，岂不白来广州一趟？”

走到尽头，正对着小胡同有一条横向的臭水沟。臭水沟里流淌着一股股红的、绿的、黑的水，刺鼻异常。臭水沟两岸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杂草也没有一棵树木，更别说像爬虫、青蛙、飞鸟之类的活物了。臭水沟旁边的小土丘上竖立着四根水泥杆子，其间架着一个变压器。

农村出身的丽娃也双手捂起鼻子，埋怨黑娃说：“这鬼不下蛋的地方，还风景呢？一辈子不来我也不想。”

丽娃和宋青书说及此事，宋青书说：“那个小胡同叫九折弯。我听我老爸讲过，胡同后面的臭水沟原来是一条大河，非常宽阔，他小时候常下到河里洗澡摸鱼。我小时候，人们开始在河两岸填河盖房子，那条河就变成一条窄窄的水沟了，但水沟里有清水，有鱼，有虾。再后来，这一片成了开发区，建了许多工厂，那条水沟也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宋青书领完工资赶到九折弯的时候，丽娃已换了一套粉红的连衣裙，面朝着臭水沟，肩靠在变压器旁边的水泥杆子上，木雕一般。流动的空气顺着九折弯流淌过来，丽娃粉红的裙袂随着流动的空气也泱泱起舞了。

宋青书悄悄走到丽娃身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丽娃的肩膀。丽娃一个哆嗦回过神来。 “走，我带你到北京步行街吃肯德基去。”

丽娃以前也听别人说过肯德基，说过麦当劳，看那些人的口气，绝对的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丽娃做梦都想尝一尝肯德基、麦当劳的美味，但丽娃还是推辞着说：“还是算了，那人多，我怕遇到熟人。”

宋青书说：“这大广州哪像你们张岗村？抬头低头都是你们村里的人。来广州的都是天南地北的人，想遇到一个熟人就像走在大街上有人拿钱砸你一样，根本不可能。”

丽娃犹犹豫豫地放下心里的疑虑，跟着宋青书到北京步行街开心地玩了一整天，也如愿以偿地尝到了肯德基。丽娃说：“我看这肯德基也没啥好吃的，还贵得要死。”

宋青书说：“贵个啥？这叫享受。我小时候，我爸我妈经常带我吃肯德基。”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沉，丽娃着急着要回万合。宋青书说：“着急着回去干啥？晚上的北京步行街更好玩，还有灯火表演。”

丽娃说：“晚上放假，黑娃一定会找我。我回去给寝室里的人说一声，让她们对黑娃说我到广场上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丽娃在偏僻的老街上请宋青书吃了一顿烧烤。事不凑巧，刚好被黑娃在杂技团里遇到的那个女工看到。 那女工并没有说明丽娃的具体位置，心急如焚的黑娃也来不及细问，只以为宋青书和丽娃在广场上吃烧烤。结果可想而知，无头苍蝇样的黑娃自然找不到丽娃。 宋青书要了几瓶啤酒，丽娃推脱不喝。

宋青书说：“一人不喝酒两人不打牌。难得你接我吃顿饭，不陪我喝两杯怎么好意思？”

丽娃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皱着眉头苦笑着说：“这算啥味？又苦又涩，还有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宋青书没有嘲笑丽娃，而是对丽娃竖起大拇指说：“对，啤酒就是这个味，你不尝试怎么知道？我们的生活也是这样，只有不断地尝试新鲜事物才能拓展自己的视野，才能使自己的人生更有趣、更精彩。”

宋青书的话极具哲理，极富鼓动性。涉世未深的丽娃有些佩服宋青书渊博的学识了。 连着几杯啤酒下肚，丽娃的思维活泛起来，频频和宋青书举杯对饮。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丽娃竟毫无保留地向宋青书倾吐起自己和黑娃之间的矛盾。

宋青书说：“想不到黑娃会是这样的人？一点也不懂得体贴你。嗨，你的婚姻也太不幸了。”

不知不觉间，丽娃已脸色血红醉意朦胧了。 “再来两瓶。”宋青书对着烧烤摊老板隔空摇晃着手里的空啤酒瓶子。

老板肥肥胖胖，走过来陪着笑脸说：“二位，时间不早了，你们看这老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 这是一条没有路灯的老街，青砖铺路白灰刷墙，照明全靠各家店铺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只有经营夜市的老板才临街架起一盏盏灯泡。 此时的老街已是黑咕隆咚一大片，只有这一家烧烤店还亮着灯，食客也只有宋青书和丽娃两个人了。

宋青书谦谦君子一样站起身，向老板道歉说：“哦，对不起，和朋友喝得高兴，竟然忘记了时间。”

丽娃扶着桌子，试着站起身子，但还是晃了一晃，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宋青书急忙走过去，搀扶起丽娃说：“走，我送你回寝室。”

两人摸黑走出老街，宋青书又突然幡然醒悟似的说：“对了，你都这个样子了，回去了室友们问你，你咋回答？”

丽娃一个激灵脑子清醒了一半，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宋青书说：“要不我去给你开个房间？明天早上你酒醒了直接上班去。”

开好了房间，宋青书并没有离开，而是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化妆盒，打开后说：“你瞧，我给你买了啥？”

丽娃说：“羞死了，我们农村只有那些骚包的人才用这个。”

宋青书说：“这里不是农村，是广州，是大城市。你看万合的女工，哪个没有化妆品？来，我也给你化化妆，让你成为万合最美的女孩。”

酒精的麻醉上到丽娃的头顶，丽娃的脑袋昏沉沉的，上下眼睑不停地打架。丽娃打了个哈欠，张大嘴巴说：“我要睡了，实在坚持不了了，有啥事明天……”

一句话还未说完已酣然入睡了。 丽娃睁开眼的时候，宋青书正坐在床边微笑地看着她，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稀饭和四个包子。毫无疑问，这是宋青书刚买来不久的早餐。 丽娃尖叫一声，双手捂紧被子，惊慌不安地只说了一个字：“你？”

宋青书站起身，左手指着床沿，右手按在胸口上说：“我发誓，昨天晚上我就在这趴了一晚上，啥都没有做。” 看看自己的衣服，都还一件不少地穿在身上，丽娃这才放心地下床洗漱去了。

宋青书又说：“昨天晚上我扶你上床睡下，刚要回家你就嗷嗷嗷地哕起来。熏死人了，我清理了好半天才清理干净。我怕你再哕没人照顾，就在这趴了一晚上。”

宋青书的言行是诚挚的，令人信服的。丽娃感激地看了宋青书一眼，端起早餐，递给宋青书一份说：“谢谢你！还有你的稀饭、包子。”

现场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两人的距离也陡然间拉近了许多。 吃了早饭，宋青书打开化妆盒，要帮丽娃化妆。对宋青书已再无戒备的丽娃竟然调皮起来：“我才不让你化呢。就你那水平，化完我就变成老太婆了。”

宋青书说：“你别瞧不起人，等我化好了你再看，化得不好我分文不取。” 宋青书拉着丽娃在桌子旁坐下，摆开口红、粉扑、眼影刷等各种化妆用品，几乎要摆满了整张桌子。

宋青书说：“你看咱这家伙什儿，够不够专业？”

丽娃说：“有点正规军的架子，算了，我就给你当一次试验品。”

宋青书认认真真地给丽娃上了扑粉，描了眉，然后，又扶着丽娃的脸端详了几番，这才拿过镜子递给丽娃说：“你看，咋样？”

镜子里的丽娃楚楚动人。脸蛋白净如雪又微微透出几分红晕，黑黑的眉毛又细又长，像两片嫩嫩的柳叶。 “将就一点，看你忙活半天的份上，给你打八分。”

“才八分？你有没有搞错？”宋青书佯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地说，“来，我再给你描个唇，看够不够十分？”

宋青书拿起口红，靠近丽娃说：“你把眼睛闭上我才能正常发挥。” 丽娃闭上双眼，微翘起嘴唇，等着宋青书的杰作。突然，一双滚烫的嘴唇贴在了丽娃的嘴唇上。丽娃睁开眼，红了脸说：“你，你干啥？”

宋青书猛然伸出双臂搂定丽娃说：“丽娃，我喜欢你，我爱你。” 丽娃使劲推脱，但宋青书的双臂却更加有力了。丽娃哭了，双手不停地捶打着宋青书。奈何丽娃一个女娃家，那软绵绵的拳头打在宋青书身上，反倒更加激荡起宋青书的欲望。 当宋青书哆嗦着疲软下去，丽娃的大脑反倒出奇地冷静了。

丽娃问：“昨天晚上我睡着了你都没有占我便宜，为什么现在却要强奸我？”

宋青书说：“乘人之危的事我绝不干，我不是那样的小人。现在我要你，是我真心喜欢你。你去告我，我无怨无悔。”

丽娃说：“我不告你，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这辈子咋会遇到你？难道是我们上辈子的孽缘？” 宋青书擦干丽娃脸上的泪水，又重新给丽娃化了妆。

宋青书说：“有多少女孩子做梦都想嫁给我，都想拥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广州户口。但我讨厌她们浑身的世俗，浑身的媚相，独独喜欢你的质朴，你的善良。丽娃，嫁给我吧，我会给你幸福。”

丽娃说：“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但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我有老公，有孩子。”

宋青书说：“不幸的婚姻是牢笼，是枷锁，是死亡的坟墓。为什么你要委屈自己，糟蹋自己一生的幸福？勇敢地走出去，挣脱牢笼打破枷锁，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我等你，丽娃，不论天荒地老。” 丽娃呆愣着，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之中。